金蛋劃出一道絢麗的火焰,裹挾嗚嗚風聲,猛衝北天三青。無人注意筆架山腳陣圖遺址的綠火正在慢慢變小。


    北天三人不閃不避,各施手段止住金蛋。自青袍現身以來,鮮少如此默契配合。


    莫須有黑煙如幕,將金蛋半遮半掩,兼顧隔空拳掌連擊,敲得嗡嗡震響。


    嶽千秋墨雨如潭,淩空將金蛋浸泡大半,糾纏束縛不一而足,更隨震蕩聲波瀾起伏,偶爾濺起墨滴四散。


    浣溪沙偷偷換上低迷曲調,雙袖鼓風,配合兩位隊友減緩金蛋衝勁兒。得風力輔佐,黑煙繚繞緊密如繩,墨雨流轉洶湧似濤。


    三大高手合力,自然非同凡響。金光護罩立刻變得烏漆漆、灰蒙蒙,深陷泥潭搖擺,始終不得掙脫。


    開戰以來,青袍們受了烏龜殼不少氣,難得將其鎮壓服帖,難免興致高昂。


    嶽千秋提筆揮毫淩亂字體,墨滴為骨,綠焰作肉,風煙如皮,紛紛揚揚散落金色護罩。


    黑霧繚繞仍難掩綠色透出,山下土石巨人瑟縮發抖,草木之間隱約透出異樣的綠色光華。


    “啊!林楚凡你這混球,我是來幫你的……”


    熊寶怒目睜得溜圓,抬望北天,俯瞰山腳,『這不是小凡子的火,也不是我的。難道是莫老鬼出手了?』


    衝天陰火漸漸衰微,終於湮滅半空,徒留山巔千瘡百孔的半塊冰板。


    子曦順勢收迴藤蔓,盯著山腳巨人細看許久,幽幽感歎一聲,“這人怎麽身子長,四肢短,能打架麽?”


    洛青禾將頭靠在子曦懷裏,使勁蹭了蹭,“他本就是個孩子模樣,可能也想不出大人的腿腳比例。”


    山腳巨人瑟瑟發抖未果,索性放開手腳,隨地撿起石塊、泥球,一股腦向北天砸去。短手短腳的樣子,絲毫不見兇狠,反而有幾分滑稽可愛。


    北天三人並不懼怕土石攻擊,但泥水汙濁,沾染身上難免丟臉,紛紛迎擊遮擋。


    莫須有看得分明,土石巨人身染鬼火,卻口口聲聲辱罵林楚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南山峭壁處陰火逐漸衰微,林楚凡早已自身難保,何來閑暇為難這位疑似盟友的家夥?


    思慮再三,有所猜測,“嶽山主何時精修了陰火之術?藏得頗深呐!”


    嶽千秋有苦自知,嘴上卻不認輸,哼著風中曲調,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話,“此術的確有幾分玄妙,幸虧本門傳承悠久,涉獵廣泛,雖無功法原篇,卻有同類猜想數本。


    與本門浩然正氣相比,區區陰火不過小道爾。若非今日遇到林楚凡,本山主也未必記得如此用法。”


    莫須有聽得入神,不慎被泥球劈頭蓋臉砸中,青袍換上了黑色帽兜,好不可笑。


    浣溪沙鼓袖引風,頻頻側目嶽山主袖口綠光,偷偷變了曲調,悄悄遠離兩位勾心鬥角的隊友。


    南山峭壁陷坑內,林楚凡強運靈力統禦陰火遍行周身。突然後背一空,陰火後繼乏力,靈力失去牽引,全速衝擊脈絡,一口逆血噴薄而出,迎麵灑了天心滿身滿臉。


    天心瞑目凝神,搬運靈力正入迷,忽而麵上一熱,嘴角腥甜,連忙收工睜眼,“楚凡?你怎麽受傷了!”


    林楚凡遮掩未遂,連忙咳出肺中淤血,“咳……一時大意,被泥童子那廝壞了好事!咳咳……”


    陰火稍停,燥熱複起。天心隻覺耳根發燙,收攏發絲用銀色梳子盤好,腰腹蠢蠢欲動,“泥童子?他也來與你為難麽,這不像他的風格。”


    林楚凡咳喘中重凝陰火,起身將天心翻過背麵,“他或無心或有意,但所行之事已經幹擾到我們解毒。本想借此地駁雜魂力徹底淨化香毒,不料被人半路打劫,隻能擇一人先解……”


    天心越聽越覺得迷糊,“一人?那先解你身上的,把我轉迴去,石塊兒好涼!”


    林楚凡心跳怦然,愈發覺得不安,“先解你靈毒,若陰火有缺可吸迴我身,終究比你四處發瘋要好些。按我手指按壓順序搬運陰靈,隻需打通背後脈絡,你一人也能緩緩淨而化之。”


    天心強忍身前碎石刺痛,咬牙痛叫,“有此妙法你不早說!何必行體外循環,身心煎熬。”


    楚凡額頭見汗,無意爭辯,“等你學會之後,自然知曉其中因果。”


    此女資質極佳,修靈多年,且火靈精湛,盞茶時間便將陰火滌身之法記熟。


    林楚凡暗鬆一口濁氣,“此法勝在穩妥,可獨身自行。切記不可貪多,量力而行,以免損傷神魂。”


    楚凡神誌漸複,受毒素影響減弱,心係山下安危,起身欲走,未遂。


    天心習得陰火滌蕩心魔之法,信心大增,翻身縮腿,將林楚凡死死鉗住,“你還有毒未解,哪裏去?”


    林楚凡試探性掙脫幾下,深知此女體力極佳,恐怕強拆不得,輕聲安撫道,“你新學陰火,於魂力一道尚未純熟,自解身體餘毒已是勉強,我怎敢火上澆油,再添負累?”


    天心抿嘴一笑,瘦削的下巴歪歪揚起,“你也太小看本護法!此毒不解,你哪也別想去。不服的話,大可比鬥一番拳腳。”


    林楚凡胸腔砰砰亂響,一顆心險些跳出口去,何來閑心與她在此纏鬥?


    怒意剛起,陰火迎頭灌下,原來被天心反客為主,“你帶著香毒返迴戰場,我放心不下。當眾做出此事,我已沒臉出去見人,不如留在此地……專心解毒。你將香毒多分我一些,如有差池,我再喚你迴來,可好?”


    染血麵容近在咫尺,溫聲軟語嚶嚶入耳,林楚凡幾次硬起心腸,終究難以開口。仔細迴憶此番種種,似乎香盈袖都未必料到這般境地。


    忽覺亮光刺眼,竟在天心耳畔,發絲細密中插著一柄亮銀小梳。此物還是他送出的,怎會如此突兀?


    林楚凡左思有想,總覺得某處不妥,卻遲遲抓不住那一絲縹緲的靈覺。


    “你抱著我的時候,可以不想別人麽?”


    天心麵生怒意,周身發力,劇痛迫使林楚凡醒過神來,“天心?你以往不是這般的。”


    雀舌探出,舔盡唇邊幹涸血塊,“以往?我現在這樣,不是挺好。你看……你多麽喜歡。”


    林楚凡疼得冷汗直冒,“現在這樣是挺好,我也喜歡。可是,外麵還有子曦執事,還有神諭教眾……那麽多信徒危在旦夕,你身為護法,不應該及時搭救麽?”


    天心冷笑不減,分出一手渾身摳挖幹涸血塊,“若非子曦當年行差踏錯,我又何至於此?至於教眾,不過是些倒黴的流民罷了。待我得了空閑,廣施神跡,揮手便可凝聚數萬之眾。”


    林楚凡聲音發顫,“那……神愛世人的宣言呢?也不重要麽?”


    天心將身體清潔一遍,撲倒林楚凡原地打滾兒,“誰見過天神?愛不愛世人,還不是我等神諭教眾說了算。如此良辰美景,你不盡情享受,怎麽總說些煞風景的話?”


    林楚凡借擦汗之際遮住眼眶,澀聲言道,“已經很享受了,不敢沉醉其中,怕醒不過來。還記得你我初見那日,杏花微雨,泥童子巧施手段,讓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是有魂力存在的。”


    “是啊!那天的花兒開得……啊!你做什麽?”


    天心醉眼迷離地迴憶當日‘美好時光’,不料林楚凡近身偷襲,陰火頭槌相撞,撞得天心淚如雨下。


    楚凡一擊得手,也疼得腦後發暈,本欲脫身,腰腹卻被鎖死。無奈之下,再次棲身相就,一口陰火咬住亮銀小梳,恨不得吞入腹中。


    “啊……”


    尖銳的慘叫聲自耳畔炸響,嚇得林楚凡險些咬碎門牙。他總覺得不止一聲慘叫,有一道更加尖銳的哀嚎直衝腦際,疼得他愈發清醒,甚至想到何處不妥。


    他已經很久沒聽到北天悠揚的小調。


    “林楚凡,你混蛋!我好心幫你……幫你解毒,你卻用那顆豬一樣的腦袋撞我!”


    天心慘叫過後,全無哭腔,伸手掐緊某人後腰軟肉,反複扭轉,力求遍地開花。


    楚凡痛如刀絞,連忙解釋,“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忽聞狗叫,嚇得天心肌肉緊縮,連忙扭頭細看,長吐一口濁氣,幸虧懷裏還是個人。


    猩紅玉指探出,粗暴地扯過銀梳,“你不說送給我麽?啃它作甚,都咬出牙印兒了!”


    腰痛稍減,林楚凡如臨大赦,“是你說它梳齒不合,讓我矯正一番的。還記得當年你我初見,杏花微雨……”


    咚!


    某人額頭被彈,腫起大包,耳畔傳來嘲笑,“哪裏學的酸話?那日你狗仗人勢,借青禾公主之威,強行插手我等門派紛爭,還借機套出不少隱秘。你當我不記得?”


    楚凡看了看咬出牙印的梳子,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俏臉,不覺熱淚盈眶,細陳前事。


    天心仔細聽過,不覺耳根又燙,連忙瞑目自查,“這些僅是你的猜測,不能作準。不過,這解毒之法卻不無道理。既然單人也可解,沒必要兩個人都在這躲清閑。


    這樣,我們認真切磋最後一次,贏的人出去戰鬥,輸的人留下解毒。就這麽定了!”


    林楚凡又覺得某處不妥,不待分辨,已經被封了口。


    北天三人躲閃之餘,漸漸摸清土石巨人底細,拋開顏齋主的烏龜殼不管,彼此配合迎頭痛擊。


    土石雖巨,卻並不堅硬,很快被打的失了人形。轟塌碎裂,緊挨著山峰傾倒,形成舒緩土坡,一如階梯。


    子曦雖未猜出來者何人,但見其被青袍‘分屍’,至少也是盟友,連忙吩咐眾人,“將石塊沿著藤蔓拋出,自有本執事調整落點,咱們齊心協力,重建土石巨人,共抗北天強盜!”


    “重建土石巨人,共抗北天強盜!”


    流民們眾誌成城,前赴後繼投擲石塊,山巔營地立刻清掃一空。後排空手者不服氣,反身鑽入山洞一頓摳挖,細碎石塊墜落如雨。


    熊寶偷偷打了個噴嚏,暗中撤去漏洞百出的冰層,時常眺望南天,期待楚凡破關而出。


    浣溪沙三人粉碎土石巨人,風頭正盛,合力將顏齋主的護罩砸下。奈何土石鬆散,收效甚微。便將矛頭指向山巔眾人。


    黑霧如雲,墨雨似箭,北風唿嘯如戰歌,無不透著凜冽殺氣。


    子曦脖頸發寒,連忙組織眾人後撤,“撤退!進洞躲避,待敵人攻勢過去,再行反擊。”


    流民們聽令而行,比起城池守軍也不遑多讓。


    卻有閑言碎語再起,“人家就三個人,打得我們上千人不敢還手,先前還陣亡盈百。也不知林楚凡是不是自己逃了,留我們在這擋災。”


    無需迴頭,幾次三番下來,已經能聽出劈山派許進的聲音。林楚凡遲遲不現身,楊百步不似之前那般‘誓死追隨’,隱約生出異心。


    子曦對此心知肚明,奈何做人時日尚短,又不知林楚凡究竟有何謀算,實在不好越俎代庖。


    懷中青禾掙紮欲出,反被子曦抱緊,“別管他!我們也需隱藏一陣。隻要拖延下去,林楚凡總會出來的。這三五個家夥,都是奔楚凡來的。”


    青禾眼眶一紅,“三胖雖然長得醜,可是人不壞的。這些人為什麽總欺負他?”


    忽而震蕩大作,山巔投石之地動亂再起。


    一個個石塊兒如受吸引,各自扭轉反麵,自選角度拚接、聯合,最終形成粗陋人形。


    此石人不複山腳那般巨大,勝在靈活,彎腰撿起一塊碎石,瞄準北天投擲而出。石塊擦破虛空,留下淡淡焦灼煙痕。


    嶽千秋怒意大盛,隨筆落下一段鬼畫符般的黑條。


    子曦腳踏荷花,藤蔓唿之欲出,卻見山巔石堆不減反增。


    先前碎散的泥土逆滾而上,與碎石相結合,形成一排排土石小人,整齊劃一地彎腰撿取石塊,再投北天虛空。


    山巔一時嗡聲大作,蓋過北風哭喪般的曲調,也掩蓋了流民們細碎的議論聲。此時眾人翹首以望北天,無暇再想林楚凡下落幾何。


    洛青禾得空向子曦介紹,“定是泥童子來了!不光聲音像,連這和泥耍賴的手法也如出一轍。那家夥最是貪嘴,營地裏可有什麽零食?拿來款待他,比酒肉更管用。”


    子曦忍不住求助冰熊,“泥童子……何許人也?我怎麽沒見過?”


    熊寶咧嘴吐冰,寒芒刺痛子曦手腕,『你快閉嘴吧!真當自己是神諭子曦了?人家正主是見過泥童子的。』


    手腕寒涼,子曦抬臂細觀,但見一朵荷花銘刻其上,心中一緊,“原來是他!怪我,上次頭腦遭遇重創,有些事情記不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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