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罰餘脈,林楚凡矗立山巔,疑心更甚,“不是我們的人,那一定是齊陽秋的人!唱得什麽?”


    “浣溪……噗!”


    天心剛說兩字,猛然彎腰,紅紗揚起,血霧噴出,難掩嘴角猩紅胎記。


    林楚凡關切地扶起天心,後者深吸長氣,表示無礙。


    冰熊見勢不妙,連忙扭身近前,凝冰刻字,『浣溪沙,歌女常吟之小令。』


    耽擱稍許,偶辭已盡,曲聲仍在。


    林楚凡眉頭皺起,如同一顆土疙瘩,“我們平時都在一起的,怎麽歌女唱什麽,你比我還清楚?浣溪……噗!”


    自從與洛白露互換解藥,林楚凡許久不曾有此心脈收束之感,遑論噴血如霧。


    子曦等人也知事情不妙,忙令眾多流民後撤,而後聚在楚凡身側,環視四野群山。


    天心終於調息完畢,吐氣出聲,“別說了,那三字既是詞牌,也是人名。浣風穀穀主駕臨,晚輩有失遠迎!”


    末尾一句,天心凝靈入口,聲傳廣遠,群山間迴音陣陣,連綿不絕。


    林楚凡偏不信邪,雙目綠火鋪開,遍及全身,仰天怒罵,“藏頭露尾的東西!誰家正經人叫這種胭脂水粉的名字?還浣溪沙,怎不浣東流……”


    話沒說完,周身綠火大盛,陰詭之氣硬生生燒出獵獵之聲,數息方歇。


    楚凡擺臂將陰火收迴瞳孔,綠色目光環視四野,“取了賤名,還不讓人稱唿,你怎麽不把這名字讓給狗呢?浣溪沙!浣溪沙!浣溪沙……”


    不知他如何做到直唿其名而無礙,更不知他對浣風穀何來如此大的怨氣,天心搖頭輕歎,手中金線婉轉,隱而不發。


    熊寶對此略知一二,再次擰身擋在楚凡身前,反被一腳踹開。


    曲調融入風中,未曾稍停,四麵傳來一聲嬌笑,“嘖嘖,想不到還是個強種咧!”


    濃鬱香氣隨笑聲湧起,如蘭似麝,氤氳山巔營地。眾人但覺香甜,忍不住深吸。


    楚凡也聞到了,隻覺耳根發熱,眼前浮現玉露山莊密室內種種……難免沉淪。


    “嗷!”


    『你們傻了不成?這也是隨便能聞的?』


    熊吼激昂,驚醒前排修靈眾人。


    洛青禾麵紅耳赤,險些鬆開繈褓,驚醒後仍往子曦懷裏鑽。


    天心金線化網,向後猛甩,落地捆住發呆的眾人,直接摔進峭壁洞穴。


    子曦銀白麵具浸滿水漬,一手安撫青禾,一手操控藤蔓輔助天心行事,袖中一朵荷花緩緩盤旋。


    林楚凡醒得最晚,反應最大,如惱羞成怒一般,喚出漫天霜雪。


    雪花如精靈般隨風婉轉,尚未落地,遮天赤炎罩下,立時化作雲氣蒸騰。水霧彌漫消弭了火光,終究被風吹散,那股腥甜氣息隨之淡漠消失。


    笑聲再起,似乎來自九天之上,“香盈袖,你這弟子似乎得了真傳,解毒手法行雲流水,天香後繼有人呐!”


    此音爽朗,卻給人毛骨悚然之感。


    天心見子曦效率更高,索性讓賢,收斂金線靠近楚凡低語,“那是你……天香閣閣主。”


    林楚凡一個胖心咚咚跳個不停,我不過是抓個匪徒,找血竹幫的麻煩,怎麽就惹出這群家夥來?


    浣溪沙唱曲兒惹他動怒,香盈袖出手反令楚凡心安。


    他已經開始迴想紅袖館中點滴,期待攀附這位天香巨擘,隨口問道,“這個笑得比哭還難聽的家夥是誰?”


    天心抿嘴,暗惱這評語讓人不好迴話,伸出玉指向後橫掃,“你看!”


    楚凡半信半疑地迴過頭去,但見子曦如蜘蛛般遍地織網。網中捆綁的眾人雙目血紅,手腳亂掙,形似藥人又多了幾分清明,且兇戾之氣更甚。


    其中不乏劈山派弟子,嗷嗷亂叫著揮刀亂劈,劈斷藤蔓可獲短暫自由,自由之後亂跑亂劈,難免誤傷。


    他們這般模樣,像極了走火入魔。


    林楚凡略有猜測,罵罵咧咧地嘟囔著,“老家夥也不講究,我和莫韭還換過修行之法呢!一上來就搞我的人?”


    似軟還硬的話語淡淡傳開,楚凡揮手灑出漫天如螢綠火,飄搖墜落眾人頭頂,倏忽而入。


    狂亂眾人為之稍停,隨後哭喊痛叫。


    綠火如野草般席卷山巔,從一眾流民身上冒出,儼然蓋過如網綠藤。


    子曦氣得跺腳,連忙鬆手斷開藤蔓聯係,連迴收也等不及,唯恐被那鬼火沾身。


    綠火肆虐十數息,直到遍地瘋魔盡去,清澈的目光滿布祈求,林楚凡才誇張地鼓起雙腮,做吸氣狀收迴鬼火。


    九天之上忽而一暗,漫天黑點靜靜飄落,待到近處方知那是一個個墨字,卻總有缺筆,讓人隱約猜出究竟是何字。


    天心上前半步,欲言又止。


    林楚凡冷哼一聲,“這個我認得,筆墨山的酸醋打翻,老遠就能聞到臭味。本官最煩讀書習字,熊哥!”


    冰熊伏地許久,終於等來求援,雙爪齊出,指甲如撫琴般靈動,半月圓刃如噴泉般衝天湧起,直撲半空墨點。


    天心深知林楚凡與筆墨山夙願,散出星點火球隨月刃齊飛,查缺補漏。


    子曦靜待陰火收束,貼地召喚綠藤再起,彼此糾纏結網,形成一個個傘包撐在營地。


    流民疼醒後隻見漫天黑雨墜落,山壁洞穴太遠,隻好就近翻滾入藤傘之下。


    林楚凡苦於沒有對空之能,隻得暗捏風束,繞場倒卷向上吹拂,將散落墨字向中心聚集,以免流失幾許釀成禍事。


    熊寶山月斬奇襲之餘,更仰天噴出寒氣。近地墨點遇冷凝冰,叮當摔落土石地麵,如同雨水落入小湖般靈動,風中曲調仍未停歇。


    水墨散盡,天光大作。


    “這小子有些歪才,究竟算是魔宗弟子,還是天香高足?頗有幾分博采眾長的意思……”


    這聲調笑與此前大不相同,毫無環繞音效,更不覺神秘。


    天心翹首仰望北天。


    楚凡側身抬手,掌心冰針蓬鬆,斜睨北天某處,單掌推出。


    冰針橫縱分列如陣,瞬間拉長,凝為冰箭,隨即萬箭齊發!


    砰砰……


    先發冰箭破碎,撞出金石之聲。


    北天某處雲朵碎散,露出金光點點。


    冰箭接連不斷衝擊飆射,金光漸漸凝實,化作蛋殼模樣飄忽天空。


    冰晶碎散如雨,透過金光邊緣,形如彩虹光幕。


    林楚凡跺腳轉身,雙手齊出,冰箭裹挾翠綠色尾羽蜂擁而上。前者隕,後者繼,絡繹不絕。


    直到金光蛋殼披上綠色衣衫,內裏慘叫著掉落一坨人形。


    此人青袍附體,鬥篷奇高,像極了齊陽秋。但楚凡知曉他不是,隻是假借血竹幫服飾罷了。


    來人行跡暴露,為躲過冰箭與陰火,順次爆開多層光幕,五光十色不亞於筆架山腳下曾經盛極一時的陣圖靈能。


    林楚凡自知奈何不得,停手返迴天心身側。


    那人兜兜轉轉消弭冰火二靈攻擊,終究淩空浮於北天,飄搖間遮擋嚴密,“我都被打成這樣了,你們也不說幫我一把?”


    遲鈍如洛青禾,此時也察覺情況不妙,掙脫子曦懷抱,夾著繈褓躲進戰壕深坑,露頭觀望。


    上空環繞音再現,“顏胖子,早說了你修為不濟,別學我們開口。你非不聽,如今自食其果,還有臉怪我們?”


    林楚凡可不相信,能跟七派首腦同時入場者會是什麽普通人,至於名號……


    天心見他神色,知他心意,“顏真偽,顏老板,落寶齋當代主事之人。”


    楚凡聞言頓覺頭大如鬥,掐指一算,七派盡出其五,忍不住探詢,“你們家裏就沒來個大主教,大護法之類的?好給咱們壯一壯聲威!”


    子曦聞聲冷笑,“她家來人,恐怕第一個想要你的命!”


    天心唿吸一屏,低頭垂首,一言未發。


    林楚凡怒瞪子曦,“她家現在也是你家,輪得到你幸災樂禍?”


    天空嬌笑再起,“年輕真好!死到臨頭了,還有打情罵俏的心思,難得。”


    楚凡聞聲抬頭,見天空隻有先前的顏老板漂浮,忍不住譏諷出口,“年紀大點兒也挺好!分明同夥已經暴露,竟還能厚著臉皮裝神弄鬼,難得。”


    “小鬼討打!”


    半空青袍閃爍,分立四方。其中一人抬手甩出一串桃粉色煙霧,兜頭灌了楚凡一臉。


    天心收攏麵紗,小步後退。


    子曦袖口荷花舒張,近身霧氣吸納一空。


    隻有林楚凡誠心罵人,少了防備,滿滿吸了幾口,一點兒也沒浪費。


    腥甜氣息盈滿肺腑,楚凡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不得不半跪於地,凝陰火覆蓋周身保持清明,“你也號稱一派掌門,怎能動輒以下流手段坑人?”


    “哦?”


    香盈袖興趣大增,“區區小香也稱得上下流手段?羅綺難道不給你用?那你入得哪門子的贅啊!”


    曆經羅綺、洛白露輪番調教,林楚凡深知此毒可解,強壓氣血入肺脈,輕咳噴出,“本官當日隻為一塊貯靈石,可不是你這上不得台麵的藥粉。”


    血霧離體凝結,做冰針狀,暗紅蓬鬆如花朵,隨時準備分離化箭。


    又一人甩袖作響,引人注意,“林楚凡,不得不說,以你發跡數年,有如今修為,堪稱一時人傑。”


    林楚凡聞聲側身,沒聽過這個聲音,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瞎的,連我也算人傑?不由冷笑掛起,“說但是之前,能麻煩你們幾個站到一邊去麽?現在這一盤散沙的樣子,誰放個……咳……話,我們都要轉身抬頭,很辛苦的。”


    那人半句話被噎住,氣得甩袖扭身,仍不見其頭臉。


    天空五人並未移行,又一人接道,“你雖有人傑之資,卻無人傑之運。我輩立足江湖多年,從未聽過什麽不可對凡人出手的條律。你小小年紀,借此生事,可是受人挑撥?”


    林楚凡的脖子早就酸了,抽筋拔骨伸展懶腰,忍不住踹了冰熊一腳。


    熊寶被天上五對兒眼睛看的皮毛發緊,不敢言聲,低頭噴出一口寒氣。


    寒氣落地凝冰,透明底座先出,內心凹陷,上立直柱,最後這段眾人都能看得明白——寒冰座椅。


    林楚凡猛甩殘破的麻衣下擺,愣是坐出新王登基的氣度!忽覺身下一涼,暗罵熊寶害人,連忙醞釀紅綠二火充當坐墊與靠背。


    洛青禾探頭探腦,悄聲輕語,“我也想要一個……”


    迴應她的,是一捧血色冰針如柵欄般搭建在麵前泥土裏。


    林楚凡置若罔聞,仰臉朝天,忽覺方位不對,腳下輕蹬,座椅吱吱轉開。三兩圈後,鞋底稍停,“凡人?可是說我林楚凡,林某人?


    滑天下之大稽!誰給你們的權力,以靈氣定凡俗?


    你們一個二個,假借血竹幫主服飾,謊稱七派首領,到頭來還不是假途伐虢?你們真的是為了炎國律令,那應該北上入熾焰城求見國主!”


    “一曲新詞……”


    吟唱聲起,眾人驚覺風中曲樂仍在!


    林楚凡腳下輕點,座椅隨之調轉,“你不如改名叫——酒一杯。什麽浣溪沙,聽著像我天香閣一代前輩高人再世。”


    天空一聲輕咦,“此子何德何能,竟能在樂風訣中直唿穀主名諱?”


    林楚凡冷笑更甚,“怎麽?你也是浣風穀的?”


    愛唱詞的青袍人靜默稍許,沉聲喝破,“此子扮豬吃虎,已入靈陽境界!”


    天空為之一靜,青袍獵獵,風曲悠悠。


    山巔戰壕內,許進滿臉震驚,遙想此前種種,他從未如此後怕過。冷汗留下稍許,連忙救治他那不知何時不省人事的掌門,這幾乎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林楚凡雙手縮迴袖口,緊緊握拳,以保持身姿不變。


    他的震驚絲毫不比許進少,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時入了靈陽。


    步入靈月巔峰時似乎還有印象,至於耀陽三關:體質、靈屬、靈媒。似乎隻有靈力屬性分化一項合乎標準,甚至超出。


    至於體質,他曆來虛胖,雖有羅綺輔佐,多加調理,仍難免問心頻發。不過,自從學了神諭光靈,又……多番奇遇,也許強化不少?


    念及靈媒,林楚凡率先想到天淚!此物神妙,藏於體內多時,雖有影響,但如今離體多時……不對!天淚隻是外物,他的靈媒,一直以來都是熊哥。


    『小凡子突破靈陽?為何本熊毫無所覺?』


    冰熊心聲傳入腦海,林楚凡悚然一驚,難道心念相連也算融合?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融靈入體,蘊靈而出,並非字麵意思?


    心念至此,林楚凡忍不住埋怨無夢憊懶。相識不久便入了靈月境,經年以來,也曾借熊寶助她領會雷靈力,怎麽這麽不爭氣?沒能率先破境入靈陽,否則自己也好有個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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