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羅綺例行為洛白露診脈。


    敲門聲起,盞盞不待應允,忍不住推門而入,“紅袖館出事了!”


    洛白露本在生羅綺的悶氣,氣她陽奉陰違,沒傳楚凡迴京,又不敢發作太過,唯恐銀針臨身。如今聽聞某人後院失火,幸災樂禍之情溢於言表。


    羅綺輕拍白露額頭以示懲戒,“慌慌張張成什麽樣子!紫煙的傷勢可有眉目?”


    盞盞麵容發苦,“不傷身的解法,我想不出來。紅袖館真的有事,冷香無計可施,這才傳信過來。”


    羅綺換手再診,忽而問道,“不是讓你閉門思過,消息反而靈通起來。”


    盞盞摸到床前,輕聲低語,“是二狗傳信,蒼荷轉告。”


    羅綺放開病患手腕,自行整理袖口,有意無意摸過玉鐲,忽生慨歎,“林飛失蹤,楚凡南下,林府暫無凝冰之人,難為他還想著……不對,他速來隻送林府與之風別院,何時多了玉露山莊?”


    盞盞支支吾吾,“他勤修多日,早就可以親手凝冰。至於山莊……一定是聽聞你這位少夫人在此,特意送來表忠心的。”


    洛白露旁觀半晌,心裏猜了個八九成,連忙勸道,“是我說愛吃酸的,讓蒼荷迴城找的人。既然城中有事,你不如盡快迴去看看?林府少夫人做不成了,若是連紅袖館也站不住腳,恐怕隻能我來出麵尋太醫院個一官半職供你容身咯。”


    “我都不急,你急什麽?忙著偷嘴麽,難產的時候別哭爹喊娘,也別怨我,盡管偷去。”


    羅綺扔下一句狠話,連診盒工具也不收斂,閃身飄出門去。


    盞盞先是一樂,繼而一蔫,默默收拾爛攤子。


    白露心知這是眼線,連忙賄賂,“紫煙的傷也不急於一時,迴頭我問太醫院要一份洛奇的案卷給你參考,區區小毒覆手可解。”


    盞盞立時喜笑顏開,偷瞄窗外一眼,低聲道,“放心大膽的吃吧,我保證瞞著她。”


    兩女一拍即合,放聲大笑。


    紅袖館前,鑼鼓喧天,人群分左右而立,爆竹聲聲,此起彼伏。


    左側隊列披紅,當先一人紅帽冠頂,腳踏雲紋彩靴,胸前綁縛一朵碩大絲綢花朵,比一身紅衣更豔。


    其人雙目極近,若不細看,根本分不出眼睛大小數目,手持折扇一晃三搖。身後眾人隨扇麵捶打開來,樂聲陣陣。


    右側眾人掛紫,領頭的人麵目方正,頭頂紫帽綴東珠,雙袖梅花掩映,腰間騰蛇起伏。


    此人麵色沉凝,背後雙手一掐,隨從得令行事,煙花爆竹立時騰空飛起,聲震四方街道。


    紅袖館大門緊閉,樓上窗口大開,一群鶯歌燕舞之麗人翹首以盼,似乎被迎親的是她們自己一般。


    門前一襲粉裙飛揚,泠杳手持團扇,單手叉腰,杏眼睜圓,左右指點,叫罵不絕。然而左右雙方似乎商量好一般,煙花爆竹與鼓樂聲交相輝映,你方唱罷我登場,但聞喧鬧,不見人聲。


    泠杳正氣得跳腳,天邊屋頂落下一串清影,她看得真切,立時喜笑顏開飛撲上去。


    不料撲了一空,腰肢搖擺間被人從後抱住,“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師姐……”泠杳轉身立刻換上泫然欲泣的神情,挽住羅綺臂彎緊緊抱在胸前,腰身左右輕擺,“你看啊,他們欺負人家……”


    羅綺不為所動,反手輕拍泠杳額頭。


    泠杳見撒嬌無效,輕輕鬆開手臂,反而攀上腰肢摟緊,左顧右盼一番,“盞盞呢?怎麽沒帶迴來?”


    羅綺心中暗笑,冷臉數落道,“那丫頭反骨太重,不知跟誰學了不少邪路針法,我罰她閉門思過呢。”


    泠杳忍不住吐舌,忙掩麵埋入羅綺胸前,“我不管,師姐要為我做主……”


    羅綺嫌棄地推開身前珠釵,沉聲問道,“怎不見趙前輩出麵控場?他們太吵了!”


    泠杳聞言嘴都撅了起來,“那老頭不仗義,找他幫個忙,理由一籮筐。”


    羅綺搖頭,自腰間摸出一鼓囊荷包,“你拿著這個,請趙前輩出手。”


    泠杳如獲至寶,死死抓住荷包,臨走前向不忘向街道雙方跺腳挑釁。


    筆架山腳,楊百步終究認命,夥同冰熊一起商議開山事宜。


    自溶洞坍塌,劈山派弟子廣搜礦石美玉後,愈發覺得神罰餘脈深不可測,不知多少年月才能挖通。


    遲疑之間,林楚凡力排眾議,“何必挖通?若深挖不止,半途再遇坍塌事故,豈非自絕後路,落得粉身碎骨之下場?”


    楊百步聞聲知意,從善如流,“林大人意下如何?”


    楚凡細看劈山派眾人半晌,仍不確定他們是否故意,提議道,“深挖直鑿看似精簡,實則危機重重。不如尋山體緩坡處多挖台階,我們繞著山體曲折而上,雖路途繞遠,卻無飛來之禍。隻需逃離此間陣圖範圍,另尋營地駐紮即可。”


    楊百步沉聲應是,立即帶領手下弟子動土。熊寶一時插不上手,隻好沿途做些查漏補缺之事。


    子曦遲疑道,“若鑿山鋪路而出,此間俘虜還需要救治麽?”


    此何其敏感,楚凡不知對方為何當眾問出,隻得明言,“救!山路開鑿不可一蹴而就,期間能救多少我們救多少,盡力而為。但是,為防止此前叛亂再起,還需兩派安排得力人手,專攻納新事宜。”


    天心等人本就是楚凡一夥,自然沒有異議。


    許進麵色沉凝,提刀修剪絡腮胡,直到楊百步發話,這才領著一眾弟子重聚營地中心。


    荷花重開,子曦盤坐花下,藤蔓如瀑布般散開,直衝陣圖,廣搜俘虜。


    林楚凡左右無事,偷偷吸納散亂魂力強化陰火修為,不覺瞳孔轉為晶瑩綠色。


    眼看楊百步意誌消沉,唯恐許進之禍再起,若靈陽境掌門帶頭叛亂,恐非三言兩語可製止。


    楚凡綠色瞳孔上下左右亂轉一番,勾肩搭背而上,“楊掌門土靈純屬,令在下欽佩不已。”


    “林大人過謙了。”


    楊百步長劍飛舞,山石應聲碎裂,劍尖兒橙光掩映,不曾硬切土石分毫。


    一段坡度封頂,門下弟子迅速清理土石,楊百步拄劍而立,“老夫微末伎倆,不敢同皓月爭輝。咱可沒吃過靈陽境高手啊!”


    此話酸得山石發軟,林楚凡放聲大笑,聲震林野,“楊掌門何必認真,不過是哄騙許進之言罷了。靈陽境高手世間罕見,若非京城繁華地,普通人恐怕一生也見不得一個,遑論其他。


    你的弟子,你應該知道。他那心思成長太快,已然超過了他的修為、閱曆乃至智慧。若非看在前輩麵上,以他犯上作亂,襲擊禦靈司首官的行為……”


    楊百步長劍頓起,再攀高峰,“反而是老夫失禮,未曾謝過林大人不殺之恩。多謝林大人樂善好施,俠肝義膽,絕非看中劈山派人多勢眾,善加利用足以成事。”


    心思被戳破,以林楚凡臉皮之厚,全無半點尷尬,“楊前輩,何必呢?本官雖沒吃過幾個靈陽境,但總是見過那麽三五個。靈陽境之修為突破,絕非你那般盲動。


    入此境界,魂力更勝往昔,且對靈力別有一番感觸在心頭。若一味追求頓悟,心隨靈走,全憑高漲情緒牽引,任憑一身氣血翻騰攪擾……舉個耳熟能詳的例子,前輩靈月境時,可曾醉酒修靈?”


    “如何能夠?醉酒時心神不穩,氣機能發不能收,若墜入……”楊百步長劍頓止,橙色光輝吞吐不息,額頭冷汗洶湧,頃刻打濕了衣領。


    老頭呆立半晌,口中喃喃,“竟是如此,難怪……”


    忽而轉身行禮,“多謝大人點撥。還請大人教我,如何進修靈陽。”


    楚凡本想化解矛盾,如何能在劈山派眾弟子麵前身受其掌門大禮?


    嚇得他舌尖咬破,連瞳孔綠色都加深幾分,連忙運靈於手,死死扶住老頭雙肩,“楊掌門何必多禮?既成聯盟,自當守望相助。”


    山下,俘虜群中,許進借刀身反光遙望山腰,神色莫名。


    紅袖館前,門庭若市。


    鑼鼓與鞭炮齊鳴,朱紅與絳紫鬥豔。


    忽而院牆門傳出一聲異響,聲如破鑼開口,又似殘鍾掉渣,令人牙酸齒冷,汗毛聳立,骨弱筋麻而無主。


    街上喧鬧頓消,唯餘管弦樂器崩碎雜音。煙花爆竹零星炸過幾顆,見樂隊收斂聲息,連忙止住星火。


    寂靜中忽生調笑,“二位郎君朱紫競交,倒顯得我們姐妹多餘。”


    眾人聞聲抬首,隻見紅袖館門戶大開,青衫麗影不知何時靜立門前,白紗掩映傳聲響,令人愈發茫然。


    “咯咯……”


    輕笑聲由遠及近,粉色裙擺飛揚,露出其下蓮藕般的玉腿,“師姐,可真有你的。藥粉一出,趙老頭俯首聽命。”


    羅綺輕拍師妹,“不要詆毀趙前輩。安排一間客房,請兩位新郎官入內詳談。哦,如果有人不願意來,婚事就判給另外一人吧。”


    梁梅二人麵麵相覷,皆不甘為人後,紛紛帶人前衝。


    路遇冷香攔路,“你們好大的臉麵!師姐明言請新郎官詳談,你們都是新郎官哦?”


    二人無奈,隻得屏退左右,聯袂赴約。


    入得門裏,沿途遍布鶯鶯燕燕,各個塗脂抹粉,搔首弄姿,令人一時分不清進了紅袖館還是翠衣巷。


    泠杳叉腰歪脖,頤指氣使,“你們這群小蹄子,見到新郎官就邁不動步。誰想脫籍出嫁,上前一步,本姑娘做主,不必迴稟長老,現在就把你打發出去!”


    眾女嬌笑散去,仍躲在門窗、廊柱之後,脖頸伸長,擠眉弄眼地觀望。


    客房內,瓜果茶點全無。


    羅綺手攏折扇,端坐上首,麵紗沉靜,目光清幽。


    泠杳將人帶到,見師姐神色不愉,想起盞盞受罰一事,忙借故躲了出去。


    梁、梅二子分左右對坐,橫眉冷對,神情肅然。


    折扇開合翻轉,羅綺細細瞧了半晌,忽而寒聲發問,“二位是來搶親的,還是來逼鳴蟬赴死的?”


    紫袍一驚,“你怎知……”


    “咳咳……”難為紅袍演技精湛,端起空杯咳出嗆茶之聲。


    紫袍麵色一緊,自知失言,頭臉恢複方正。


    折扇合攏,如短劍般繞指翻飛,羅綺冷眼掃過堂下,“你們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自以為天衣無縫,紅袖館內之事,幾時瞞得過天香閣?


    念你們情真意切,又在青樓地界生事,本無意聲張,故而城中無人知曉。


    可惜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鳴蟬雖非花間魁首,更非此道翹楚,但身在紅袖,絕非任人宰割之徒。你們假意也好,真情也罷,限期一月內明媚正娶。否則,熾焰城中平添一筆風月雅事,酒樓茶館必定座無虛席。”


    梅寒石腰間鼓蕩,赤練蛇嘶嘶吐信,“我們兄弟二人,如何迎娶一個女子?且她出身青樓,以我等家世顯赫,如何正娶?”


    羅綺抬眸掃過紫色衣袍,素手流光,冥蝶蜂擁而出。


    梅寒石嚇得跳起,手持凳腿兒左右劈砍不止。梁文亮無法坐視,折扇旋轉,射出滴滴墨水攔截冥蝶。


    群蝶不為所動,瞄準紫袍腰間聳動之物猛衝。衣衫破碎,竄出一條紅鱗火蛇。


    羅綺玉指輕彈,銀針如瀑飛出,間隔寸許,細細釘入蛇鱗接縫處。


    赤練蛇倒地翻滾,銀針觸地彎曲,皮下肉內更覺絞痛,蛇信吞吐,嘶嘶不止。


    冥蝶不甘嘶吼,倒飛而迴,沒入折扇表麵瑩光。看得堂下二人羨豔不已。


    嘩……


    折扇展開,輕輕搖擺,吹動輕紗起伏,“當初夜夜笙歌時,怎麽不覺得人數有異?斷袖分桃之時,怎不顧念家世顯赫?


    此計甚為拙劣,一青樓女子根本不足以令你二人反目,反將鳴蟬暴露於各方勢力眼前。借刀殺人可不是這般用法……”


    梁文亮長揖到底,不敢讓這女子再說下去,“此事確實怪我兄弟二人魯莽,月內必給紅袖館一個答複。告辭!”


    “亮哥!”


    梅寒石還欲分辯,已經被紅袍扯出門外。


    聽聞廊道傳來半真半假的打鬥聲,羅綺冷笑收斂,細細拂過扇麵剪影,喃喃低語,“京中從此多事了。你可千萬別傻乎乎的衝迴來湊熱鬧。即便要迴,也要晚一些,越晚越好……”


    梅、梁二人一路扭打,滾出紅袖館大門。


    先前被泠杳訓斥的眾女故態複萌,嘰嘰喳喳圍在門前窗後,暗笑打鬥雙方。唯獨不見當事人鳴蟬姑娘。


    門外迎親隊伍見新郎官因搶親動起手來,紛紛提起破損的樂器向對方頭上招唿。煙花爆竹此時化作暗器互相投放。遠處隊伍末尾,抬轎提箱者見狀,紛紛抽出扁擔、竹杠,嗷嗷叫著加入混戰。


    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完全不像事先編排好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蜉蝣寄此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沉夢不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沉夢不歸並收藏蜉蝣寄此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