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數日,一直風平浪靜。


    林楚凡每日準時入黑牢修行,不過是多了個醜陋的小尾巴。


    林楚凡也不去管她,隻要不偷了齊鳴淵出去,隨她怎麽折騰。主官如此,底下的獄卒自然從善如流,齊鳴淵也得以苟活了下來。


    自從熊哥處聽聞陰姬在修煉方法中埋有暗手,林楚凡便徹底舍棄了那份‘價值不菲’的修煉秘錄。


    他反而癡迷起,從魔隱宗兌換來的法門。


    之前兩者相互掣肘,論據矛盾之時還不覺得,他如今偏向一邊,愈發覺得修煉神速,進境斐然。


    實事求是來講,魔宗法門便捷之餘,的確有些急於求成。


    那舒爽之意未曾細細體會太久,他就被問心迫出一口血來。林楚凡氣惱之餘,也不得不重新將靈力消解在貯靈石上。


    那石頭表麵的裂紋愈發重了,甚至有些蔓延分叉之意,頗像蜘蛛結網。


    以冰熊旁觀角度,林楚凡分明有了幾分入魔征兆。


    此次不同以往,非是天紋作祟,而是他本身,發自內心的急躁與暴烈。


    此刻的林楚凡,活像一根人形爆竹,稍微濺射一點兒火星,就有可能震蕩出衝天巨響。


    幸而那晦氣的問心毒仍在,時常‘製止’他。


    『陰火的用途之一,便是淨化靈力,滌魂靜心。內憂外患之際,強敵環伺在側,你莫要急躁。』


    林楚凡氣急大罵,“輪得到你教訓老子?你這刻字還是老子教……”


    “哢嚓!”


    林楚凡的叫嚷,被手中一聲碎裂打斷,不由得張開手掌,定睛細看。


    隻見滿手中鋪滿靈氣濃鬱的碎屑,當中半掩著一塊熒光閃爍的晶瑩小塊。


    那貯靈石終究是碎了,也說不清是他充斥靈力太猛太多所致,還是他吵架之時用力過猛捏碎,總之是碎了。


    林楚凡一麵心疼,一麵取出一個裝著歸綺丹的小葫蘆,倒出藥丸,將碎末裝好。


    看著冰熊鄙夷的目光,林楚凡氣就不打一處來,“你懂什麽!碎裂的貯靈石,那也是貯靈石,說不定有什麽妙用呢!我還沒找你算賬,你還敢笑我?去,把那丹藥吃光!”


    冰熊扯了扯嘴角,露出無良微笑,也不與他爭辯,徑自去舔食藥丸。


    『味道的確很不錯,若是拿來下酒,就更美了。』


    冰熊如是想著,卻聽林楚凡又改了主意,“你別都吃了!給我留點兒!沒看我吐了好大一口血……哎?這是啥?”


    熊寶循聲望去,收斂碎末的林楚凡,正盯著手心裏一個發光小球愣神兒,口中喃喃卻不聞其言。


    冰熊好奇之下,也湊上大腦袋細細看了會兒,很像是那縮小版的貯靈石。


    他迴想當初,這石頭還是從邢樂手中坑來的,竟不知還有如此神異。


    靈石破碎後,似乎便失去了貯靈之能,亦或是容量有所銳減,亦或是表麵增多加速了溢散。


    收入小葫蘆的尚且不知,那塊最大、最晶瑩的,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去,分明是靈力耗盡之相。


    林楚凡不信這個邪!


    他捏著小石珠繼續充盈起來,隻是這迴他不敢再暴烈,手指也不再惡狠狠地發力。


    微弱白光悉數充斥其中,小石珠重新煥發生機,晶瑩剔透中,似有絲線婉轉。


    林楚凡喃喃自語,“這線有些像貯靈石那縷內核彩帶……”


    若有所思的林楚凡,自言自語剛發出些聲響,便被冰熊刻字之聲吸引了過去。


    『你看它,像不像天淚,簡省版的。』


    林楚凡見字,不由得驚駭莫名,險些問心複發。待他凝神細看,確有三分相似,一樣的晶瑩剔透,一樣的光華聖潔,隻是形狀與大小稍微有些不濟……


    思及此處,林楚凡心中一動,催出一抹冰靈力。


    經過多次嚐試,一人一熊盡皆知曉,林楚凡的冰,早已融化成水,還是那種帶薄膜的水。


    除卻不聽話,也沒什麽太大的缺點,當然,也沒什麽顯著的優點。


    隻是這貯靈石內核,偶遇了失控異變的冰靈力,倒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隻見一層水膜將疑似內核的小石珠吸納吞噬,略微顫抖間,一顆內石外水的雨滴狀物件兒的雛形便成了。


    『這比天淚還像天淚呢!』


    見熊哥啞然如斯,林楚凡無聲的笑了起來。他嘴角扯得誇張,若非耳朵阻攔,他兩腮估麽要在後腦勝利會師。


    非是冰熊恭維,迄今為止,近十年間,見過天淚者,不外乎此間人熊外加一個天紋。


    便是神諭天心,上次被天紋那般攪擾,也不曾近身查看過。


    如今這一粒兒,更兼靈氣之馥鬱,雨滴之神韻,若無真物對比,任誰也分辨不出!


    這兩個壞東西,想到一出去了。若能常持此飽滿狀態,關鍵時刻,不妨用它坑一些不懷好意的惡人。


    兩壞耳語、刻字協商一番,將計謀大致定下。他們得意之餘,不由得生發幾分惋惜。好好一件兒東西,已反複利用數次,一朝破碎,總會有些傷懷。


    冰熊怕楚凡纏綿於此,失去鬥誌,不由得安慰他言——『本就是從邢樂處坑來的,傷心也輪不到你我。』


    林楚凡恍然大悟,就差沒有高喊慶祝。


    卻聽腳步聲靠近這邊,原來是那紫煙,“公子?有人前來探監,蔣圖南不敢擅闖,請我前來稟報。”


    林楚凡大罵,“廢物!不是告訴過他,隻要錢到位,狗也能探監的麽。隻要別帶了什麽利器,毒藥,收些錢便允了他。實在不放心,大不了隨行看管。這點兒事兒也敢來煩我?”


    紫煙有些猶豫,期期艾艾說著,“蔣捕快都是照此辦理的。隻不過,黑牢之內的人,不願被探視,那人給的錢財著實不少,這才……”


    林楚凡更怒,“反了天了!黑牢這一畝三分地上,還有人敢擋老子的財路?他以為自己是誰,炎國之主麽?正好坐得煩了,拿他試試我新得的手段。”


    噗通一聲,那醜麵侍女跪倒在鐵柵之外,對著內裏央求,“公子息怒!那門外之人,乃是齊公子之父——王老先生。老先生不知從何而來,身上多處傷患,似是被刑堂打過一般,很是可憐。故此紫煙才來請示……”


    林楚凡啞然,“哦!我當是誰,原來是齊鳴淵他爹王老爺子。這關老子毛事兒?你服侍人家兒子上癮,見了他爹也想服侍一番?勸你好自為之,我林府不養此等賤婢。”


    那紫煙也不辯駁,隻顧著央求。


    林楚凡看了幾息手中的‘小天淚’,心滿意足地另取了瓷瓶收好。這才起身整理一番,與冰熊交頭接耳。


    林楚凡戲謔道,“你不是好稱,並非天生下賤,又何必如此忍辱呢!我難道就不怕你日後報複了?”


    紫煙聞言,停下叩首,卻也不好站起,實在是尷尬莫名。


    她自問並無什麽可用來交換的東西,便隻有放低姿態懇求,卻不想仍被嫌棄了。


    林楚凡訓斥道,“像個人一樣站起來!我去齊鳴淵左近的牢房藏好,你去與蔣圖南分說,便是我應允的,收錢放人。裏麵的人願不願意,從來都是咱們獄卒說的算。哦,對了,你該不會泄露我偷聽的意圖吧?”


    “公子心安,紫煙不敢的。”


    但願你是真的不敢,林楚凡如此想著,領著熊哥尋牢房去了。


    冰熊卻是扭頭看了幾眼紫煙離去的背影,它聽得清楚,那女人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會’。


    果然,心生仇怨的女子,往往出人意料。


    少頃,紫煙攙著一個步履蹣跚的老者,緩緩踱入內裏,摸黑來到一座牢籠近前。


    紫煙十分貼心,竟還帶著燈籠與火折。


    幽暗的燈光裏,老者緩緩佝僂著身軀,靠近牢籠的鐵柵欄坐倒。“淵兒,淵兒?爹來看你了,你迴過頭來,說句話啊!”


    一陣鎖鏈牽動之音響過,伴著潮濕草席的發黴味道而來的,還有沙啞的嗓音,“王老爺怕不是認錯人?我可沒您這樣尊貴的爹。”


    老者悲苦道,“淵兒,你別忙著氣惱,聽爹說。爹已將縱火燒毀翠衣巷的罪責認下,你很快就沒事的。幸而刑部重修在即,梅尚書又一貫吝嗇,這才給了咱們破財免災的機會……”


    齊公子並不領情,“嗬!你還覺得冤枉?一場大火,斷送了多少無辜性命!你這種人就應該處以極刑!”


    老者哀聲道,“咳咳……淵兒,你聽爹說!那火根本不是咱們家放的,真正縱火之人,是不會讓你活著出去追查的!爹隻能暫且認下,絕了這條明路,讓人覺得後顧無憂,才可能周旋你之生死。”


    鐵索碰撞之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


    紫煙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她明明有鑰匙,卻放任這對兒父子隔著柵欄叫嚷。


    齊公子激憤道,“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隨你怎麽說都行。”


    王老爺子痛哭,“唉…爹非是要將那女子如何,隻是你不該決心娶她為正室。一介青樓女子,買來做妾便罷了,你又何苦執迷不悟?咱們的家產,還需你來承繼…”


    齊公子似是多了幾分精神,“正室?我娘當年何嚐不是正室!你又是如何對她的?晴雨家原本也是東境大族,若不是你們當年包藏禍心,她又何至於此?”


    王老頭頓時收斂哭聲,“時過境遷,爹如今迴想起當年,仍是紀念你娘的好處的。如今家中大權旁落,你二弟又是個不成器的,我百年之後,這份家業不知要跟誰的姓了。”


    齊公子冷笑,“你活該!當初若不是你貪心不足,見利忘義,何至於此?如今你與那女子也有了骨肉,卻又想引我去對付他們母族,無非是舍不得你那幾個臭錢罷了!”


    王老頭語重心長,“鳴淵,你不要如此偏頗。此事早在當初遇到你娘親之前,便已有了定論。隻是當時為父無知無覺,未曾想到此節。今次你入獄,以及之前的晴雨之死,都是四……”


    齊鳴淵聲色俱厲,“住口!你這頓板子算是白挨了。年過半百的人了,別再禍從口出!”


    王老頭心下一喜,“好,好!為父不再說了。你那兄弟,恐怕也有些不大光明。我曾問過家中仆人,今番事端,也有他不小功勞。你若得以生還,需提防他們母子才是。”


    齊鳴淵興致缺缺,“你走吧,我不願與你勾結此等肮髒事。你自己就兄弟不睦,如今又來離間你的親生兒子,於你有什麽好處?你的家業我看不上,自己留著帶進棺材吧。隻待我逃離此處,為晴雨報得仇怨……”


    “啪啪……”


    隔壁空置牢籠之內,林楚凡鼓掌,冰熊撞門,二者緩步而出。


    鼓掌聲打斷了對話的二人,紫煙也麵露為難,向著林楚凡看了過去。


    林楚凡調侃道,“好一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連我聽了也要感動的流淚……哈哈!”


    見到林楚凡現身,齊鳴淵劇烈掙紮起來,明明連柵欄邊兒都摸不到,卻仿佛已經掐住別人的喉嚨一般。


    結果,隻有他自己的喉嚨被鎖鏈捆得難受,“林楚凡,我一定要殺了你!”


    王老爺子倒是精明,“見過典獄大人!犬子無狀,還請您海涵。”


    林楚凡這才仔細打量這位王老爺子。半身染血的綢衫都來不及換,就急匆匆入黑牢探視。此時客套卻神完氣足,精神矍鑠,全無先前步履蹣跚之感。


    也不知是這風水寶地療傷有奇效,還是這對父子飆戲成癮。


    林楚凡客套道,“好說,好說。王老先生覺得這黑牢的環境如何?可需要為令郎置辦些幹爽華麗的家具?隻要錢到位,我們禦靈司應有盡有,對標刑部客房也不在話下!”


    王老頭倒是給麵子,“有勞大人費心!稍後待小老兒還家,定有重謝奉上。犬子如今尚有一命尚存,在下對您感激不盡!”


    話倒是說的好聽,之前提起的業務,一筆也沒落到實處。


    林楚凡心中不耐,以探監時限為由,將王老爺子打發了,隨行的還有醜女紫煙。


    等著兩人蹣跚著出了門,林楚凡收斂笑意,一隻手深入柵欄,使勁兒拍了拍齊鳴淵瘦弱的小臉。


    楚凡語出輕蔑,“你別見了我就要打要殺的。須知,那女人就是為了換你一條活命,才自求一死。你應該學會好自為之,莫要辜負了她一番苦心。”


    林楚凡隻顧著自己打得爽利,說得痛快,完全不顧齊鳴淵聽聞噩耗的反應,哈哈大笑著出了黑牢。


    冰熊倒是好奇,齊鳴淵聽說‘事情’會作何感想。它一步一迴頭,卻也未曾見到什麽離奇之處,興致缺缺隨林楚凡離去。


    倒是王老爺子給他提了個醒,他自己的爹還在刑部關押呢。


    林楚凡上次身上鬧天紋,失手燒了衙門並牢房,也不知自家老頭子如何了。


    他心裏惦記,揮退了前來巴結討好的獄卒,朝禦靈司之外而去。


    林楚凡走到半路似乎想起來什麽,把蔣圖南吆喝近前,“你派幾個人,將那黑牢收拾一番。閉關數日,險些將本官熏死!裏麵可以弄些簡潔家具,最好是有個灶台,吃喝也都方便些。”


    蔣圖南麵露苦澀,“大人,您這就是為難小的們了。黑牢之患,前朝積弊久矣,豈是一朝一夕……”


    林典獄火起,拎著蔣圖南的衣領,抬腿狂踢,“老子就是為難你了!少說什麽前後朝南的屁話,我就問你能不能辦?不能就給老子滾蛋!正愁沒法安插人手,你莫要自討沒趣兒。”


    蔣圖南快哭了,“能,能,能是能,隻是這人手……”


    林楚凡搖頭,“懶死你們算了!整天就知道吃拿卡要!那裏臭的都能熏死老鼠!禦靈司白養了你們幾十個獄卒是吧?每班輪換兩個守門,入內巡視沒一次超過一刻鍾的,以後再這樣,我挨個打折你們雙腿。”


    看來這位典獄大人是準備常駐黑牢之內了。


    蔣圖南無法子,便隻好捏著鼻子忍下,“這人手一茬,小的也能解決。隻是這酬……”


    隻見林楚凡目光轉冷,蔣捕頭不敢言聲,將後半句咽了迴去。


    林楚凡冷道,“你給我靈醒些,莫要狡猾到我手裏。前些日子收受的賄賂,按照分成,把我那份交紫煙那裏。整頓黑牢的花銷,你可以從囚犯身上榨!


    真夠笨的,他們沒錢,他們家人也沒有麽?沒有家人,那就出力幹活頂工錢!日後探監的費用,也該提一提了。”


    林楚凡說著,鬆開手裏的沙包,臨走還補了幾腳。


    他一麵嘀咕著,一麵領著冰熊向外走。


    沙包揉著屁股,一臉難以置信,不由得問出聲來,“幹活頂工錢?難不成,讓那些囚犯交錢上工?”


    林楚凡大加讚許,“對!要麽交錢,要麽上工。活人想偷懶,有本事別入黑牢啊!犯了事,還想有好日子,做夢!”


    惡魔終於離去,腿肚子轉筋的蔣圖南,在一眾小弟的攙扶下,迴到廊前安歇。


    不待他理順典獄大人的策略方針,隻見眼前青衣一閃,伸出一隻白嫩酥軟的小手。


    侍女刁蠻,“公子的吩咐,我可聽清楚的。拿錢來!”


    紫煙送了齊鳴淵的爹,迴程剛好看了一出好戲。


    她心裏盤算得清楚,這幾日林楚凡癡迷修煉,未必清楚詳細數目。隻要自己搶先一步將錢拿到手,克扣一份填補鳴淵的空缺,迴頭與少夫人求個情,即便日後事發也不怕的。


    反而是鳴淵,他那樣子,未必肯認罰款,更不可認他爹的贖金,說不得還要帶傷勞工。


    此事,還需編撰個名目,勸他接受才好……


    蔣捕快不知她內心所想,隻好忍痛遵守典獄之令,一邊掏錢上繳,一邊合計,該找哪些倒黴蛋來幹這活。


    今日已過去大半,明天一早典獄就到,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且說林楚凡那邊,一路神思不屬,也不知想到了何事,喪膽遊魂來到刑部遺址。


    他們剛過了正門,就被一群捕快圍了個正著。嚇得他停了遐想,趕緊問冰熊出了何事。


    氣得冰熊當場啃了他一口,當然是不疼的。


    『你這領路的都不知出了何事,我一個跟班知道什麽?』


    一聲朗笑響起,“想不到林典獄自從做了朝官,也學會遵紀守法。不待我發文緝拿,竟自己送上門來,可是準備自投羅網,以求減輕罪責?”


    迎頭一披掛全服的白麵小將,擒著一柄長槍,與周圍常服捕快顯得格格不入。


    林楚凡定睛細看,這不是陳放山麽?他為什麽在這等著抓我?


    我最近很老實的,一件違法亂紀的事兒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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