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將酒折在一處,小半壇。


    他搖晃著問熊寶,“我是幫你倒在一起,還是分兩個壇子?”


    熊寶伸出指甲,敲打它正捧著的。


    楚凡依言倒進,嘴上卻不老實,“要不要吃點兒,肉被我們啃光了,骨頭還在。”


    熊寶氣得想撓他,『我雖能吃骨頭。但有肉的時候,誰願吃骨頭?』


    它抱著酒壇,換個方向,用屁股對著林楚凡。


    遲遲不見林飛有什麽動作。


    屋裏的人,看著林楚凡自說自話。就連中間罰站的幾十兵士,都覺得,這新來的小主將,恐怕不正常。


    林楚凡忽然扭頭,“你想好了!你不請他們吃,我就請你吃。”


    林飛真的怕了,怯生生問,“選哪個?”


    林楚凡折騰桌上剩飯剩菜,“隨便。對我來說,沒區別。”


    熊寶應該不嫌棄吧?它剛到家裏時,每天都是吃這些的。


    林楚凡默默想著。


    那時候,還不知何為靈力。每天怕大哥考校詩文,怕二哥考校武功。還有那套,打起來不好看的拳。後來得知,那是新兵營啟蒙的基礎拳法。


    林飛終於拖不過了,他害怕林楚凡當場砸一個,讓他去吃。


    少爺剛失去哥哥,可能受刺激了,這時先別惹他。林飛安慰自己。


    郝元等親兵,莫名其妙。


    隻見林飛握著枯木杖,來迴踱步,慢慢停在一個矮個子麵前。


    他遲疑著問道,“你,抬頭。剛才主將問的問題,你有什麽話說?”


    矮個子聽聲音正在自己麵前,下意識抬頭。可頭剛抬起來,就看到一根木棍,朝頭上撞來。他後退一步,可惜遲了。


    砰一聲。


    雖然沒有林楚凡那麽聲勢浩大,但總算是砸開。


    矮個子倒地抽搐,眼看活不成。


    屋裏的人都怪異地看著林飛,看得他有些心裏沒底。難道楚凡不是這個意思?我打錯了?


    林楚凡問出了大家的疑惑,“你提問之後,要給足夠的時間迴答。他才剛抬頭,你就一棍,有答案也說不出的。”


    林楚凡繼續折騰飯菜,“或者,你提問隻是騙他抬頭,這樣砸起來比較舒服。是個辦法,值得學習。”


    屋裏沒人敢出聲,親兵們有點懵。這是西瓜?三少爺果然不正常。


    罰站的人也恐懼,覺得今天活不成了。有心反抗,但是想到外麵那上千人的陣勢。立即泄氣,隻好挨著,希望蒙混過關。


    林飛咳幾聲,總算沒吐,“咳,我一緊張,忘記了。”


    他故意不用全力,就怕迸得到處都是。


    這時除了林楚凡,沒人敢笑,“哈,我就知道!”


    他拿起一雙筷子,“你們打架鬥毆有功。犒賞的西瓜,已經開了。自己吃,還是等我喂你們?”


    他慢慢撥弄盤子底的菜葉,慢慢折騰到一個大碗裏,“或者,你們重現一下今天的情境,讓我也欣賞一下。若有誰,能將對手打成西瓜,我就放他離開。”


    他熱衷撥弄盤子,發出叮叮聲。


    又是沉默的一盤菜,林楚凡已收拾完最後一盤,“敬瓜不吃,吃罰瓜。林飛,砸一半,剩的綁起來。”


    林飛真就耍起棍法,砰砰砸了十幾個,迸了一身血。有點兒反胃,臉色更白。


    郝元幾個也難受。


    雖上過戰場,殺過人。可這麽當西瓜一樣,連著砸十幾個,仍覺殘忍。尤其是對方無法反抗。


    不知三少爺吃錯哪副藥,喜歡這一口。


    林楚凡將最終匯總的大海碗,端到地上,放在熊寶旁邊,“今天事情多,差點忘了你,將就一口。抓緊修靈,等我們報了仇,請你吃火腿。”


    他伸手摟住熊寶脖子,如同楚夕平日那般。


    楚凡用手摩擦著項圈,那裏有兩塊寒玉佩。那是剛結契時,二哥從北地尋來的。


    郝元幾個人冷汗直流。西瓜已如此殘忍,火腿恐怕猶有過之。


    林楚凡走到營帳中心,對郝元說道,“把新入伍的親兵,按小隊,依次帶來。等下,我先教你們怎麽做。然後再叫進來。”


    他踢了幾個西瓜,皺眉。林飛力氣小,砸輕了。


    林楚凡掄破冰棍,補了幾下,麵目全非,滿地都是。


    他皺眉道,“以後這種事,別讓我再動手。一步到位。”


    林楚凡開始蠱惑眾人,“據我親身體驗,不殺人就不會打架,更別說是參戰,守城。一會兒,分小隊挨個傳喚。告訴他們,捆著的是叛徒,是奸細。


    今日第一個任務,就是給這些內奸身上來一刀,死活不論。能做到的留下,做不到的,衣服扒了,滾迴去做奴隸。開始吧。”


    他摟著熊寶的脖子看戲。


    林飛還在糾結力度問題。


    郝元一看,這兩個孩子,都不正常。他隻能帶著手下的兄弟,執行那偏激的命令。


    輪換了大約兩個時辰,終於全過一遍。


    林楚凡都困了。


    這時,外麵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兒。


    林楚凡帶著幾千人,烏央烏央地圍住主帳,這麽久都不見副將出來。


    士兵們開始集結,唿朋引伴,圍著親兵隊伍吵嚷。


    都在嚷嚷著,他們要見副將;他們的朋友進帳還沒出來……亂七八糟,吵得人心煩。


    林楚凡命人搬了桌椅,坐在中間。林飛和熊寶一左一右,站他身後。


    桌前站著一個傳話的。


    營地裏唿唿燃燒火把,光暗閃動,密密麻麻的西瓜,遍地都是。


    林楚凡念一句,那傳聲筒就學一句,“我是你們的新主將,有印信的。林傑,是我哥。可惜,被你們這群廢物害死。


    你們那副將,酒囊飯袋。我來巡營時,聚眾飲酒,亂軍心,已被拿下,等候軍法處理。


    今日參與爭鬥之人,自認其錯,誠心悔過。請諸位放心,我一定公正處理,絕不徇私枉法。”


    把傳話的人累夠嗆,他竟還有話說,“司奴營下次換防,在明天辰時。距現在有七個時辰。若你們都睡不著。那我有個新軍規,要宣布。”


    林楚凡迴憶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打亂原城屬小隊編製。所有人,按身高重新編隊。避免拉幫結派,消極怠戰。原小隊頭領,全部作廢,由我重新任命。”


    按照身高編隊,完全是胡鬧。


    林楚凡隨便找個借口。所謂重新任命,是將親兵隊的人派下去,控製全營。


    林楚凡撓頭,似乎想不起來了,“暫時就這樣。若有人不同意,請在右側空地集合。其餘人若同意,自動排列,重新發分隊。開始吧。”


    稀稀落落,右側空地上,果然集合了不少人。剩下的都在觀望。


    林楚凡找郝元問過才知,集合的大多是原來的隊長。


    這個級別雖不高,但在營裏,很有些特權。至少可以指使小兵。


    這些,也是各城守兵的帶頭人。


    林楚凡暗罵,不知道上麵派這些拖後腿的東西來幹嘛!難道為了坑林凱一把?


    林楚凡看著右側空地,麵色不愉,“看來,有不同意見的人,還不少。時間上來不及,你們自選可以代表的人。一會兒,統一到我的營帳裏,商討具體事宜。其他人休息。”


    他散了眾人。放任右側人群繼續拉幫結派。


    楚凡迴到主帳,找來親兵隊伍的隊長們。


    林楚凡手敲桌子,咄咄響,“這邊不錯吧?有厚衣服穿,能吃飽,晚上冷了還能烤火。”


    他循循善誘,“看到右側空地上那幾百人麽?”


    其實已經一千多人。


    他蠱惑道,“那些人,和剛才帳篷裏的人一樣。是奸細,是叛徒。一會兒,等他們選什麽代言人,咱們一擁而上。先把領頭的拿下,然後直撲那邊空地。”


    魔鬼的聲音,總那麽動聽,“我這司奴營,是有固定編製的。他們在那占地方,且不聽話。


    你們想,若咱們把他們弄死,位置空了出來。不僅你們可以升為隊長;還可以迴去,繼續挑些同行。”


    林楚凡眉飛色舞,“想想看,你們平時一起勞作的時候,誰還沒有幾個關係好的朋友呢?隻要弄死外麵的,咱們就迴去挑一批出來。不做奴隸,當守兵。吃飽,穿暖。隻要守城就行。”


    林楚凡的小眼睛裏,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你們不用怕。若這城守不住,你們,他們,我們,都沒活路。不如拚一把,我拚,你們敢麽?”


    林飛隻想離他遠點。太不要臉!


    親兵們其實沒有選擇。的確是因為這主將的挑選,他們才從奴隸營換了身份出來。


    若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能帶更多的人出來,何樂而不為呢?況且,守城參戰會死,繼續做奴隸,早晚是死。


    不是累死,砸死,就是凍死,餓死。不如拚一把。


    過了一會兒,守兵匯報,言說代言人選好。大約五十幾個。


    林楚凡笑容可掬地迎來送往,全部接入自己營帳裏。


    代言人們剛進去,就感覺不對勁兒。


    地上怎麽這麽多血?副將們和那些士兵,不說是懺悔麽?懺哪去了?


    更多的問題,還沒想起來。


    林楚凡帶著林飛與熊寶做內應,郝元等人統領新兵隊長做外援。裏應外合。


    代言人被打個措手不及。實在想不到,他們匯合上千人之眾,對方竟然毫無顧忌。


    有心算無心之下,楚凡砍瓜切菜般,衝殺一陣。真砸爛西瓜。


    守兵隊長裏,也有身懷武藝的高手。但在人數差距,與熊寶的寒冰之下,並無作用。


    但凡靠近林楚凡的,都會被凍住腿腳,定在原地。等反應過來,西瓜已經砸爛。


    一陣慘叫過後,代言人盡數伏誅,親兵有所損傷。得益於人數優勢,傷亡不大。


    林楚凡借著慘叫,大吼一聲,“快來人!他們中有奸細,行刺主將。快來救我!”


    他喊了一嗓子,立即帶著親兵隊,直撲右側空地。


    一陣喊殺聲起。


    林楚凡仗著熊寶護航,一路衝殺在前,所過皆是爛瓜。等那一盤散沙般的兵士反應過來,木已成舟。


    眼看著身邊的同盟,慢慢被蠶食。絕望,悲痛,恐懼,逐漸占據了他們的內心。甚至有人,開始跪地求饒,支持隊伍重編。


    林楚凡很想感謝他們,但是,不重要了。打死你們,新編隊更穩。


    那些佯裝休息,準備觀望的兵士,聽聞喊殺聲,以為軍營嘩變,竟然無人出來。


    不知是漠視結果,還是擔心受牽連。


    直殺到後半夜,終於塵埃落定。


    林楚凡留下一隊人收拾殘局,統計戰損。把空出的名額匯總。


    明天,由那些活下來的奴隸兵,迴到奴隸中選新兵。


    他順便問郝元,明日換防,主將需要登城牆麽?估計他現在,還沒有牆上的掩體高。


    郝元被封了副將,也是唯一的副將。命他留一隊親兵巡營,林楚凡要睡了。


    重編的隊伍也扔給副將,他帶著熊寶和林飛,迴帳休息。


    行軍床夠大,熊寶居中,林飛和楚凡一左一右。


    林楚凡根本睡不著,躺著聽外麵唿唿的風聲,偶爾夾著一陣巡邏士兵的腳步聲。


    累是真累,可是鮮血的刺激,和夜風的冰冷,弄得人一點睡意都無。


    細看的話,帳篷頂竟是漏的。有不少窟窿眼兒,風吹一陣,帳篷鼓蕩一陣,連帶著氈布獵獵作響。


    林楚凡忍不住問,“林飛,你睡了麽?”


    “沒。”


    他等了半天沒下文,“你就沒什麽話和我說麽?”


    “沒。”


    林楚凡打開話匣子,“我睡不著。咱們聊聊天吧。我也是第一次住這地方。倒不是有多壞,我住過更差的。隻是這種營帳,還是第一次。”


    林飛終於開口,“你是不是害怕了?”


    “沒。”


    這次輪到林楚凡惜字如金。


    那邊傳來林飛氣唿唿轉身的聲音。


    他趕緊解釋,“我沒有害怕。雖然殺了很多人,但我是不怕的。我隻在第一次殺人時,怕了好久,不知所錯,還尿褲子。


    當時,我和妹妹、火苗還有熊寶出去玩,突然就有人來殺我們。”


    林楚凡喋喋不休,“我那時,還沒和師父學棍法。”


    林楚凡嘟囔著,“殺那個人,是熊寶幫我,有意外的成分。我們兩個人都摔倒,我手裏握著劍,他拿著棍子。就是我現在用那根。我們撞到一起,劍戳死了他。棍子是我的了。”


    林飛沒有迴應。


    林楚凡也不在意,自顧說著,“當時心裏害怕極了。胡思亂想,越想越遠。還沒等我白日夢做夠,突然出來了一個敵我不明,更厲害的家夥。


    我一下子,來不及想了。等到得救,才有空迴憶。有時候,也會問自己,到底做的對不對?可是,人都已經死了,對不對,有什麽用呢?”


    林飛眼睛睜開,卻沒轉身。


    楚凡感慨,“那時,還有一個知情人。本該裝死,可惜他沒有。他跳出來,和我講道理。


    我很不理解,為何要為了所謂的名聲,胡亂攀扯我呢?難道活著不好麽?


    就是用搶來的破冰棍,我把他當成西瓜砸爛了。那是我真正意義上殺的第一個人。


    我當時開心極了。殺他,我想通一個道理。對或不對,都不重要,隻有活下來,才有資格思考對錯。”


    林飛終於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林楚凡突然正經起來,“我想說,你也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不要多想。今天不殺他們,明天他們就會殺我們。”


    他的聲音忽然轉低,“我二哥,林傑,前車之鑒。無論有沒有仇怨,隻要我們在這個位置,有些事情,就會有人做。


    等我們完全掌握了軍營,那個刺客,還會再來的。我有這種預感,他殺二哥,應該是因為這個營,或者,因為這些兵。”


    林楚凡說著,沉默了下來。


    林飛感覺,他有些欲言又止,問道“然後呢?”


    林楚凡楞了一下,“然後?我等他來,弄死他唄。我二哥的傷口,和師父的很像。雖沒證據,但報仇這種事情,何必講證據。像,就夠了!”


    這次輪到林飛沉默。


    林楚凡忽然伸手,指著天上,獻寶道,“你看,今夜有星星。”


    林飛嘟囔著,“星星有什麽稀奇。”


    卻也翻身躺下,臉朝著帳篷頂。


    林楚凡自顧陶醉,“星星是不稀奇。但是在屋裏,躺在床上。從屋頂看星星,就很稀奇。”


    他是第一次這樣看星星。


    林飛淡淡說道,“那隻能說,你家的屋子太好。普通人家裏,屋頂漏雨都是尋常,更何況露幾個星星。”


    林楚凡大失所望,“你不懂,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看星星。上次夜裏看星星,是熊寶陪我的。”


    他大概是說北地之行。


    熊寶很想問,『葉霜那天雖然沒看星星,但是至少陪你了。寒鯉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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