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館。


    盞盞耐著性子,將泠杳傳授的舞姿要領盡數學全。驚覺時間非短,忙尋迴羅綺處。


    靠近閨閣,屋裏偶爾傳出三兩聲音節。窗欞處或有人影閃動,隨火光明滅。


    聽聞一個男生斷續言說,“……一脈……新生……天地異像……身份……”


    盞盞近前推門,竟然未開。


    遂運全身靈力,指掌白光閃耀。


    砰!


    門栓崩斷。木門受靈力激蕩,向外反彈。正磕在盞盞額頭。因其太快,聲音隱藏在木樞吱呀中。


    盞盞應聲而倒,仍忍不住朝裏觀望。


    撲棱撲棱……


    但見群蝶五顏六色而出,四散逃逸。


    嗚嗚……


    這聲音,今日曾聽過,在林府送親時。


    蝴蝶受樂聲所感,盤旋半圈,複又衝迴屋內。半途翅膀忽然收緊,啪嗒落地,竟是被銀針穿胸而過。


    屋內霎時一靜,樂聲頓消,燭火穩固。


    良久,一女聲傳出,“盞盞,進來幫我。”


    侍女應聲而起,入內時與名為楚孑的樂師擦肩而過。盞盞無意間嗅到些許血腥。


    室內滿是彩蝶殘屍。羅綺正飛針引線,逐一串起,送飛蛾撲火。


    盞盞取過掃帚,悶聲清理。


    棲秀河,玉露山莊水域。


    天色將晚,峭壁上燈火明滅。


    洞穴內,兩個火人貼身扭打。烈焰肆虐,燒得岩壁如琉璃般晶瑩。隻是這二位手藝欠佳,未曾刻意著色弄形。


    林楚凡天資有限,幸得天淚輔助,近來又爭鬥頗多,禦火術愈發精進。


    他周身鼓蕩烈焰,雙臂各有一條火龍卷探出,緊緊捆住洛白露手腕。使其雙刀難以施展。


    白露見火興起,渾身湧出白色炙焰與火龍糾纏。一雙短刀,倒持如匕,反複戳刺林楚凡前身。


    終究是林楚凡境界不到,即使有秘寶加持,仍落於下風。


    『要遭!天紋匹夫若醒,我們幾個都逃不掉。』


    熊寶深知事態危急,掙紮欲出。但覺藤蔓愈發緊密,甚至生出倒刺,探入皮肉吸血。


    『這瘋丫頭,不是號稱挺喜歡我,怎麽又來吸血?』


    洛青荷探出一根手指,輕點熊寶鼻尖兒,“莫慌。她兩個看似打得兇,然而都舍不得傷害對方。我們靜觀其變。”


    她偷偷種出一株綠藤,貼地蜿蜒,將散落的白瓷瓶卷起,反送入烈焰中心。


    綠藤材質受限,很快煙消雲散。


    林楚凡忽覺背後一痛,擰身挪蹭,繞開那處凸起。


    洛白露壓製不住,被帶得滾落在旁。


    楚凡扭臉,但見石板半熔,內裏嵌著一支瓷瓶,黑裏透紅,分外眼熟。


    洛白露怒氣橫生,撕裂火龍,翻身而上,雙刀直戳楚凡肩頭,盡沒至柄。


    林楚凡吃痛,左手反蜷,抓起瓷瓶丟向洛白露頭麵。


    對方火焰潔白,眼睛卻紅得嚇人。見一黑不溜秋暗器襲來,不閃不避,以額頭硬撞。


    這一擊勢大力沉,嚇得楚凡扭頭避過,唯恐落點在自己臉上。


    噗呲!


    聲如五穀輪迴之氣,奪路而出。


    煙塵飛揚,火焰頓收。


    林楚凡趁餘光未滅,仰身而起,忍痛扯下一柄短刃,勒著白露脖頸壓倒。


    昏暗之中,隻有彼此粗重的喘息與咚咚的心跳。


    林楚凡雙臂用力,將白露按在滾燙的石板上,“瘋女人!我欠洛青荷一條命,可能還不止。所以今日不殺你。快說,問心如何解法?”


    洛白露唿吸困難,一手在脖頸處阻攔,一手摸楚凡肩頭,握住刀柄,翻腕扭動。


    林楚凡疼得上身顫抖,略微鬆些力道,讓她唿吸答話。


    白露吸氣打挺,一雙長腿緊緊夾住林楚凡腰身,“你若誠心解毒,咳,何苦打得如此狼狽?連渙靈散,這種下三濫的東西,咳,都用上了?”


    楚凡忽覺不妥,分出一臂緩解腰間束縛。入手滑膩,忍不住心驚神搖,吐出一口血來。


    洛白露被熱血噴淋,反而獰笑。


    她伸出舌頭略微嚐過,戲謔道,“這是問心發作,還是伺機解毒?你的心,嗬,遠比你的嘴誠實。告訴姐姐,你問解毒之法作甚?”


    林楚凡忙縮手而迴,平壓短刀,防止洛白露起身,“你聽錯了。我想知道,問心如何輔助修煉?你已習得移花接木,是否傳給青禾,你們自行商量。我隻要問心用法。我們說好的!”


    白露腿長,反勾楚凡脊背,迫他俯身相就。手上不停扭動刀柄,感受溫熱的血液順著手臂流淌,漫過腋窩,逐漸向下。


    楚凡心脈作亂,不得以扭頭噴出逆血,耳朵貼近身下之人。


    洛白露吐氣入耳,蠱惑道,“你若從了我,便告訴你如何解法。”


    楚凡肩頭劇痛,不得已鬆開脖頸,改為按壓肩膀,疑惑道,“你想檢查身體?這是解法?即便不提國主嘶……即便你不是我親姐,你還有母親,還有一眾弟妹,絲毫不顧惜名聲麽?”


    白露拾起脖頸處的短刃,重新插迴楚凡另一側肩膀,冷道,“我不在乎!我借此修行,你心中歡喜,大家合則兩利?”


    林楚凡肩頭被製,雙手已然麻木,仍掐著對方雙肩死死按住,“為何是我?天淚根本取不出,我也不會給你。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何處值得你們爭搶。”


    洛白露如癲似狂,大笑不停,直到楚凡改為掐她脖子,“咳,天淚?那是他們不懂,我隻要移花接木。你要麽殺了我,要麽從了我。哈哈……我猜到你是為誰唔唔……”


    林楚凡氣急,雙手疊加按住白露口鼻,似要將其悶死。


    洛白露偏腿橫踢,將他整個踹飛。循聲而至,按著雙刀騎在楚凡身上,“惱羞成怒?你早說為此,我也不必假裝。放心,我會將所有方法都傳給你,期待你幫別人解毒。”


    楚凡深吸長氣,逆行血脈。忽覺胸口一痛,靈力消解,氣血平抑。


    洛白露嘖嘖稱奇,“羅綺不凡,竟以針灸之法阻止問心觸發。如此,你無法吐血逼毒,我又多幾分勝算。這肉身真不錯,那麽重的傷,禦火一燒全恢複了?”


    林楚凡此時方覺,即便失去靈力,對方體質也遠勝自己。無奈一歎,“天淚非是取不出,而是天紋未死。他賴在我身,說不定此時正暗自偷瞄你的玉體。”


    洛白露恍然,“就是先前你瞳孔的白光麽?此時失了靈力,他一縷孤魂萬不敢醒轉。”


    楚凡並不放棄,“我是你親弟弟。白梅說的!”


    洛白露將銀針逐一插入,仍不放心,聽聞此言,更是措手拆得林楚凡四肢脫臼,“所以,白梅最後見的人,是你!”


    她重新騎上,手握雙刀扭轉,聽著林楚凡吃痛哼叫,好心解釋道,“別擔心,即便你不殺他,也活不久。他有個相好的,代號紅梅,是我殺的。”


    林楚凡暗恨自己輕疏,適才恢複靈力時,就該給這瘋女人一下狠的。再不濟,也應趁早唿喚熊哥。


    他隻剩一張嘴還能動,“非要如此麽?我已知曉問心解法。咱們早些歸去,免得大家擔心。”


    洛白露置若未聞,一改之前瘋癲,輕聲慢語道,“問心一物,名副其實。修靈者自問其心,所問即所欲。其實,未必修靈,普通人也有欲望。隻是他們能力不濟,所欲再大,影響也小。”


    楚凡不解,“為何喜怒悲等情緒,也會觸動心脈反複?”


    白露稍停,放開刀柄喘息一會兒,撫摸楚凡側臉,“口是心非的家夥!被情緒觸動,皆因境界未到。用你的話說,是體質不足,心脈不夠堅韌。”


    林楚凡心中一動,卻如一條斷腿的蟲子,隻能晃動鼓湧,“你已入靈陽,問心仍在,隻是痛得不明顯?”


    白露不喜他亂動,重新轉起刀柄,“可以這麽理解。實則,靈陽境對天地靈氣的感念,遠勝靈月。修靈者若情緒波動太大,難免引發動蕩。見你水火皆精,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楚凡痛得想哭,“你是說,若靈陽境都像你一樣瘋癲,會天下大亂吧。”


    白露被嘲,反而轉動加速,“雖不中聽,但很貼切。你資質極差,悟性尚可。


    問心提前入體,可在靈月境穩定情緒,適應心神收束。實則,心性一關應順其自然,首選紅塵曆練,穿鑿打磨。然而,總有人不知足,予取予求。”


    楚凡忍痛罵道,“予取予求的是你!我已知解法,你還要怎樣。”


    白露掐著他的胖臉調笑,“解法還多,這才十分之一不到。若是心性不及,反複壓抑情緒,得不到合理紓解,早晚釀成大禍。


    似神諭教一脈,引導信徒向善,一切教條歸結於天神諭令;魔隱宗或以陰火煆燒,或縱欲妄為;浣風穀精研樂理;筆墨山皓首窮經;落寶齋貪圖金銀財寶;諸邪道……我很少遇到,不知其然。”


    楚凡認真記下,忽覺不妥,“天香閣呢?”


    洛白露怪笑起來,“嗬,天香閣,如你所言,檢查身體咯。其實,也有傾心醫術,醉心舞蹈的。既然你好奇,我多教一些。


    問心壓抑的情緒,最終會轉化為欲望。諸多欲望中,屬情欲最為詭譎,也最易沉淪。前人試藥問心,曾遇到過你我今日之問。


    他們發覺,宣泄情欲時,雙方體內會有微妙反應,生發一種平日罕見的氣息。借助此物調和陰陽,非但問心弊端得以緩解,便是靈力也有顯著精進。”


    林楚凡暗自心驚,竟然牽連如此之深,“此物既有如此神效,為何鮮少聽人提及?”


    白露不答,起身扯著他脫臼的雙腳,不知拖向何處。但聞一陣機括轉動之聲。


    楚凡拚命掙脫,“你既要綁我,何不將四肢接好?脫臼很痛的!”


    洛白露自顧施為,哼道,“若不脫臼,我又何必綁你。這才五分之一,你還有的學呢,別急。”


    楚凡無奈長歎,“你動了什麽手腳?為何比羅綺查驗的時間長?”


    此言不妥,惹來一頓耳光交加,“此時少提那賤人,我若一時興起,將她殺了,難保你不尋我拚命。”


    楚凡念及洛氏姐妹與常人不同,閉口不言。


    白露重新騎上,仍捏刀柄轉動,“此物逆天,非等閑可用。稍有不慎,後患無窮。你以為,許多年來,用的人少麽?不,是活下來的少。”


    楚凡仍覺不通,“如此毒物,是禍非福。你又何必鋌而走險?”


    此言入耳,白露鬆開短刀,不再折磨,俯身而下,“你關心我啊?難道你是主動服毒的?”


    楚凡想起街頭傳遞發釵之事,一時無言。


    白露似是情緒難抑,激動起來,“我這次迴來,本不是為你。但你太愚蠢,藏不住心思。既然同負問心之毒,何妨一起消磨緩解?總比那下毒之人稱心如意的好。”


    林楚凡欲哭無淚。捫心自問,他甚至有點兒竊喜。但更覺此事兇險,透著陰謀的味道。


    忽然一陣地動山搖,上方碎石簌簌落下。


    楚凡忽覺一震,隨木架翻滾,壓住一人,“洛白露?你醒醒!即便被砸死,也先將我放開再死!”


    迴應他的,是一團火,與兩個巴掌。


    『不好!地龍翻身……』


    熊寶幾次掙紮未果,反被藤蔓拉扯,一路朝臥室方向滑去。


    青荷見它亂扭,索性鬆開四肢,仍捆著身軀與頭,“我們先逃。那賤人靈力恢複,會護著楚凡的。”


    『她不將小凡子拆零碎,我就感恩戴德了。』


    洛白露將楚凡解開,帶著他翻身滾入密室。


    楚凡頓覺周身劇痛,似被抽筋一般,“你竟不懼渙靈散?”


    白露將他堵在牆角,搬來石板傾斜撐住,“這還是,今日同你學的。”


    楚凡不信,“怎不見你吐血?”


    洛白露將他脫臼的四肢接好,“排毒的方式很多。你獨自消解問心,逆行血脈,過於傷身。我將你手腳接續,你莫動封穴的銀針,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林楚凡拔出肩頭的短刀,“你已經心狠手辣了。”


    王宮。


    動亂初發,朝堂嘩然。


    洛長風的嶽父們,正聚在一處爭吵,爭得麵紅耳赤,直到內侍總管捏著嗓子唱喏國主駕到。


    荊尚書一改常態,搶在梁博之前稟報,“陛下,禍事了!南方某地天降異象,引得山洪倒灌,棲秀河沿岸已成汪洋。為防災民聚集,應及時劃撥賑濟。”


    梅震聞言挑眉,邁步欲出,又被梁博搶了先,“荊大人所言極是!如今觀之,賑濟恐鞭長莫及。應先派兵鎮壓,沿途掃清匪患,商部方可著手糧食運送。”


    陳永聞聲暴怒,“兵部連年裁撤,已無兵可派,更無多餘糧餉。此事,恐怕還要落在商部頭上。”


    梅震笑臉扯開,“商部物資雖少,卻也足以支撐一時。棲秀河南段,在梁、荊兩族交界,即便派兵清掃鎮壓,該由何人帶領?”


    此言既出,殿內一靜,但聞燭火搖曳。


    國主旁聽半晌,單手扶額,沉吟道,“若論軍功,年輕一輩裏,陳放山可堪……”


    “陛下!”


    陳永忽現悲聲,“放山前次離京,私入邊軍為禍,已被臣嚴加懲處。奈何他身有舊傷,纏綿日久,恐怕難以勝任。”


    荊騰附和道,“確有此事。放山在刑部任職期間,時常告假求醫,恐不利長途跋涉。臣有一人選,可堪此任。”


    洛長風垂首在四位嶽父麵色掃過,隻得問道,“不知何人如此拔萃,竟入了荊尚書之眼。”


    荊騰正色道,“禦靈司首官,林楚凡。此子上任不久,卻屢有建數。且棲秀水患,起於江湖爭端,修靈者肆意妄為,正合禦靈司新政監管。”


    國主失笑,“北地和親拖延至今,孤王議定的婚期將至,不若……”


    梁博忙道,“陛下!災情嚴重,不容有失。我炎國多俊彥,熾焰城更是人傑地靈,隨意挑選足以匹配那江湖草莽。”


    洛長風捏著扶手彈指,發出咄咄之音,“你們二人,也是如此想法?”


    梅震笑道,“此子不凡,多有機智。賑災自有物資供應,不需他勞心。有雷引前車之鑒,緝兇一事非他莫屬。”


    國主忽而問道,“諸位愛卿的消息愈發靈通了。水情餘波才過,既已查明前因後果。頗有手段。”


    四人推諉,其中三人將目光投在陳永身上。


    他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解答,“此乃江湖傳聞,臣等稍加驗看,深以為然。實則,近日城中兇案多發,乃血竹幫挑釁禦靈司。究其因由,是不滿禦靈新政。各大門派放任此事,擺明立場。水患爭端之一,即是血竹幫現任頭領……”


    洛長風不耐,揮手攔住陳永,“他們不喜雪域。你們不喜林楚凡。倒是相得益彰。”


    四人垂首,無人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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