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寶防備身後,林楚凡暫且安心。


    奈何饑餓感愈發強烈,低頭一看,恐怕被刺穿了胃袋。雙腿又不聽使喚,委實麻煩。


    陰姬收起她半生不熟的棍法,招魂幡頻繁抖動,叮鈴嘩啦聲不絕於耳。灰色靈氣團源源不斷放出,衝向固定靶——林楚凡。


    此前已試過冰棒格擋,刻意取用纏繞火焰的端頭。奈何陰火詭異,仍循靈力而上,觸之即燃。


    “呃啊……”


    哀嚎尖銳,突如其來,入耳分外熟悉,林楚凡不由側目。


    隻見金絲菟跪倒在祝光明身後,雙肩顫抖,抱頭哀嚎不止。忽而稍停,沉凝幾許,竟變本加厲,滿地打滾。


    眾人驚疑不已。


    林楚凡立時認定她是裝的。一如之前,分明實力遠在封魂之上的,卻裝出一副旗鼓相當的樣子。


    漸漸的,蘇芯蕊身下雪白閃金的裙擺燃起紅綠相間的火焰。


    刀客見狀,顧不得提防火蛇與熊寶,連忙迴身抱住,迫使她冷靜,卻在觸手瞬間驚叫後退。


    祝光明怒號半聲,轉身怒視陰姬罵道,“柳槐楓!封魂之死,罪魁禍首乃是林楚凡。你又何苦此時鬧翻?任務失敗對你有什麽好處?”


    紅鬥篷輕緩浮動,傳出慘淡之聲,“不是我。”


    為證清白,陰姬將招魂幡插入身側灰燼之地,叮鈴脆響隨風傳開。


    蘇芯蕊慘叫聲絲毫未減,反而愈發高亢嘹亮,歇斯底裏。她整個身軀形如蚯蚓,反複扭擺。


    一嫋纖腰,起承轉合,帶動一捧秀發鋪散於地,如水波般層疊不休,搖曳不止。


    看得楚凡暗暗心驚,唯恐她一不小心自中折疊如一……像火苗疊被子那樣。


    『那不是小凡子剛才捏錯的火蟲麽?這麽遠,怎麽燒過去的?』


    熊寶見眾人暫停攻勢,好奇心起,加入圍觀之餘,疑惑偷看楚凡。


    林楚凡若有所覺,腿上金銀絲似有舒緩之征兆。麻痹退卻,酸脹劇痛襲來。


    雙腿傷口細密浮現,破碎的褲腿完全遮不住外滲鮮血。綠火的冰涼漸漸被感知。


    林楚凡連忙逆運靈力,將傷口慢慢收攏,修複血肉。難怪陰姬如此老實,想必已受過金銀絲纏繞之苦。


    隨著楚凡雙腿漸複,蘇姑娘的哀嚎聲慢慢低沉。


    烈焰中的纖腰早已不堪重負,抖如篩糠。蘇芯蕊竟喚過一口氣來,“饒命,饒命啊!我受不住,受不住了。求你,饒了我啊……”


    許是力氣盡複,高亢的哀嚎重新嘹亮,再次響起。


    林楚凡不明所以,若非陰姬所為,蘇姑娘在求誰?


    恰巧此時,祝光明偷來陰寒一瞥。


    楚凡微愣,自掃一遍周身,同是滿身綠油,隻不曾慘叫罷了,難道值得懷疑?


    忙擺手示意,“別看我,小爺自能控火,故而挨得住這點兒灼燒。那蘇姑娘此前不是被燒過麽,許是二次傷害,加深痛覺。”


    『一本正經地胡謅八扯!』


    熊寶暗暗鄙視之餘,仍十分佩服。不知不覺,當初的膽小少年,如今竟也欺世盜名起來。


    『此時不可刺激追風刀客,免得他狗急跳牆。』


    熊寶祭出山月斬轉攻陰姬,暗自戒備泥童子。


    『此子或為當場最強之敵。不知旁人為何放任他安逸至此。』


    祝光明聞言微愣,深以為然,扭頭望向陰姬。腦海閃過先前陰姬被絲線纏繞不得掙脫的畫麵,似乎理順因果。


    不待刀客發作,忽一陣水汽彌漫,澆滅大片火焰。


    淩空一隻巨掌拍下,漆黑一片,將火蛇斷成兩截。


    蛇頭掙紮嘶吼,緩緩消失。


    場中唯餘三處光火可為照明所用。楚凡身上綠火,蘇芯蕊裙上雜火,以及,泥童子捕捉薪火。


    來人一襲月色長衫,同款發帶,手持一柄漆黑折扇。林楚凡下意識想起孟今,繼而心中一動,孟今已死。


    紅鬥篷下傳出一句,“濟海,你總算來了。”


    此子竟是陰姬一夥!


    刀客憋著怒氣不敢發作,暗自退後,垂首望向蘇姑娘。


    被叫濟海的書生隨口應道,“路遇到個瘋婆子,非說我有魔氣要淨化……無影劍何在?”


    林楚凡心思電轉,隨口接道,“在我這,想要麽?”


    陰姬又得一高手助力,而他自知已是強弩之末,陰火降溫之法隻是飲鴆止渴。不如先將二人孤立,設法拖刀客下水,再加上熊寶助力,尚有勝算?


    他的本錢已有,有心再殺一個為熊寶墊背。


    卻聽那書生怒吼,“好大狗膽!你竟敢殺他?”


    忽一陣哀嚎響徹荒地,“啊……嗷……”


    林楚凡但覺此聲尤為洪亮,近乎迴光返照。如此悲聲,蘇芯蕊恐怕活不成了。


    感慨之餘,語出譏諷,“嗬!‘殺人者,人恆殺之’,此乃師尊啟蒙之語。你竟不知?說明你師父不行。還有地上這家夥,非用標準天罡步搭配反手劍殺我,更是取死之道!”


    嘩啦!


    折扇展開,一如既往的黑。


    書生自將發帶吹起,與鬢角一同飄飛如仙。林楚凡觀之,隻覺牙疼。


    書生輕蔑道,“你如此猖獗,可敢接我一招,天罡步,反手劍?”


    楚凡怒極反笑,“你還會賤呢?賤在何處?”


    忽一聲突兀女音裹挾絲絲熱氣滌蕩全場,“他賤在嘴上!”


    之前被巨掌湮滅的星火重新明亮,死灰複燃,重整燎原之勢。


    林楚凡聞聲微驚,自覺遇到對手。此人明顯更熱,且他已聞到耳畔短發燒焦的味道,不知對方是否刻意。


    紅袍破空,獵獵作響,娉婷落地。


    鬥篷下一條嫣紅麵紗半透,露出一對兒狹長細眼,難掩柳葉彎眉挺翹入鬢。


    與陰姬的暗紅不同,她的紅,鮮豔如血之初噴。


    林楚凡暗道不妙,“壞了!難道神諭教也做這種殺人領賞的營生?”


    不覺嘀咕出聲,驚訝的語氣將場中的氣氛推向另一個極端。


    原本濟海入場,陰姬穩占上風,進而其人囂張跋扈。


    如今這位新來,分明也是狠角色,一句咒罵可令死灰複燃,威震全場。


    林楚凡偷眼觀摩,泥童子收斂不少。不由感慨,神諭天心,聲名在外。


    天心袖袍一甩,“你怎在此?我正欲入清風關尋你。”


    見林楚凡周身綠焰灼燒,此女信手虛抓。


    但見一道紅光閃爍,楚凡身上綠焰如鼠見貓,瞬間下落,漸被迫入腰腿之間。


    林楚凡大急,“別!留著有用!”


    他還是說慢一步,或是天心下手太快。


    林楚凡隻覺一股冰涼之氣,過腰肢,入雙腿,猛然一顫,消失無蹤。


    隨後,蘇芯蕊處傳出一陣撕心裂肺,連綿不絕的慘叫。


    楚凡聞聲,心懷悲切,那女子竟還活著。


    水蛇小腰複起極速擺動,形如中風。


    大約十數息,蘇芯蕊終於安靜,也永遠安靜了。


    一陣簌簌碎響,林楚凡忽覺腰間多了點兒什麽,緊貼皮肉……或許已鑽進去了。


    直覺告訴他,此乃先前繞體那種藤蔓。不知為何跑他這來?更覺毛骨悚然,分外惡心。


    祝光明應聲怒吼,“林楚凡,竟然是你!”


    追風刀客從二人動作,楚凡言語,以及蘇芯蕊慘烈死法中,終於得出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結論。


    最尷尬的是林楚凡本人。他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


    林楚凡連忙擺手,“不是!你聽我說。鬼火是陰姬的,綁住我的絲線是蘇芯蕊自己的。我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但凡她二人有一個心存善意,放我一馬,也不會落得如今下場吧?”


    天心秀眉微蹙,本想問留之有何用,卻沒想到,出了這般‘巧合’。


    真的是巧合麽?她不相信。


    包括今夜她親赴清風關,半路竟遇此間事發,未免太巧。


    書生輕咳一聲,開口介紹,“這就是我先前說的瘋婆子,神諭教,天心。先有林楚凡坑殺封魂;後有天心殘害金絲菟。不如我等聯手將此二人誅殺,好處平分,如何?”


    刀客怒氣未消,“如何平分?你們不是投靠炎國王室,借他頭顱換取晉身之資麽?”


    林楚凡忍不住心生佩服。


    剛死兩個同伴,竟能如此冷靜瓜分未曾到手的收益……還真是冷血。


    尤其是祝光明,他的事情發生更近,態度轉變更快。


    柳槐楓提議,“分屍,先陪你去領錢。我們帶走一半去交差。”


    此言一出,林楚凡措手不及,本以為她端著前輩高人的架子,多少會有些委婉之語。


    忽覺一陣頭暈目眩,暗道要遭。他連忙凝結冰圈,自套於頭上。再取一顆歸綺丹吞服。


    泥童子嬉笑有言,“嘿!你們三個,打不過他們三個。不如我來幫一手吧!”


    語畢閃身,忽然出現在蘇芯蕊身旁,蹲身反複揉捏查看。


    楚凡心中叫苦,本以為天心壓住書生,熊寶頂住刀客,自己對上陰姬不過半斤八兩,還有得賺。


    誰知泥童子突然要插一手,委實難辦。


    仍不甘心,掙紮道,“童子,不是說好的:我幫你引他們打架,你不殺我。這才過了多久你就反悔?我還幫你殺個人呢。”


    泥童子大搖其頭,“你把人殺了,還怎麽打架。剛才你還逃跑,那個早不算數。”


    林楚凡佯裝憤恨,“鬧了半天,你也不過是個言而無信之輩。今後不要裝嫩賣乖,愧對你這身修為。”


    泥童子輕舔糖葫蘆,遲疑稍許,終究言道,“即便你言之有理,我不殺你就是。但我可以拖住天心,讓別人殺你。”


    林楚凡不知天心作何感想。當下相遇,真是意想不到。


    皺眉思忖一會兒,隻覺雙腿越來越痛,險些站不住,搖搖欲墜。


    熊寶見狀,急忙凝冰幫他凍住腿腳。


    林楚凡迷糊問道,“可否問一句,你那糖葫蘆在哪買的?真耐吃,下次我也買點兒。”


    泥童子喜怒無常,“真的?那我又不想殺你了,改天一塊吃糖葫蘆!”


    黑折扇頗有微詞,“一塊去吃?這倒簡單,一起生,或者,一起死!”


    楚凡見書生有意搶攻,急忙攔住,“且慢!也不知你是哪個師父教的?和那死鬼封魂一個德行,皆是自戀自大,自說自話之輩。你們這就同一陣線,不嫌太早麽?天心隻是路過,她可是要去清風關的。如若沒了她,你們還能如此精誠協作麽?誰不想獨領巨額賞金,高官厚祿,加官進爵?”


    見對方緘默,扭頭對著皺眉的天心猛眨小眼睛。結果對方視而不見。


    楚凡無法,隻得伸指頭捅她一下。


    啪!


    換來天心迴敬一個大耳光。


    林楚凡傷勢反複,陰火退去之後腦子暈乎乎,不靈光,許是捅錯位置。


    他忍著臉痛,左手劍訣,劍尖指天,右手劍訣,劍指左手掌心。


    手上比劃,口中言道,“你有事先走吧。我曾答應一人,幫他見另一人。若我不幸……幫我把屍體奪迴,還給羅綺,言說……我對她不起,允她改嫁。”


    天心凝視那奇異手勢,心緒翻騰,不知是否該相信。


    此乃神諭教內特殊暗號,並非尋常可知。


    此子滿臉橫肉,信口雌黃,是否值得相信?他所言,是真心讓我走?還是想通過此暗號拖我下水,為他爭取一線生機?


    刀客怒不可遏,“花言巧語,惺惺作態!”


    當先甩出兩隻風刃,首尾銜接,毗鄰而至。


    之前楚凡發威放火,祝光明謹小慎微;金絲菟身死,他滿腔怒火又被濟海嚇得憋迴;如今麵對天心,他竟敢先手。不知是誰給他的膽氣,難道是泥童子?


    林楚凡想得頭疼。


    熊寶嗚咽一聲,山月斬出,攔截風刃。


    陰姬鼓動招魂幡,引絲絲灰氣衝向天心。


    林楚凡喜出望外,急忙伸手截取一縷。灰氣入手即燃,絲絲落落的綠火重新包裹他滿身胖肉。


    他立時警告天心,“這次別弄我的,確實有用。”


    天心瞪他一眼,未曾多話,對灰色的氣體視若無睹。灰氣蔓延至她身前三尺,嘶嘶慘叫,哀嚎消融。


    陰姬驚懼,微退半步,遲疑不決。


    天心不懼陰火,林楚凡更是滾刀肉,唯有冰熊受她綠火鉗製,卻有兩人信手可解……沒勝算了。


    書生濟海手舞足蹈一陣,憋出一聲怒喝,“濁浪排空!”


    一如既往,自報家門。


    夜空忽現一隻巨大墨掌,緩慢凝聚,向前猛撲。


    天心隨手揮袖,一隻不弱於墨掌的火手迎麵拍去。


    劈啪滋啦!


    水火撞擊之聲不絕於耳,數息之後相互抵消,無影無蹤。


    書生氣結,怒罵,“泥童子還不出手?”


    孩童咬著糖葫蘆,“我為何要出手?你們三個太弱,不配做我隊友。”


    追風刀敢怒不敢言,“你!”


    林楚凡適時調侃,“那個誰,你這招不該叫濁浪排空。我覺得應該叫它‘同流合汙’才對。你自知不行,抓緊滾遠,不要帶壞童子。如果我是他,這會兒坐在一邊兒吃糖葫蘆看戲,別提多逍遙。”


    濟海咬牙切齒,“牙尖嘴利!馬上讓你笑不出來!”


    折扇一收,雙手接連揮舞,將附近天色籠罩在他墨汁裏,四處漆黑。


    楚凡想起霧妖精桑蜃來。


    漸漸地,墨汁凝成一個個細小手掌,又令楚凡覺得有些像潑墨劍法。


    此人身份成謎!


    林楚凡壞笑喊道,“你該不會是筆墨山的叛徒吧?汙水招式很像人家的潑墨劍法?”


    眾人聞聲,不自覺與濟海拉開距離。


    唯有天心不忘初衷,“魔氣森森,合該淨化。”


    此女雙手飛速結印,一隻火鳥清嚦有聲,自她掌心衝天而起,照亮半壁夜空。


    此鳥與楚凡搓的蚯蚓一般,漸飛漸大,迎風即漲。雙翼展開有三丈,盤旋繞眾飛舞。


    漫天汙水凝結的掌印,盡皆蒸發不見。


    天心朗聲道,“濁浪掌江濟海?筆墨山怎會有你這樣弟子!先前我還覺得奇怪,你魔氣不重,為何出招卻烏黑一片,不見微光。原來是潑墨劍法變種!”


    楚凡很是詫異,在他印象中,天心可不是個多話之人。難道這江濟海有何隱秘?


    江濟海氣急敗壞,“與你無關!”


    楚凡暗中留意,熊寶拖住刀客問題不大。自己得陰火加持,看住陰姬易如反掌。再盯緊泥童子……


    忽而心生感慨,起初一番話送走天心,他是認真的。不希望身死之後‘天淚’被旁人得到。


    那本是神諭教之物,理應歸還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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