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中的人影,不知在哪個拐角突然消失不見,但陸憐生每走十步眼前便會冒出一小團霧氣指引。


    偌大的上京,街道錯綜複雜,夜市中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不到宵禁之時,先前那團巨大黑霧極易暴露在人們之下,如今僅由一小團霧氣指引,這才沒有惹人注意。


    陸憐生擠過擁擠的人群,穿過一條條街道,街邊琳琅滿目的商品,吐火吞刀的雜耍,青樓姑娘在樓前扭動的曼妙身姿,無一吸引陸憐生半分目光。


    他隨著霧氣指引,四處奔走,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直到疲憊感漸漸傳來,渾身開始燥熱,他才放緩了腳步。


    陸憐生抬頭望向天空,驀然發現點點燦爛的繁星已隱沒於雲層之中,星光黯淡,四周行人逐漸稀少。


    他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已走了很久,從夜幕降臨時離轎,現如今夜色正濃。


    這應該是陸憐生在上京走的最久的一次,也是最遠的一次,比漣漪姑娘的古街還要遠。


    當陸憐生再次注意冒出的霧氣時,發現這次霧氣並未出現,而擺放在眼前的是千璣盒。


    陸憐生拾起千璣盒,正疑惑那團黑霧究竟是何目的時,他頓時心頭一驚。


    千璣盒,碎了!


    那滿身的裂紋遍及千璣盒全身,陸憐生稍一用力拿起,盒身便四分五裂,瞬間塌陷。


    陸憐生看著一手的千璣盒碎片,發現並無刀劍或其他兵器痕跡,難不成這需馭雲境全力一擊才能摧毀的盒子,被那團黑霧徒手捏爆了。


    盒中並無信件,僅留有一顆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明珠。


    何姨說當年的真相與細節,皆在盒中,但需等到自身勇力或是智力足夠,才能打開。


    現如今,千璣盒借他人手段打開,並非是憑自己能力,若了解其中真相,不知是福是禍。


    陸憐生拿起明珠,本想另做打算,不料當那明珠離開千璣盒的那一刻,突然大放光彩,光線投影到陸憐生眼前,交織成了流動的畫麵。


    下一刻,陸憐生隻感覺自己神識被剝離而出,投入了那畫麵中。


    陸憐生呈靈魂姿態,以看客身份見證了陸府了興亡起伏。


    陸氏算不得千百年的世族,甚至連家境殷實的世家都談不上,很多年前它隻是個蟄居在上京的普通人家。


    直到陸憐生的爺爺陸元白手起家,勞苦打拚半生,才終於在上京建立起不小的基業,其中多少艱辛,無人能懂,最終隱含在他那飽經風霜的麵龐中。


    而陸憐生的父親陸文斌,從小酷愛遊曆,加之當時家底逐漸豐厚,陸元也支持兒子出門闖蕩。


    陸文斌少時遠渡北海,在蒼茫汪洋深處,得一明珠,此珠可記憶一切,也可將所記畫麵投映,使人如同身臨其境般,再將當年所經之事經曆一遍。


    北海七年漂泊,陸文斌杳無音信,家中悲痛欲絕,皆以為其葬身汪洋,怎料他於險象環生之中,逢兇化吉,再次迴到上京,並帶迴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


    後陸文斌精學商賈生財之道,靠販賣北海珍寶,壯大家業,一時間躋身上京富貴高層。


    家業稍一穩定,他不知因哪本雜書的記載,便再度遠赴北琅高寒之地,發現了傳聞中的紅樺林。


    靠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北琅境內上萬斤的紅樺林木運入上京,自此他同時發展衣食住行四方麵,產業遍及宏國全境,終成了首屈一指的宏國富商。


    陸憐生在片刻間便經曆了一遍陸家的興盛史,陸文斌將多年來關鍵的事,皆記錄在北海發現的這顆明珠中。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正當陸府欣欣向榮之際,卻突然遭受不曾預料的滅頂之災。


    無數的修行者趁著夜色,潛入陸府,陸府財力雄厚,自然豢養了不少境界高深的客卿,他們率先迎戰,一時間鮮血橫飛,火光接天,偌大的陸府早已亂作一團,仆人丫鬟抱頭鼠竄,終是死在了無情的刀刃下。


    一名身著二品錦雉官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眾高手的護衛下,平靜穿行於刀光劍影的陸府間。


    陸憐生看著那人瘦削的臉龐,標誌的鷹鉤鼻將令他此生難忘,而隨行的五人,亦是無比從容,不加掩飾,如同惡鬼的麵容也深深刻入陸憐生腦海。


    陸府數十名攬山境的客卿,與一名馭雲境的客卿長老死死護在陸文斌身前,而那為首的中年男子眼神中滿是鄙夷與不屑。


    “月黑風高,殺人夜!”


    “秦忠,你簡直豬狗不如,為了一把劍竟幹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你就不怕陛下降罪將你處死嗎?”陸文斌指著秦忠破口大罵到。


    秦忠大笑道:“陛下降罪?我秦忠為國效忠,鏟除異己,屠的是勾結北琅的叛徒,陛下怎會降罪於我?陸文斌死到臨頭就不必嘴硬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陸府能有如今的財力,幹的都是通奸叛國的買賣。”


    陸文斌頓時暴跳如雷,說到:“你放屁!我陸家家業都是靠我父子二人幾十年來打拚出來的,何來的通奸叛國。”


    秦忠笑容陰翳,說到:“你每往北琅偷運來一批紅樺林木,便有一單與北琅的走私生意,陸文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對了,我要是你,賺了那麽多銀子,早就把宏國大半馭雲境強者都給招攬了,哪會像現在這樣,任人宰割。”


    陸文斌身邊客卿聽到此處,齊聲說到:“我等深信陸老爺為人,你這奸臣休要信口雌黃。今日我等縱使拚上性命,也要為老爺殺出條血路。”


    說罷,陸府戰力最高的幾名客卿,飛身殺向秦忠。


    秦忠身旁那五名護衛同時凝結而出源輝結界,陸府客卿一時奈何不得他們分毫。


    一支利箭劃破黑夜,發出淒厲的鳴叫,刹那間射殺了一名攬山境的客卿,緊接著是第二箭、第三箭,陸文斌身邊的客卿紛紛倒下。彈指間射殺數名攬山境強者,利箭毫無征兆,幹淨利落,這恐怕隻有天下第一箭客箭十三才能做到。


    暗夜裏這位天下第一箭客,不知在哪處房頂,更不知這位從不過問朝廷之事的修行界人士,為何會幫助秦忠。


    廝殺聲,咆哮聲,慘叫聲,逐漸在一聲聲唿嘯的箭鳴中消失。


    箭十三在遠處,觀望全局,無一名陸府人員活著走出大門或是任何一個出口。


    血水浸染了大青石板,屍體隨意堆砌在亭台軒榭的樓閣,短短一個時辰,輝煌的陸府便蕩然無存。


    秦忠單腳將陸文斌踩在地上,陸文斌看著遍地的屍體,已由先前一遍遍暴怒的嘶吼,轉為了無力的呻吟。


    “我已答應將陸府的一切錢財,以及那柄劍都給你,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沒辦法,斬草要除根嘛,曆史上哪起滅門慘案不是都被趕盡殺絕的。”


    秦忠又俯到陸文斌耳邊,低聲說到:“陛下雖然沒說,但我卻知道,近年來國庫空虛,實在是需要陸府的銀子解這燃眉之急。你雖聲名狼藉,實則是為國捐軀。”


    說罷秦忠取出腰間匕首,狠狠紮入陸文斌脖頸。


    數十名詐死的仆役和門客在亂屍之中被發現,秦忠饒有興致地看著磕頭求饒的幾人,緩緩說到:“天色尚早,爾等不如陪我玩玩,活到天亮的,便放其一條生路。”


    一聽有生路可尋,眾人連忙對秦忠感恩戴德。


    很快前院中央便生起了一個巨大的火堆,一條滿是倒勾彎刺的鐵線被放置在了一旁。


    這是秦府常玩的遊戲,名為生死一線,鐵線兩端各綁一人,中間便是升起的熊熊烈火,二者互相拉扯,需在鐵線被烈火焚斷前,將另一人拉入火堆中,否則二人將一同被扔入火海處死。


    當鐵線上的倒勾深深嵌入皮肉,劇烈的痛感率先傳來,當一方被拉扯,感受到火焰的灼灼高溫在靠近,死亡的恐懼便會逼迫其發力。


    與此同時胸前捆綁的鐵絲,會將血肉拉爛,縱使活下,倒刺深入皮肉,再難取出,傷口潰爛,終究難逃一死。


    當第一人被拉入火堆,慘叫響徹前院,恐怖的火舌很快將人吞沒。


    關鍵在於那人會掙紮,會從火堆中爬出,頂著渾身燃燒的烈火,在院前滾動,火勢稍一熄下,秦忠便會派人將其再次踹入火堆,如此往複數次,直至那人活活燒死。


    十幾人中,最終僅有一人存活,其餘各組並無勝出,便皆被扔入火堆。


    那唯一存活的是名客卿,鐵絲早已拉爛了他半截身子,血水大汩大汩往外冒著,他癲狂地如同一條野狗般,匍匐在秦忠腳邊,乞求放過。


    秦忠愜意地笑著,常人眼中的雅事大多是品茗、對弈、焚香、撫琴,而對秦忠而言雅事僅有兩件,一是賞柳,二則是進行類似的殘忍遊戲,除此之外他還發明了很多。


    他享受權利,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覺,於是便放其一條生路。


    陸憐生早已不忍看著這一切,先前的屠戮,如今的折磨,給他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而當年將這一切記錄下來的明珠,此刻放置在一盆花盆的邊緣,那名態度最最卑微,看似最最貪生怕死的門客,卻在最後,順勢帶走了明珠,顫顫巍巍地走出了陸府大門,最後死在了前往望星樓的路上。


    他隻是名普通門客,卻在最後將陸府滅門的證據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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