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城防營一個多時辰堅持不懈的營救,終於將翠衣巷廢墟大部分搜尋殆盡。


    當然,是除卻火情中心的大部分。


    同時也揭示了陳放山如此高調且專注的緣由——陳清霜。


    他這位喜好女扮男裝的妹妹,今日不知因何緣故,竟然到翠衣巷開眼,結果很不幸地被困於此。


    大概是真的怕了吧。


    被兵士挖出來的陳大小姐,不顧一身襤褸,抱著她哥嗷嗷哭了好久,感染了等候在街邊的羅綺等人。


    其中,當以林飛的心情尤為沉重。


    他本以為跳窗而出,是彼時最好的一條出路。


    卻未曾想到,以維護治安為名的禦靈司,搶先一步包圍當場。那雷引更是一腳,將少爺送迴了火場之內。


    大師姐雖未曾怪他,卻也令他更為難受,寧願羅綺扇他幾下,最好少爺可以安然脫險……


    廢墟之內。


    紫煙姑娘已然將後事料理清楚,林楚凡也從假寐中蘇醒過來。


    他倒是不為了偷看,而是,四周時常傳來腳步聲,以及土木塌方、木料斷裂的聲音。


    林楚凡提心吊膽之餘,心下也推測,該是救火的人到場了。他調動兩絲靈力,從左肋印契處注入,很快得到了熊哥的迴應。


    林楚凡暗暗放心,繼而從懷中取出先前露過的小瓷瓶,幾經猶豫,仍舊握在手中。


    林楚凡道,“紫煙?外麵救火的人來了。為了安全起見,你過來離我近些,互相有個照應。”


    女子聽令而行,緩緩挪到狹窄的縫隙,別過頭臉,盡量不讓自己恐怖的樣子,惡了這位新靠山。


    林楚凡問道,“你真的不用治療一下麵上的傷勢?此時若是錯過,等它自己生長,未來指不定是何模樣……”


    紫煙卻是坦然,“公子說笑。若是此刻紫煙恢複容貌,那晴雨姑娘,豈不是白死了。”


    楚凡恍然,“言之有理!先找到我們的人是誰,尚未可知。我們且再迴憶一番,冰嵐大人是如何英年早逝的?”


    之風別院。


    兩大高手賭氣過招,已經拆了三分之一的院落,以及大半院牆。


    幸而二者都很克製,刻意迴避了藏書樓、住宅,也未曾將戰場擴建到街頭。


    忽然,冰熊動作一滯。它略微發了會兒呆,就被對方的劍光從後背斜開了一條淺淺的傷口,血流洶湧。


    “哄……”


    冰熊也不計較。它人立而起,對著雪域長歌怒嚎一聲,扭頭朝著倒塌的院牆跑去。


    無夢氣結!


    她無緣無故被熊攔路,打了這許久。一身精選的裙衫早已被山月斬劃破,秀發也不複規整,香汗流了不知凡幾……


    你說不打就不打了?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無夢腳尖輕點,一路尾隨而去。


    幸而冰熊是個認路的,加之聆風郡主以風力見長,速度更不在話下。


    前者逃,後者追,前後不過茶盞時間,就到了落架的廢墟邊緣。


    見此情景,冰熊是崩潰的!


    『小凡子?凡哥!你在哪呢?這和咱們商量好的可不一樣啊!』


    外界聽之,則是一聲振聾發聵的巨吼——嗷……


    靈力加持之下,更是聲震四野!


    若非它此時無恙,可以初步確定林楚凡活著,恐怕已然開啟雷靈模式。


    它與無夢糾纏許久,靈力早消耗得差不多。這還要歸功於無夢憤怒卻不失理智。


    此聲一開,各方震動。


    心裏有鬼如禦靈司某人,已然開始暗暗計較,如何趁著主人不在,坑殺了這該死的畜生。


    城防營兵士也沒什麽好感,並不知道這是有主之物,還當是誰家新捉的獸寵逃了出來。


    羅綺眾人倒是熟悉,聽聞此聲急切,還以為林楚凡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急匆匆繞過廢墟,想要匯合。


    就連不遠不近的紅袖館,都被這一聲驚動。


    青禾喜道,“好像是熊寶的聲音!三哥,你也畫得差不多了,咱們過去近前看看唄?”


    她嘴裏說著三哥,眼睛卻不住偷瞄子曦的銀白麵具。


    宣、曦二人無聲對視一眼,便做出了轉戰翠衣巷的決定。


    翠衣巷廢墟之前,忽然傳出一聲陰陽怪氣的命令。


    “哪來的畜生?膽敢擾亂京畿治安,速速拿下!”


    隨著一聲不合時宜的命令,禦靈司與城防營兵士,緩緩將冰熊團團圍住。


    那聲音的主人更是甩出三條陰詭的水劍,趁著陰影貼地前去偷襲。


    冰熊倒是不在意這些兵士,當年在碎冰城見的多了,這才幾個半?若非是城內,這些不夠它半掌山月的。


    『隻是,自己吼了這麽大一聲,咋一個自己人都沒見?該不會是來晚了?都怪無夢那婆娘!』


    “雷引好膽!”


    隨著這聲清冷的怒喝,還有一聲清越的劍鳴聲滌蕩四街。


    一條漆黑墨影,貼著冰熊的大腦袋,斜斜刺入它身前五尺之處的地麵。


    墨影帶著一股旋風,攪碎了三條暗戳戳的水劍,留下一地泥水,嘰嘰有聲。


    冰熊這才驚覺後悔,自己隻顧著尋楚凡,差點被人暗算!


    『現在的人怎麽這麽壞呢?連一隻熊都不放過?』


    一聲譏笑響起,“雷司禦真是好大的官威!救火不見出力,偷襲倒是蠻熱衷。怎的,你那老臉不疼了?”


    一陣香風湧過,羅綺三人也來到冰熊身側,與落後的無夢稍微有些距離,可成犄角之勢。


    出聲調侃的,正是泠杳,如此說來,那撓人臉的事兒就是她做下的!


    陳氏兄妹也被驚動。


    或許是她還念著林楚凡的好。陳清霜捏著哥哥的耳朵,將城防營兵士撤了迴去,專心摸索廢墟,救活人,以及,挖死人。


    一場大火,將那麽大一間青樓都燒得落架,自然不可能秋毫無傷。隻是不知,這死於火災者,是男子多些,還是女子多些?


    三王子與公主殿下入場,幫雷引緩解了尷尬。


    畢竟他偷襲在前,目標還是一隻靈寵,更加丟臉的是偷襲失敗。


    雷引趁著二位貴人入場,趕緊前去迎接,竟還意外得了公主殿下的表揚,頓時受寵若驚。


    然而,他靜心一想,‘救火及時’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挖苦。


    子曦的出現,引得泠杳繃緊了神經,眯著眼睛細細觀察,唯恐又鬧出什麽‘神諭傳教’的大事。


    卻在此時,城防營士兵又有了新發現,眾人移步前去圍觀。


    看著被拖拽而出的屍體,眾人集體沉默,尤以聆風郡主為甚。


    在見到屍體的那一刻,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寫信邀約,生意合作,更有今日冰熊攔路……


    原來,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利用她卻瞞著她,殺的還是她同門師弟。


    這兇手還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無夢有些心寒。


    此刻她周身不自覺地繞起微風,不論有無靈力傍身之人,都自覺離她遠去。


    不得不說,本能的直覺還是很精準的。


    洛宣見狀暗唿要遭!幾位有官身的人,也意識到事情不妙,因為這具屍體有名字——冰嵐。


    雖說雪域這類殺手組織見不得光,但也是公認的北蠻黑暗世界之魁首。冰嵐此子,似乎還是接替聆風郡主在門內司職的,即使本身並非質子,卻也非同小可。


    此事說小,可歸結為江湖仇殺;若要放大,約等於聆風郡主遇刺重傷,乃是破壞兩地和談之大事!恐怕有人要掉腦袋了。


    雷引突然後悔接了這個任務。


    他迴想自己在整件事情之中的所作所為,恐怕很難全身而退。尤其是,送冰嵐再入火場的一腳,還是自己親自踢出。


    知曉此事的人多,有資格作證的極少!


    如若冰嵐身死,便隻剩下彼時與之摟摟抱抱的林楚凡。冰嵐已然在此,林楚凡還會遠麽?


    雷引思慮至此,一改消極怠工的故態。他反而號召禦靈司衙役與捕快,加速廢墟清理挖掘,務求盡早救出受困之人雲雲。


    眾人以為他有心在王室子弟麵前邀功,也就並未在意。


    一切,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推進著。


    無夢的沉默,使得全場分外壓抑。


    沒資格的不敢出聲,有資格開口的都知曉這時勸不得!


    大概也隻有林楚凡,敢在她怒不可遏之時,前去捋虎須。由此,更加擔憂起他來。


    忽有一聲嗚咽響起,打破了此地靜謐,卻也擾亂了無夢的風場。


    冰熊晃著後背巨大的傷口,一步三搖來到所剩不多的土木堆前,開始挖。


    它見到冰嵐那一刻,就幾乎可以肯定,林楚凡在底下,多半是被困住了。否則,不會傳靈喚自己前來。


    『他禁靈好久的,如今破戒,必然是有大事!』


    不得不說,林楚凡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差!


    早在聽聞那一聲巨吼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靜候熊哥的拯救。甚至還與紫煙姑娘吹噓了一番冰熊的聰穎機敏。


    當時那聲音,震的夾縫裏灰塵簌簌下落,很有氣勢,紫煙姑娘自然信以為真。


    卻不料,先找到他的,是禦靈司。


    縫隙剛被搬開時,林楚凡勉強露出半張頭臉,便有一道水劍激射而來。


    沒有喝問,沒有鋪墊,沒有預兆!


    二人在漆黑的夾縫之中,停留許久,突然由微光更換強光,雙眼很不適應。


    林楚凡本能用雙手遮擋,試圖隔開周圍火把的光照,故而未曾發現偷襲。


    大概是臉上有傷,不方便遮擋;也或許是職業習慣,善於察言觀色。


    反而是身無修為的紫煙姑娘,見到一抹微光有異,提醒已然不及。她便隻好硬著頭皮,跪坐而起,用自身遮擋了公子完好的上半身。


    “噗……”


    水劍不負眾望,穿過紫煙的右胸,裹挾著不少血水,擦著林楚凡的左臉與左耳激射而去。


    兀自遮光的林楚凡,被這一口血水噴得莫名其妙。


    待他睜眼再看,那刺蝟內甲已然裂了口子,外翻卷著,露出裏麵殷紅的血肉。


    “熊哥救我!”


    憤怒咆哮的林楚凡,一手向前,將紫煙摟在懷裏。他另一手捏著瓷瓶,借紫煙遮擋,猛口灌下。


    他也用手略微試了試紫煙的鼻息,幸好還活著。


    貫穿傷那麽重,這姑娘竟然一聲不吭,果然是經過事的,堅韌頑強。


    這一聲仿佛捅了馬蜂窩。


    適才躲避無夢風場的眾人,包括她自己,紛紛急掠而來。


    雷引暗歎可惜,卻也隻好作罷。待看到那壞事之人時,著實嚇了一跳!


    若非五官還有些輪廓,這簡直不能算是個人吧?


    雷引自行找補道,“咳咳,原來是林公子在此。適才見此人容貌迥異,老夫還以為出了什麽怪物,這才情急出手,還望海涵。”


    見眾人圍至,雷引也不慌忙,趕緊找了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


    泠杳二人位置靠前,所以到得早些,待見了縫內情形,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泠杳更是語出譏諷,“哎呦,師姐夫,你這品味可不太行啊!放著我如此貌美的師姐不要,反而來這陰溝裏勾當,還是與這麽一位,嘖嘖……”


    羅綺聽聞,本也有心訓斥泠杳一二。


    卻見那女子依偎在林楚凡懷中,姿勢甚為愜意,任由口鼻嗆血,前胸開裂。


    那醜女聽聞泠杳奚落之言,卻並不動怒,就連胸口起伏的幅度都未曾變過。


    羅綺不由得皺起眉來。


    卻被公主殿下搶了風頭,“三胖,你不會真的在此行那苟且……”


    “青禾!”


    洛青禾被三哥嗬斥,才驚覺子曦在場,急忙扔了玩樂之語,變迴乖乖女的樣子。


    公主殿下正色道,“哦!你咋還抱著她不出來,好讓羅……咳咳,好給她療傷啊!”


    林楚凡姿勢不變,摟著紫煙靜待縫隙之中,眼睛卻一直盯著雷引。


    直到冰熊入場,擋在了他們中間,林楚凡才開始出聲,“非是我不願出去,實不能也。我被木料砸住腿腳,若是能動,我早就逃命去了。還用留這裏等你們偷襲,哦不,是營救,營救。”


    聽聞此言,眾人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紛紛加速清理碎斷的木料,慢慢將重傷難動林楚凡刨出來。


    洛宣見在場眾人,隻有他身份超然,硬著頭皮問道,“咳咳,林楚凡,此時你重傷在身,本不該多做打擾。但如今發生了一件大事,牽連恐大,本殿便厚顏在此詢問一番。那雪域冰嵐,你可知哪裏去了?”


    “死了。”


    誰也沒想到,他會直接且平靜說出。


    羅綺本有心上前助他療傷,卻被那穿胸吐血的女子阻隔。又出了這冰嵐之死的疑雲,加之縫隙狹窄,隻好作罷。


    她轉而去督促那些清理木料之人,一定要做到謹慎小心,不可再引發什麽動亂雲雲。


    雷引見縫插針,“哦?既然如此,那還請林公子屈尊隨老夫迴禦靈司。”


    洛宣眉頭微動,隨意看了雷引一眼。


    後者眼觀鼻,鼻觀心,仿若那句‘邀請’並非他所出一般。


    林楚凡卻不想答應,“嗬!咳咳,去禦靈司?你?憑什麽!”


    雷引卻是冠冕堂皇,“現我炎國與北地正式簽訂了《和談公約》。冰嵐雖是北蠻人士,卻也是江湖中修煉靈力的佼佼者。如今他不幸命隕,於公於私,合該我禦靈司受理。”


    林楚凡搖頭,“是麽?我看不盡然。


    於公,城內失火,合該城防營負巡查有失之責;冰嵐,北人也,其事也該由禮部與鴻臚寺出麵,與北地協商之後,報由國主定論。


    於私,不過是一起普通的陰謀刺殺案件.你禦靈司雖由熾焰府衙改建而來,卻早已不再負責平民治安。


    今有王子在此,由不得你信口雌黃。”


    林楚凡躲在紫煙身後,將倒空的瓷瓶塞入身後不知哪個縫隙之內。


    這些律法條文,他已鑽研數日,雖不說精通,卻也將相關幾條琢磨透了。


    他既然做了這個決定,當然不可留下首尾,授人以柄。


    洛宣卻忽然道,“想不到楚凡你還有如此學識,真是令本殿汗顏。此間之事,我亦不太熟稔,不好妄加評論。隻是,禦靈司也該依照《炎律》才是。”


    沒想到洛宣竟然躲開了。這與先前所見所聞略有些出入。


    林楚凡沉吟不語。


    卻給了雷引機會,“三王子言之有理。對北公事暫且不論,如今聆風郡主在此,也可聊做見證。隻是冰嵐為修靈之人,身死城內,如何不該我禦靈司受理?”


    林楚凡借笑聲緩解情緒道,“哈!你是真的不見棺材不掉淚。別以為你行事隱秘,便無人知曉。我與冰嵐,本欲從三樓破窗而出,半空卻被你一腳踢迴二樓房內。若非如此,怎會有此橫禍?”


    雷伊怒喝,“林楚凡!休要胡言!老夫本是見了火情,才領人前來救護,何來踢人一說?再者,憑借冰嵐雪域巡察的身手,即便帶著你這個草包,也絕不是老夫可輕易近身的。”


    雷引也沒法子,隻能抵死不認,隻要沒有人證,當事人已死,就沒人能把他如何。


    林楚凡卻是憤慨起來,“你還有臉說!早在起火之前,我與冰嵐在三樓宴飲之時,便被人投下毒藥,弄得靈力盡失,毫無還手之力。否則,僅憑四隻臭魚爛蝦,安能迫我至此?”


    聽聞‘靈力盡失’四字,眾人又是一驚。


    有些人是真的驚訝,忍不住盤算,難道此事也有大王子的手筆?


    洛雲的名聲是徹底臭了,隻要提到渙靈散,第一個懷疑的必然是他。


    有些人是假裝驚訝,比如羅綺、林飛之流。


    無夢算是徹底認命了。


    他連渙靈散都動用,還有什麽是他做不出的?便隻好去將冰嵐的屍身清理一番,也讓他走得體麵些。


    雷引又想奪取屍身 ,“郡主稍待!如今懸案未破,冰嵐的遺體,恐是重要物證,還請郡主……”


    無夢沒理他,隻是信手抽撚一股風力,將冰嵐從泥地托起,緩緩放入一旁半燒毀的木板之上,靜靜躺著。


    雷引見無夢不買賬,轉而向洛宣求助,“此案錯綜複雜,一時恐怕難以決斷。老夫仍是堅持將案犯與證物帶迴,不知王子殿下可有指教?”


    洛宣卻是油滑,“禦靈司亦是國之重器。父王既然交托雷司禦之手,自然全權由你督辦。”


    “三哥!”


    青禾剛欲發作,便被洛宣以‘子曦在場’之眼色,嚇了迴去。


    她隻好委屈巴巴地看著後背流血的熊寶,齜牙咧嘴擋在雷引前路。


    林楚凡不服,“天大的笑話!適才對質尚未分明,雷引的嫌疑最大,哪有資格經手此案?還想督辦?如此荒唐,你將《炎律》置於何地?將國主置於何地?”


    “啪啪啪!”


    忽然響起一陣掌聲,很突兀,很清脆。


    遠處一人讚歎道,“林楚凡,你好啊!你說得真好!”


    不知從何處弄堂,走出一行人來。


    為首一個體態健碩,肥頭大耳的,正是那四王子,洛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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