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聞低沉嗚咽聲響起,林楚凡唿出濁氣,“是熊哥迴來了。”


    重凝一盞燈台,點上一絲微弱火光。


    嘩啦……


    拖拽聲中,熊寶背負墨綠色人形,仍掛著兩截冰刺。嘴叼一隻青色狼頭,狼身拖後。


    天心凝望新燈台發呆,好一會兒才醒轉,唿出濁氣,“如此精深的禦火術,你從何學來?難道是天……”


    想到冰熊是個會寫字的,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同樣下咽的還有口水。


    她漸覺不妥,卻想不出究竟何處不妥。


    林楚凡並無此顧忌,直言道,“不必防著熊寶,它並非是個多嘴的。先吃點兒東西吧!待傷勢恢複,一切才好計較。”


    熊寶聞言對天心翻起白眼。


    將掐死的青狼丟給了楚凡,兀自背著封魂屍身趴在洞口附近,休息順便守門。


    冰熊忽而想起什麽,在墨綠衣衫中一頓翻找,扭頭甩過一隻劍鞘。


    林楚凡信手接過,搖頭苦笑,放在一邊。他根本不敢拔劍,隻好忍痛凍住傷口。


    自腳踝處拔出狩獵所用匕首,倒持遞過,“喜歡什麽位置,自己取。至於控火,你更擅長。”


    天心懷抱無火燈台,扭頭轉向一邊,嘶啞言道,“我吃素。”


    林楚凡聞聲失笑,以為神諭教規矩多。隻是當前季節,荒山野地,吃素恐怕要餓死。


    信手割開一條後腿,先接一碗熱血喝,又撕扯生吃些狼肉。吃到半途,忽覺心口絞痛難忍,一口逆血噴到碗裏。


    氣得他猛砸冰碗,冰晶夾雜狼血以及人血,四散飛濺。


    更讓他憤怒的是吃下胃裏的肉,受無影劍傷影響,分外難受。許是冰凍太久,並未如平時那般順利消化。


    吐血砸碗聲驚醒一人一熊一虎。


    但見拐角處探出個大腦袋,直愣看來,雙眼泛起幽光。


    林楚凡立時感覺心情好了許多,丟掉匕首,祭出開山掌刀將青狼橫截為二。又將未曾動過的上半身甩丟過去。


    老虎倒一口叼住,縮頭迴去。


    熊寶匍匐而來,直愣凝望破碎冰碗。


    它印象中,楚凡雖資質不佳,長得又醜,卻非肆意發脾氣之人。


    還不待它刻字,那邊天心抱著燈台問出聲來,“你,你吐血,可是因為,心跳過快,難以抑製?”


    林楚凡暗自體會半晌,確認之後答道,“確實有些快,故而有此一問,冷炙可副作用?這般心跳更像醉酒。我有舊傷在身,不可氣血過速。”


    天心咬碎銀牙,將燈台按在額頭,喘息言道,“還,還有,你之前想起羅綺。可是,可是想到,你們之間,親密無間之事。”


    此題不可謂不尷尬,幸而林楚凡沒聽懂。


    他愣神好一會兒,暢所欲言,“也不全是。有針灸,有閑聊,還有夜裏入睡的事。”


    天心惱恨道,“既然,你已經懂得。我便直言,那藥,恐怕被人動了手腳。”


    心中分外委屈,早知如此,還不如吃了他給的蘊靈丹。如今說什麽,似乎都晚了,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林楚凡被嚇一跳,“什麽手腳?難道有毒?為何這麽久過去,我隻吐血,並無其他異常?”


    天心語調有些變化,“這毒不致命。對方衝我來的,是我連累你了。解法,解法我不知。否則,也不會在此苦苦忍受。”


    大概是真的很煎熬,天心咬牙切齒,手上力道不小,竟將燈台捏碎。


    楚凡見她狀態更差,急忙凝結兩塊冰磚遞交過去。


    天心接過,直按頭頂。


    倒是熊寶察言觀色,若有所思,『也不知羅綺教會他沒有。難不成要我來教?等會兒!我是怎麽學會的?』


    林楚凡心腸蠻好,“若是這冰磚可以解毒,我可幫你多準備些。隻是,如若有人對你下毒,毒發時,恐怕會有敵襲。”


    天心氣急,這家夥是裝的?


    反手吸過林楚凡丟在地上的匕首,對準自己大腿狠插兩刀,鮮血立時噴薄而出。


    看得楚凡傻眼,我說錯什麽了?


    傷痛流血令天心冷靜不少,“毒在‘冷炙’裏。我何時會吃,無人知曉。所以,不必擔心。”


    林楚凡不以為然,“那也未必。你在野外巧遇我被追殺。若下毒之人有意引你來此,又知你見到什麽魔氣一心想著淨化,或者其他原因,必然與殺手起爭執,受傷也就不奇怪了。既然受傷可以預料,那這‘冷炙’噗……”


    楚凡捂著胸口呻吟,剩下的話沒必要說。


    天心隻覺周身一涼,難道是蓄謀已久?拔出腿上匕首作勢欲紮。


    林楚凡急忙攔下,“別急著自殘。假若我猜測成真,隨時會有人追來。我又傷重難愈,你再這樣自傷,隻剩熊寶一個孤掌難鳴,我們一起完蛋。”


    天心忽然欺近,“那就隻能委屈你了!”


    酥手按在楚凡頭頂,靈力一催,將其打暈。


    熊寶斜眼看來。


    天心不知為何,從那一對兒熊眼裏讀出幾分幸災樂禍。


    林楚凡最後見到的畫麵,是紅色麵紗邊緣一對赤紅潤濕的眼睛。


    清風關,街邊黑暗角落。


    兩道人影貼牆站立。若非打更人的燭火有些微光,根本看不出此處有人。


    其中一個迴稟道,“已打探清楚:林楚凡於獵場走失,至今未歸。另外,護法未曾入關。有人路遇她與筆墨山弟子江濟海發生爭執,一追一逃,橫跨大半獵場。”


    另一個質疑道,“確定走失,而不是死了?”


    那人不敢確定,“這……未曾找到屍體,且他的冰熊全無蹤影。故此,猜測走失。”


    靜默半晌,為上之人忽然說道,“探明此子最後現身何處,我將親迎護法。”


    下屬不解其意,“林楚凡現身之地與護法有何關聯?”


    啪!


    一個耳光將問題打成答案。


    下屬退走。徒留孤影仰天張口,無聲怒嚎。


    虎穴內,外科聖手天心正紅著臉為林楚凡療傷。


    她見林楚凡下肢僵硬,低聲問道,“他,他這腿為何如此?”


    熊寶看了又看,哢哢刻下幾個字在冰麵上,『金絲菟,藤蔓,金銀線。』


    天心了然,取過那把插過腿的匕首緩緩切開楚凡傷口,一無所獲。


    第七次切開後,終於在楚凡後腰某處扯下兩段纏繞的金銀絲。此物靈性十足,主人已死,仍纏住楚凡腰椎不放。


    天心示意熊寶封存。後者當仁不讓。


    如琥珀一般冰磚中,兩截情絲纏繞不休,遊蕩不止。


    天心氣喘籲籲,雙手結印,一捧潔白光華升起,緩緩落入楚凡腰腿傷處,血肉見光愈合。


    看得熊寶大眼放光。


    隨後是腹部無影劍。天心左手捧起光華,右手緩抽劍柄,絲絲落落,十分緩慢,唯恐一不小心將他弄死。


    大約十數息,終於將紅色無影劍取出。


    熊寶極盡討好之能,叼著劍鞘送上,更親口將劍恢複無影。


    剩餘兩處外傷便顯得微不足道。


    可天心卻遲疑起來,“他,他說你很聰明。既然他不懂,我便同你講。一會兒,我要解毒,順便幫他一同解開。你務必保密,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包括林楚凡。”


    熊寶哢哢寫下五字,『我保證不說』。


    天心記得悶頭給它一拳,“無恥的家夥!你會說麽?你發誓,保證不寫給任何人!”


    冰熊挨揍而不惱,小意刻畫,『保密也行,我想學你那手治療巫術。』


    天心氣結,暗罵這畜生與它主人一般混蛋,隻知趁火打劫。


    事急從權,天心婉拒道,“事成之後,若我二人有命存活,我會傳林楚凡。至於你能學到多少,看他心情。”


    熊寶見好就收,轉身即走。


    又被天心叫住,“他怎麽了?臉色為何如此蒼白?氣息弱了許多。”


    哢嚓……


    刻冰聲起,一段文字散落,『他中過奇毒。心跳過快,便會心脈收束,氣血不暢。羅綺平日貼身陪護,時常助他舒緩氣血。』


    女子心涼半截,“那,那他這半日,未有羅綺在側,為何不曾有事。”


    熊寶極盡耐心,『清醒時,他自會逆血行靈,緩解心脈絞痛。羅綺不準,言說此事傷身。如今昏迷,無法逆轉,隻能硬撐。你若無法緩解,不如將他喚醒,免得憋死。』


    天心麵若寒霜,卻止不住紅潤透冰而出。


    細細想來,他也是受自己拖累,還要利用他解毒,諸多掣肘……隻得咬牙認了。


    天心極力收斂情緒,快速說道,“我有辦法,但需要那顆蘊靈丹輔助。我的傷勢未曾痊愈,服下丹藥會穩妥些。我將渡一半藥力入他體內,絕非貪圖你們的丹藥。”


    熊寶咧嘴刻字,『丹藥管夠,我還有兩顆,都給你。隻希望快些,楚凡臉色不對,遲恐生變。』


    冰熊不僅將葫蘆交出,親爪打開,更將項圈中暗藏的兩顆丹藥一並扣出,交托天心手中。


    “你不準偷看!”


    『我是那樣熊麽?』


    冰熊雙掌拍地,喚起一層土石壁壘,將天心二人與洞穴隔開。


    紅紗逐漸被淚水浸透,她也說不清此時究竟是何種心情。解脫,有之;怨恨,亦有之。


    既感激冰熊體貼,幫她建起一個暫時獨屬於她小屋。也憎惡今日與林楚凡相遇。更悔恨自己多疑,不吃蘊靈丹,反遭此禍。


    她怨命運不公,一心為神諭教征戰多年,卻被人陰謀算計,落得如此下場。


    忽然一股殺氣從她心中升騰而起,想起下毒之人,定與傳遞消息之人脫不開關係。


    來不及多想其他,林楚凡已經發涼。


    想來有些對不住羅綺,找個機會彌補吧,希望她能諒解。實在不行,把慕紫容的謠言告訴她……


    天心收斂思緒,取過葫蘆將蘊靈丹懷著恨意咬入嘴裏,狠狠咀嚼咽下。


    又取出匕首為林楚凡割開外衣,四肢切開很深的傾斜創口;再對照兩人身高差異,在自己身上同比施為……


    在天心靈力收束下,兩人血液交融,有規律地循環交替,原本由天心吸收的藥力也得以漸入林楚凡體內。


    兩人傷勢逐漸好轉。


    為了自己不尷尬,天心仔細盯著林楚凡眉宇,但凡有蘇醒的苗頭,直接擊暈。


    次日辰時,清風關。


    旌旗招展中,禮部官員上前宣讀本次圍獵收益頗豐雲雲的廢話。


    對不幸遇難的參與者表示哀悼,並追封一份哀榮,家人各有封賞。


    順便公布此次大比魁首——洛青禾。


    洛濤性子急,當場表示不服,被國主下令敲打二十軍棍。


    洛長風怒氣橫生,“你們幾個還有臉對孤抗議?


    青禾女兒之身,隻帶領兩名隨從,一隻冰熊,竟獵殺群狼數十,逃奴盈百。還不算一箭雙雕,或火焰燒毀之數。


    你們呢?你們獵獲更豐,可你們帶多少人?均攤下來,可有誰能超過青禾之數?不成器的東西!那四個,都別躲,二十軍棍,立時打來!”


    眾王子各自喊冤,仍止不住軍棍落下。


    洛青禾今日甚為乖巧,“父王,青禾可否向您討個賞?”


    她竟穿了正式的宮裝,蒼荷緊隨其後拉扯裙擺裙擺。


    洛長風眉梢一挑,“你又看上庫房裏哪件寶物了?說來聽聽。”


    青禾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想要林楚凡。”


    一人貌似禮部官員,越眾而出勸諫道,“不可!臣聽聞,林楚凡已有妻室,乃是紅袖館昔日花魁,羅綺姑娘。以公主……”


    洛青禾臉色一紅,大怒道,“混賬!本宮還沒說完,你跳出來作甚!”


    那官員自討沒趣兒,眼見國主麵色不愉,連忙縮脖退後。


    青禾正色道,“父王,楚凡他護駕有功,此刻定被擄走。還請父王加派人手,幫青禾救他迴來。否則,我沒辦法對郡主姐姐交代了。”


    “聆風麽”,洛長風喃喃自語,“你倒是找了個好借口。此事,準了。孤昨日已派出禦靈司,今日加派清風關半營人馬。合計千五之數,繞場嚴密搜索。”


    “謝過父王!”


    洛青禾興高采烈,蹦蹦跳跳,忘了此時已穿迴宮裙。蒼荷奮力而起,將其攔腰抱住拖迴車上。


    儀仗隊浩浩蕩蕩如同螞蟻搬家出了清風關,向東直取京師。


    青禾趴在車窗處,遙望皺褶湖水,想起林楚凡陪玩雪橇的情景。這才一個晝夜,少了一人一熊。該如何向楚夕交代?


    虎穴。


    林楚凡揉著腦袋醒來,隻覺自己被馬群踩了一夜,周身無一處不疼,更以頭顱為最。


    緩緩運起一絲靈力衝刷一遍。


    頓覺頭臉紅腫,遍體鱗傷,滿身青紫印記,與羅綺某天發狠掐出來的一般無二。隻是,這數量也太多了。


    並非全無好事。


    他如今腰腿能動,除了皮膚青紫色外,並無異常。連無影劍都被取出,正躺在身旁劍鞘中。


    他取來仔細端詳,無影劍其實也不太長。昨日親身體驗之後,劍身隻有兩尺左右的樣子,似乎與師叔的長歌相差無幾。


    劍鞘倒是挺氣派,三尺長。


    他不擅用劍,不知具體,準備帶迴去向羅綺獻寶。


    林楚凡舉目四望,發覺自己被關在一處石牆柵欄中。幸而尚未封頂,還有些許微光照進來,似是白晝。


    試探問道,“熊哥?天心?你們在麽?我怎麽在柵欄裏,是想把我飼養起來麽?”


    熊寶輕拍前爪,三麵圍牆緩緩下沉,消失。


    林楚凡喜出望外,一把摟住熊寶緊緊抱住,“羅綺來了麽?我的傷怎麽恢複如此之快?”


    冰熊投給他一個‘愛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


    林楚凡頓覺莫名其妙,隻見熊寶掌心刻著數字,『天心為你療傷。』


    忽聞一熟悉女聲自身後響起,“你這麽想她,怎不隨身帶著?”


    迴首望去,天心輕拍老虎額頭,坐在轉角處一塊獸皮上。


    林楚凡心裏納悶,嬉皮笑臉,“在這呢!還沒問你,昨夜將我敲暈做甚,嚇了一跳!你與這老虎何時混得如此要好?”


    天心將紅袍帽兜拉低,遮住雙眼,摟著虎頭上下撫摸。


    紅鬥篷下,聲音不高,“你那隻臭熊,有失魂症。夜裏險些將這一家荼毒,幸好我……我睡得淺,聞聲救下。動物比人更知何為感恩。”


    林楚凡上前,理順周身破爛衣服,一個大禮彎腰到底,鄭重謝過。


    不待天心感念,他便嘟囔起來,“還不都怪你,一言不合將我砸暈。否則我會提醒你的,那封魂的屍體便是防備這事兒。熊哥每逢傷重,皆會夢遊覓食。你醫術如此好,怎不將熊哥順道治好?今後便不用擔心夢遊複發……”


    天心氣結。


    昨晚就該放任你憋死!


    也不知我前世是不是欠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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