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屋上下,隻有青禾興致最高。


    她捧著酒壇子,插著三根銀質吸管,愣是不鬆手,誰勸也沒用。


    而且她酒品上,多少也有些問題。


    三五口下肚,青禾就開始遊走。她拖著椅子到處亂竄,走到哪便坐在哪,坐在哪便喝到哪。喝得上頭,她還喜歡脫衣服。


    急得蒼荷根本沒吃什麽東西,直追在她後麵,幫著拉扯裙擺,免得真掙脫了開去。那可就丟大醜了。


    林楚凡逃亡月餘,聽著桌上的歡聲笑語,頗有些感慨,“哎!看你們都沒事兒,又如此有興致。弄得我都想喝幾口了。早知如此,今日便應該先迴府裏,將那壇子青雲露取來。那可是從碎冰城帶來的好酒,師叔喝了都說好呢!”


    在羅綺的服侍下,林楚凡挑揀幾樣溫熱的小菜,細嚼慢咽的吃下。看著青禾往來勸酒,楚凡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


    結果嚇了林飛一跳,若是他沒記錯的話,那酒恐怕已經不在了。


    林楚夕勸道,“咳咳,三,三,三哥,那酒沒帶來,今晚先將就一下吧。反正你又不敢多喝,就別挑三揀四的。”


    楚凡聽了一驚,原本隻是隨口說的,想不到竟然還有如此效果。


    不但有人變色,楚夕竟然把‘三哥’都搬了出來。每次一聽這個,總要失去些什麽物件兒。


    這次迴來,倒是有些收獲,可惜早已有主了。


    無影劍送了羅綺,那根銀絲藤蔓,他準備等清醒以後,送青禾的。她才是最適合的,不論是屬性上,還是品性上。


    青禾公主開始誠實起來,“啥青雲露?你迴來晚啦,我們早就招唿它。是挺好喝的,不愧是陳釀。嗝……我這酒也不錯啊,這可是我從宮裏偷出來的貢酒。你們快喝,趕在明早之前,給它來個毀屍滅跡。看誰敢來,找,本宮,的麻煩!熱死個人,這什麽裙子,一直脫啊脫的,還脫不掉!”


    難道這就是,酒後吐真言?你這麽一說,誰還敢喝啊?


    刺啦一聲!


    連衣裙從腰往下,被它的主人扯開一道口子。仿若開了一處通風口,這下也不吵嚷熱,青禾當做沒事兒人一樣,咚咚灌酒。


    楚夕與蒼荷,一人一麵,趕緊幫她收束了衣衫,遮掩底層漆黑的裏衣。


    楚凡正來迴巡視,看看這些偷酒賊的反應,不料見到如此情景。


    他勸道,“姐姐,勞駕您迴頭看看,我那屋門,可是你親腳踹碎的。雖然今年冬天不冷,可是也絕對算不得熱吧。你別喝幾口酒,就耍酒瘋,快把衣服穿好。明天有你頭疼的。”


    青禾暴怒而起,“大膽刁民!竟敢教訓本宮。你以為你是誰啊?洛長風麽?快給本宮滾過來!”


    把國主真名都喝出來,這局是沒法繼續了。


    床榻之上,抱著粥碗滋溜的侍女,聽到這鼎鼎大名,也探出一顆腦袋,好奇張望著。


    熊寶聽說門沒關,以為是楚凡暗示它,扭頭一口寒氣,將門凍作一層冰牆。這下真的內外隔絕。


    青禾真是喝醉了,語無倫次道,“好啊,你不滾過來,看本宮給你滾過去!”


    她單手提著酒壇,一步三搖,斜靠在蒼荷身上,總算挪到了楚凡與羅綺這邊。


    青禾當先一口酒嗝問路,熏得羅綺直皺眉頭。若非楚凡麵不改色,她就要發作的。


    青禾迷蒙道,“哎?胖子,你看著眼熟啊。像誰來著,嗷!林楚凡,你迴來啦!快給本宮看看,可想死本宮了。本宮近日腸子都快悔青,就不該帶你去獵場!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楚夕交代,如何向王兄交代,如何向本宮未來的夫婿交代,如何向父王與母後……”


    前麵幾句,還像人話。


    越到後麵,聲音越小,舌頭也越纏繞。不細聽,根本不知她說些什麽。


    酒壇子也被丟掉一邊,青禾抱著楚凡的左臂,使勁兒壓在懷裏,死活不鬆。


    羅綺微微皺眉,考慮到場合,以及她醉得不省人事,便也忍住。


    林楚凡頗為無奈,勸道,“讓她在這先歇會兒。蒼荷,你也坐下吃些飯菜。弄不好,你今夜要通宵照顧公主殿下的。”


    宮女聞言,看了公主一會兒,見她睡得安穩,自己便入了席。蒼荷挨著他們坐下,撿附近的菜食,安靜吃了些許。


    楚凡僵著半個身子,總算安撫了酒品不佳的公主殿下。羅綺見事情已成定局,便親手喂楚凡吃些,也算自得其樂。


    少了一個酒鬼,屋裏漸漸安靜下來,恢複到平常家宴的氛圍。


    林楚夕忽然提起舊事,“楚凡,聽青禾說,你們得到一塊,仿我身份的玉佩。你留著也沒用,不如還給我吧。”


    大概是想遮掩偷喝青雲露的尷尬。楚夕盡量笑得甜美可愛一些。


    她一手摩擦桌子邊緣,一手輕按自己厚重的劉海,露出一張略帶粉紅色的小臉,掛著一雙彎月般的眼睛。


    林楚凡看得好笑,那酒分明是無夢的,既然有她參與,喝了便喝了。反正我也沒口福,何必較真呢。


    林楚凡眨巴眼睛坦言,“不巧。倒不是我要私藏,實在是,被我當做信物,送人了。”


    小姑娘氣炸了,“你!那是我的信物,你怎能隨意送人呢?再者說,你送的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高是矮啊?”


    楚夕一下緊張起來,還用眼睛不時地偷瞄羅綺,似乎不大相信楚凡,想通過身旁之人,加以佐證。


    楚凡被她弄得更加摸不著頭腦。


    我這妹妹是怎麽了?難不成酒品不好,也會傳染?剛才青禾剛來這麽一串,如今輪到楚夕了。


    楚凡硬著頭皮反駁,“什麽你的信物,分明是歹徒惡意仿造的。此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將自己的玉佩保管好。最不濟,即便是毀了,也別被人奪了去。”


    林大小姐不置可否,竟連話也不迴,扭頭便給熊寶投食去了。


    少了兩大主力,這酒喝與不喝,便沒太大區別。


    在楚凡的示意下,林飛將火苗攙扶出來。她昏迷日久,吃些粥暖胃便罷,不可能喝到飽腹。反正都是有些靈氣傍身的人,趁熱吃些酒菜,想必沒問題。


    至少,羅綺就未曾反對。


    趁著青禾昏睡這會兒,總算可以正常說會兒話。


    楚凡與羅綺二人,隨意介紹了一番城外奇遇,便將這重心,轉移到城內事態發展之上。


    原本青禾不醒,很多消息,都會失傳。好在有楚夕在,時常與她待在一起,也聽到不少傳言。


    不知不覺,過了子時。


    眾人吃喝早已盡興,閑聊一陣,口幹舌燥之下,酒水茶水,喝下不知多少。直到修為最弱的蒼荷,紅著臉起身如廁。大家這才意識到,是時候散場。


    本不欲太過驚擾,不料碎冰之音,驚醒了公主殿下。


    青禾迷蒙著起身,環顧一周,未曾見到蒼荷。


    公主殿下大怒,使勁兒跺腳,一句話尚未出口,便覺胸腹一陣鼓脹。她隨手扯過一個口袋,張嘴便噴了進去。


    林楚凡當場石化,羅綺也嚇得鬆開他的手臂,遠遠躲到楚夕一邊。


    青禾放肆的發泄一陣,才覺得舒爽些,隻是味道有些刺鼻。她抬腿一腳,將裝著她不滿情緒的口袋,踢到一邊。


    楚凡麵無表情,就這樣隨意向牆根摔去。恰好遇到如廁歸來的蒼荷,不明就裏,一把扶住。


    很快她就開心不起來,刺鼻的酸味撲麵而來,還夾雜著奇怪的酒氣。蒼荷仔細一看,竟然是從林少爺懷裏發出。


    還不待她發問,青禾已然找到了依靠。“蒼荷,擺駕之風別院。本宮今日,要去臨幸我的楚夕,一定要和她,達成同床共枕的目標。可饞死本宮!她的小床,可軟可香呢。”


    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這是林楚凡此時內心的真實寫照。他揮手遣散了林飛等人,讓他們各自迴去準備安歇。自己皺著眉頭,重迴浴室。


    林楚凡揮手一道靈火,懸在地灶周圍,腳尖點地,衣服都來不及脫,直接掉入木桶之中。


    仔細想來,這水還是先前用過的。竟然沒倒掉,也不算虧,勉強多洗了一次。


    可惡的洛青禾,竟敢往我衣服裏吐酒,這銀絲一時半刻,是不能給你的。至少也要等本少消氣。


    這次無人看護,林楚凡洗完之後,披著濕漉漉的外衣,就那麽大搖大擺迴屋。


    破碎的房門,不知何時換了新的。屋內杯盤狼藉,早被下人收拾妥當。


    羅綺正開著窗,低頭端詳那柄無影劍。至於為什麽知道,羅綺是在看劍,楚凡認為,是一種默契,或者說是感應。


    盡管無影劍無色透明,羅綺也未曾注入絲毫靈氣,他就是知道,此時她手中虛握的,就是無影劍。


    羅綺聞聲抬頭,驚道,“你怎麽穿著濕衣服就迴來了?真是一會兒照顧不到都不行!”


    大概是滴答水聲,驚醒了她。


    羅綺趕緊扯著楚凡,來到床邊,三兩下扯去濕衣,硬生生將他按在床榻之上。


    這先前還是火苗養傷的小窩,這會兒還留著她身上的藥味兒。


    楚凡倒是不嫌棄,隻是覺得,羅綺有些異樣。若是從前,她不會如此毛躁,甚至說是野蠻。


    羅綺關了門窗,用銀針掐滅的蠟燭的芯兒。


    她兔起鶻落般竄到床上,挨著楚凡,扯著被褥包裹到一起。二人相處,也有些時日。楚凡睜著眼睛,任憑她將被褥,一點兒一點兒整理好,靜待她的下文。


    羅綺輕聲道,“楚凡,明日迴府吧,我想母親了。”


    楚凡奇怪道,“母親她,非是月中夜晚,不大見客的。除非她主動邀請。”


    羅綺又提議,“那,我們搬迴林府住些時日?或是到紅袖館,逍遙幾天吧。我好久沒迴去了。”


    林楚凡鬼使神差地問道,“是不是,師叔對你說什麽了?我幫你問過她,那兩個人,的確是雪域派遣,卻真不是她本意。此中緣故,有些複雜,我不知該如何對你言說。”


    羅綺搖頭道,“你不必為難。無夢都告訴我了!不論你心中如何想法,這別院,我是無顏再留下的。”


    林楚凡無奈,隻有答應她,“那就迴府吧。紅袖館偶爾去看看還行,若是常駐,冷香恐怕第一個容不下我們。”


    羅綺對他一頓捶打,“你這壞蛋!人家師妹明明叫泠杳,多文氣的名字。被你亂改之後,無端變得庸俗……”


    她捶打猶不過癮,竟騎在林楚凡身上打,“明早迴府,我要在別院留些紀念。你別亂動,我檢查一下,看天心的醫術是否有什麽紕漏……”


    王宮。


    國主早已睡下。卻被內侍總管,頂著一張皺巴巴的老臉,愣是給叫醒。


    洛長風皺眉,“出了何事?竟連孤王都不得安眠啊!”


    說是不得安眠,看起來卻一點兒都不困乏。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偶爾閃出精亮的毫光,懾人心魄。


    老總管有些膽怯,收在官袍裏的手,緊緊捏了兩隻拳頭。“兩件事兒急需國主定奪。青禾公主,連夜出宮,投之風別院去了。聽聞還私拿了不少庫存的禦酒……”


    話尚未說完,便被國主大人揮著淺黃色的衣袖打斷。“無妨!偌大個王宮,隻要不是私自動用孤的印璽,其他東西,隨她喜歡。”


    老總管心下稍安,“另外,雷司禦迴京了。”


    洛長風微微眯起眼睛道,“吩咐白梅,暗中盯緊。孤想看看,究竟是誰,手段如此刁鑽,竟連雷引都能號令。”


    老總管點頭應是,徐徐退走。


    留下國主一人,著中衣,披著被褥。盤膝在床榻之上,盯著殿內搖曳的燭火,久久不曾入眠。


    轉眼間又過了六七日。


    去年冬天溫和,今春卻更添幾分料峭。本就無雪,何談消融?隻是這春風,比以往更添幾分刺骨。


    林府北邊,三少爺的小院裏,一群工人正在勞作。清寒冷冽的風中,一群十數人,個個揮汗如雨。


    楚凡看了,都有些不忍心,吩咐林飛,取些熱湯溫酒,放在一旁。另架起一口大鍋,明火燒著沸水,若是覺得寒冷,便用開水熱一些酒食,當場吃下。


    林楚凡身旁依偎著,隨他一起穿灰色衣衫的羅綺。


    堅挺日久的花架,終究未能入得了新人的法眼。不知有心還是無意,非要在院中開鑿一處池塘。這院子本就不大,若是來這樣一下,進出恐怕,隻能走橋。


    無夢那件事兒,本就有些對她不起,楚凡便欣然應允。


    林飛立即著手去辦,便成為如今的局麵。約麽再有十來天,便可以竣工。隻是時節使然,若想培育些水生花草,恐怕要另尋良機。


    這新來的夫人,雖然遮著白色麵紗,但僅從露出的眉眼,和婀娜的身段來看,便是個難得的美人。


    一群工匠喝著熱酒,偶爾偷瞄幾眼,更是熱血沸騰。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早在第一日時,便這副德行,羅綺還大怒過一迴。


    被楚凡笑著攔下,“不過是看你幾眼,何苦與這些普通人為難?往昔在館中,見過你舞姿之人,何止千百?我若是挨個殺過去,恐怕要殺到明年。”


    美人麵色不愉,心有悻悻。既然楚凡開了口,她也不好抓著不放。便宜了這些不怕死的!


    她迴屋取了一條厚毯,團團將楚凡裹在椅子裏,尤不滿意。更親手盛了一碗肉湯,用小匙一口口喂他喝下。


    直到見他額頭沁出汗水,羅綺才心滿意足,收起碗碟。“多發些汗水,早晚搭配我新熬的藥湯,再過月餘,便可恢複如初。隻是有一事,你千萬記得。不可再妄動靈氣,尤其是不可再行逆轉。想必你有所察覺,雖然外傷在那奇怪巫術之下,恢複甚快。可是你的身體,早已大不如前。氣血虛弱,引得風寒入體,遲遲不見好轉。這對於一個修靈之人,簡直就是笑話。”


    林楚凡也無可奈何,“我答應你就是!每日說上三兩次,你也不嫌麻煩。對了,我說從別院裏,借些雜談書冊,可有送來?”


    羅綺點頭道,“前天便有人送了進來,好大三箱子。我怕你勞神,便壓下了。這會兒,應該還在李管家那裏,可需要我去取來?”


    楚凡擺手道,“著人傳個話,郝元和李管家自會送來。我這不是為了不出門,才想著看些雜書。這也算是遵醫囑吧。”


    羅綺卻不買賬,“哼!你少哄我。你若是個遵醫囑的,身子骨何至於此?想必是有什麽陰謀,待我仔細查證,再與你理論。對了,那條銀絲,你怎的送給青禾,都不給我?”


    林楚凡失笑,“那東西原來的主人,便是個用木屬性靈氣的,青禾與它屬性相合。再者,之前圍獵,我誤服了蘊靈丹,導致內髒被藥力鼓裂,是青荷救我一命。區區一條靈具而已,你不是有無影劍了麽。”


    提及無影劍,麵紗之下,羅綺唇角微微翹起。她有意無意的,迴手在身後,理順了一下烏黑濃密的秀發。


    楚凡略微有些驚訝,這都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頭發都這麽沉?今天的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怎麽羅綺學了楚夕那一套?頭發分毫不亂,竟然連風都吹不動。


    羅綺卻不是好糊弄的,“你少打岔!我可是見到,天心手指上,纏著一條金絲呢。是不是想與你湊成一對兒?”


    林楚凡大唿頭痛,“姐姐!你這也太跳躍啦!那女子是我與天心聯手誅殺,得了好處,分一半不過分吧?原來我打算要那條金絲的,可惜她修為高,我搶不過,便隻能選剩下的。”


    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羅綺暗暗放下心來。她從袖口抽出一封請柬,雙手托著,送到楚凡麵前。


    後者喝了一肚子熱湯,正暖洋洋的吹著涼風,連手都懶得動一下。楚凡擠眉弄眼,示意羅綺拆了,讀給他聽。


    美人沒好氣地在他額頭使勁兒點了兩指頭,終究還是從命。


    羅綺拆開封條,細細閱讀,“寒羽武館,開門立派。想請你過去做個見證……”


    林楚凡大搖其頭,“不去!什麽勞什子門派,開就開,立就立,和我有何關係?還不如藏家看書,餓了吃口點心,渴了喝碗羹湯,何其快哉!”


    羅綺遲疑道,“不去,怕是不成了。這上頭明白寫著,寒羽派奉周成為祖師,傳承功法,便是你那套《周成棍法》。”


    一聽這話,楚凡眉頭擰在一處。他仔細琢磨一會兒,好像之前的確聽誰說過,有這麽一號。


    好像還有個自稱周羽的師父之女,自己也曾隨口講過,幫她正名雲雲。


    隻是這事兒,難免太巧了些,不得不謹慎些。


    林楚凡歎氣,問道,“時辰,方位。記得通知熊寶一聲,它與我同去,更有把握。”


    羅綺點頭,“正月十六,城東,辛夷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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