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荷提筆寫下一字,‘荷’。


    雖無名家風骨,卻比林楚凡的字強過許多。


    楚夕探其心事,驚訝之餘,大感覺有趣。此‘荷’意指洛青荷!


    她曾是王女洛白露近侍,後被指派隨侍青禾,奉命守護。且洛白露深知青荷之事,特囑蒼荷幫忙遮掩,護青禾周全。


    真不知她一個宮女,如何保護公主安全?


    青禾公主伸長了脖子看熱鬧,“‘荷’?奇怪。楚夕可有話說?”


    林楚夕一言不發,洛青禾心急如焚。


    楚夕思慮再三,委婉道,“蒼荷書寫此字,意在舍身守護你這位公主殿下。有侍女忠心如此,是不是很自豪啊?”


    蒼荷麵色稍變。


    本是玩鬧之舉,竟真被算出些許事情。難道林小姐真會推演天機?那‘袖裏乾坤’不是暗器手法麽?難道還有算命之神效?


    青禾一把抱住自己的侍女,“舍身大可不必。我自有靈力護體,更有青夕甲護身!若非宮內規矩太嚴,我也想幫你喚靈呢。”


    她年紀尚小,隻摟住蒼荷腰身。


    詩會諸人見她主仆配合演戲,頓覺好笑,隻得佯裝不知,哄她們玩耍。


    仍是梁紅葉率先出列,緩步上前一笑,“敢問夕妹妹,我要如何做,才可配合你完成推演?”


    楚夕閃著圓圓的眼睛解釋道,“姐姐遵從心意,隨便寫下一字。我由此字推演一番即可。如若不準,全是我學藝不精,還請諸位不要怪罪。”


    公主殿下不甘落於人後,橫冷哼一聲,“我看誰敢怪罪!”


    梁紅葉將信將疑,提筆寫字。


    筆到中途,心生警覺,手腕一轉,寫出個‘毋’字。隻是那最後一筆荒腔走板。紅葉尷尬停筆。


    楚夕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她,心下了然。


    她裝模作樣,將手籠在袖中,瞑目掐算一番。麵色忽然蘊紅,看得紅葉膽戰心驚!


    梁紅葉思慕洛雲日久,兼有表兄妹的情誼。洛雲心係北地和親,近來一向以禮相待。


    自從無夢當眾迴絕,洛雲自感無望,終日飲酒,心神動蕩。恰逢紅葉姑娘探望。見她長眉狹眼,挺鼻翹尖兒,生就一副狐媚容貌。溫香軟語,良言安慰……終究翻滾床笫之間。


    事後洛雲驚異非常,頓覺荒唐,便未曾留下什麽承諾。


    紅葉自是情願,並未怪他。隻是憂心腹內有子,不敢請醫者查驗,強撐一副笑臉見人。


    遙想當初擂台上,羅綺的哀鳴,聲猶在耳。她既擔心有孕,又擔心洛氏為遮掩醜聞而行不軌之事。


    剛才失神,落筆寫‘母’字,半途警覺,筆鋒一轉,塗抹成‘毋’。


    楚夕心慌,紅著臉低聲言說,“紅葉姐姐近有隱憂。若推演不錯,可在空閑時到之風別院,尋訪羅綺姐姐。她自有良方妙計,助姐姐消災除難。”


    小姑娘瞑目渾說,聽得紅葉驚喜交加。


    驚的是,竟被算出憂慮;喜的是,得了名正言順去之風別院的由頭。不僅可以商議折價文牒,又能尋羅綺探討‘經驗’,一舉兩得。


    終究福了一禮,“謝妹妹指點迷津,紅葉改日定會登門拜訪。”


    諸人驚訝。


    難道為了文牒,竟連梁府大小姐,都要紆尊降貴,給算命姑娘當托兒?


    那我還等什麽?既然她可以,那我也可以!


    嘩啦一下,圍上一群。


    皆是奔著拜訪之風別院的名義而來。那處自從公主當街燒車之後,非請無人敢去。


    青禾挽袖插腰,頤指氣使,嬌聲厲喝,“站住!亂哄哄的成什麽樣子!給我排隊,先由本公主審核一遍,不達標者,不準上前測字!林飛,過來幫我。”


    她想方設法地欺負人,哪裏會什麽審核。


    男子大半被她打發,女子又都矜持,並無幾人上前,因此留下來的不多。


    第三個上前的,竟是之前送畫的王鳴言。


    青禾暗惱他覬覦楚夕,本想打發他滾蛋。


    奈何此子身家不菲。隨手掏出一對兒碧玉雕琢鴛鴦佩,雙手奉送公主殿下。他早已探聽清楚,公主喜歡戴玉,且經常更換。


    王公子昂首闊步,目不斜視,正襟危坐於桌案之前,提筆落下一個‘焚’字。


    楚夕皺眉,暗自摸索自己的玉佩。


    ‘焚’字拆開,正是‘林’與‘火’。這二字分別刻在火苗那塊玉佩兩麵。


    這王公子心思頗深,竟不漏分毫。他心裏不想,楚夕別無所探。


    林楚夕假意推演許久,仍未探聽具體。


    更覺此子居心叵測,不似簡單思慕。火苗雖不算醜,但出身侍女,很難被這些公子哥兒正眼相待。


    林楚夕正色道,“王公子的心意,我略微推演一二。此事以我的身份,不便插言。究竟如何,總要你真心實意,才可期許。”


    王鳴言拜謝而去。


    接下來是梅映雪。此女論容貌不在梁紅葉之下,不知為何來此湊趣兒。


    剛才出言刁難的,不也是她麽?楚夕心中驚訝,從容以待。


    梅姑娘一言不發,提筆交叉畫下一個‘乂’字。


    說它是字,可以。說是信手亂畫,也能說通。


    楚夕看了看筆墨,又看了看她,確定不是來找茬。這才瞑目掐算,佯裝推演,實則暗探其心中所想。


    梅映雪牽掛青梅竹馬的陳放山。這兩人皆算皮膚白皙,隻是陳公子不算英俊。


    也並非相貌問題。


    一來,陳公子心有所屬;二來,她家與陳府政見不和。


    若追根溯源,梅府是傳承有序的世家,前朝早已立世。


    相比之下,陳、荊兩府形如林凱一般,跟隨國主征戰立有尺寸之功,恐難長久。


    這便又多了‘門當戶對’的障礙。


    兩相疊加,映雪姑娘憂心忡忡,卻無能為力。唯恐自己年紀漸長,族內隨手將其聯姻。每每思慮,都有一腔怒氣如鯁在喉。


    素手落下交叉筆痕,實為一種割裂意誌,或是斬斷煩惱的渴望。


    楚夕安慰道,“梅姐姐不必憂慮。以你之天仙容貌,驚世才情,不難尋覓如意郎君。何苦在一棵樹上,拴死己心呢?”


    梅映雪意在討好別院。半路見紅葉如臨大赦之神情,勾起心中鬱結,這才胡亂畫了兩筆。


    聽聞此言,她也不知心裏是何滋味,“你還小,有些事情未必懂。謝過妹妹良言相勸!”


    梅映雪走了。


    楚夕皺眉,小怎麽就不懂了?


    最後一個是陳清霜,一身男裝,一臉醉意。將排在她之前的人,挨個打過一遍。


    幸而皆是些男子,挨幾拳並未計較。


    她揉著大眼睛,左手沾了些墨水,在紙上寫下一個‘女’字。


    楚夕頓覺好笑,卻也不敢得罪她,畢竟是青禾也怕的人物。忙問道,“這位哥哥,可是想測這個‘女’字麽?”


    後者一聽‘哥哥’二字,來了精神,“還是妹妹你眼光獨到,快來幫我推演一番。”


    楚夕搖頭,佯裝推演。卻發現讀心術的弊端。


    對方醉酒,心思不定,一時很難猜測,她是以何種心情,寫下這個字的。


    忽然,楚夕麵色一紅,探知些許不可名狀之事。


    這位陳姐姐,幼時偷看她哥的春宮畫冊。不知怎麽,亂了性情,偏愛女子遠勝男子。且常會參照圖冊之象,做些‘東施效顰’的鬧劇。


    近日,紅袖館新來一批舞姬,其中一人被她相中。


    奈何,那姑娘被梁文亮與梅寒石搶先一步包下。且那兩個混人,竟同時夜宿在舞姬房裏。


    清霜氣不過,非要搶來不可。已糾纏許多時日,終究不得其法,鬧得自己很是傷情。那麽好的姑娘,怎麽就被兩個醜鬼糟蹋了!


    楚夕不敢再看,麵紅耳赤地結束推演,“陳哥哥所憂,以我推演所見,確實有所偏頗。”


    眼看對方麵露怒容,楚夕心驚,急忙補救,“此類事情,終歸要你情她願,才可完滿。畢竟,強扭的瓜,它不甜。”


    “我若非要強扭呢?”


    清霜滿嘴酒氣,噴在楚夕臉上,熏得她胸腹難耐。


    聯想到青禾公主的恐懼,楚夕總算有所了解,急忙勸解道,“何不另尋一瓜秧,扭個甜的試試?甜的也可以強扭啊!”


    陳清霜聞言一愣,良久,大喝一聲,“此言大善!”


    她終於高興起來,拍著桌子趕人,“你們都給我滾,今日這攤位本公子包場,我要多算幾次。”


    她打個酒嗝,倒在桌上睡了。


    周圍哪還有人?隻剩下幾位侍女與青禾幾人,餘子早被趕跑。


    一場詩會,卻以這種方式潦草收場。


    返迴別院的路上,青禾仍有些遲疑,“楚夕,我怎麽不知你會測字算命的?”


    林楚夕佯裝無辜,“他們不懂,也還罷了。難道你也信這種鬼話?那‘袖裏乾坤’的由來,我不是早已告訴你了。壞老頭柳鶴,想害我們,那黑幡是從他手裏奪來的。”


    青禾半信半疑,“可是,你如何哄得寫字之人心服口服?”


    林楚夕煞有介事,“不過是些道聽途說的謠言,略微刪改幾句,模棱兩可言說而已。怎麽理解都有道理,他們自會遵照內心所想來解讀。江湖話術,不值一提。”


    青禾似懂非懂,心裏惦記著,何時再請她出手推算一次。


    林飛語出低沉,打斷了姐妹閑聊,“前方有異。火苗姐幫我取破冰棍來。小姐,公主!小心戒備。”


    青禾親自遞了棍子,跟出來張望,“還有不要命的,敢來劫本宮的車?”


    隻見前方三駕馬車撞到一起,彼此勾連,掙脫不得。路已封死,趕車人卻沒了蹤影。迴首望去,後麵既無行人,也無車馬。


    熾焰城何時變得如此冷清。


    嗖嗖……


    破空聲起,一簇箭矢迎麵射來。


    林飛持棍格擋,挨個擊落。卻未見射箭之人。


    青禾喊道,“火苗,小心後麵箭矢。哎呀,還是我親自進去。”


    念及火苗境界不如自己,青禾低身鑽入馬車。


    嗡嗡……


    又一陣破空聲起,數隻鐵爪鉤鎖,從四麵掄出,射向馬車。


    林飛沉著應對,迎頭砸落一隻,並未與之糾纏。


    其餘幾隻,應接不暇。隻能眼看著鐵爪深入車廂側壁,拉扯力道非小,鎖鏈繃得筆直。


    林飛迴身一棍,暗施靈力,砸斷其中一條。卻也將馬車拆了一角。


    其餘鉤鎖合力拉扯,稀裏嘩啦,車廂崩壞,露出裏麵兩對主仆。


    火苗站在最後,以身擋住楚夕。青禾挺身而出,將蒼荷護在身後。她們中間,楚夕有意側身,將最弱的蒼荷擠在三人中間。


    公主大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們知道我是誰麽?敢來找我麻煩!”


    青禾抓出一把銀幣,靈力灌注,四射而出。隱約幾處倒地悶聲,似乎暗器建功。


    唿啦……


    不知何處跑出七八個黑衣蒙麵人,手持短劍,將馬車團團圍住。


    楚夕忽然出聲,“林飛,試試深淺。若敵人太強,盡早退迴來,我們還能求助。”


    林飛點頭應允,大步上前,仗著長兵器優勢,攔住三個短劍,叮叮當當戰在一處。


    在林飛眼裏,這些家夥劍法拙劣,遠不如夢語劍法。且對方身無靈力,以一敵三毫不落下風。


    後麵有些棘手。青禾公主暗器連發,卻被一個速度極快的黑影攔住。似是此行首領,修為最高。


    在楚夕眼裏,這人速度超凡,卻也並未出格。單以境界論,不如此時養傷的林楚凡。


    難道刺殺也看人下菜碟?不該力求一擊即中,遠遁千裏麽?


    不待她多想,餘下四個人,已靠近馬車。她叮囑蒼荷躲好,自己拎著火苗下車迎敵。


    火苗初次遇到親手應對的敵人,分外緊張,連匕首都忘記拔出鞘。


    楚夕心中不屑,除卻那首領,連個靈星都無。她已是靈月級的小高手了,盡管白天實力打些折扣,卻也不是幾個小魚小蝦能欺負的。


    轉念一想,不對!


    我可是與蒼荷一般的普通人,隻是仗著青夕甲護體,才敢出戰。不能太離譜,定要演得像些。


    她學著火苗的樣子,拔起帶鞘的匕首。一套夢語劍法,似模似樣,一人接住兩名短劍,遊刃有餘。


    叮當打了一會兒,楚夕暗覺情形不對。


    刺客不急於傷人,反而有來有往地拆招,明顯拖延時間!


    還有那首領,速度夠快,卻不強攻偷襲弱者,反而陪青禾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


    她暗中勾動太陰靈力,將感知散得遠些。


    在十丈之外的木門之後,躲著一個人,正盯著這邊動靜。


    唯一無法確定,他的目標究竟是誰。


    按理說,青禾身份尊貴,應該是首要目標。反之,若刺殺公主的話,這點兒人手有些過於草率了。


    難道林飛身份敗露?也不像,林飛一直在馬車之外,若有心於此,完全可通過高手突襲。


    她分神思索,沒留意力道,將兩個短劍打得連連後退。


    林楚夕察覺不妙,佯裝步伐錯亂,“哎呦”一聲倒地。嚇壞眾人。


    火苗離得最近,情急之下,靈力迸發,銀鈴作響。


    她揮出一道無色劍氣,匕首將鞘割破,一路向前,削斷兩柄短劍的手腕。


    哀嚎響徹街道。


    吧嗒……叮當……


    手,短劍,劍鞘接連墜落。火苗尚不及細看,急忙撲向楚夕。


    青禾仗著內甲堅韌,也露了後背對敵,轉身射出五個銀幣,直指楚夕迎戰的二人。


    靈力灌注的錢幣,刺客躲閃不及,當場穿透喉嚨與眼眶。


    血濺楚夕一身。


    林飛奮力震退三人,脫離戰圈,慢步後退,迴到楚夕身旁。


    轉眼間,對方人數優勢不複。


    青禾找到竅門,連發幾手銀幣,將三個健全,兩個斷手,盡皆送走。


    見楚夕無事,眾人放下心。


    轉頭看向碩果僅存的短劍首領。火苗扶楚夕起身,林飛護衛在蒼荷旁邊。


    忽聞右後方木板破碎。


    暗中窺視的人,動了。


    同時,短劍首領腳尖一點,以極快的速度向楚夕衝去。


    目標竟然是我?楚夕也有點兒懵,隻能勉強應對。


    青禾被異響吸引迴頭,此刻相救已然不及。


    林飛速度也不及,徒唿奈何。


    楚夕看在眼中,這速度隻能算是快,遠不到無夢的程度。隻是她不好顯露實力。


    火苗持劍格擋在前,銀鈴當當作響。


    楚夕本想抱她轉身,用青夕甲擋住一劍。可身後撞破木門那人,似乎更加厲害。


    猶豫再三,決定受身後一掌,幫火苗禦前敵。


    林楚夕伸手彈出一枚銀幣。已經想好,事後賴給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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