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蒙麵男子現身橋頭,到他出劍刺殺,直至最後光陰劍出鞘封喉,劍身映照霜輝。寒橋上的一切都發生的是那麽快,那麽突然,以至於此刻陸憐生的腦子一片迷茫。


    自己要死了,自己又活了。


    這是陸憐生在短時間內勉強做出的概括,因為一切都太快了,甚至可以說不是那種肉眼可見的快。


    而且全身的血液已經不對勁了,哪怕陸憐生沒有如驚慌的獵物般逃跑,但仍是出於本能的拚盡全力抵擋,這是一個正常人自然的求生行為。


    因而,當陸憐生兩次舉劍擋傷,麵對死亡威脅時,身體的血液還是沒控製住地加快了流速,熾火焚身的感覺從最開始的隱隱傳來,到此刻已是尤為明顯。


    身體的劇痛與血液的火熱,使陸憐生的額頭止不住地冒著涔涔汗珠,陸憐生緊咬牙關,麵露苦色,終是撐起了身子。


    他顫顫巍巍地朝插在橋邊的光陰劍走去,拚盡全力將劍拔出,下一刻,整個人又無力地撐著劍,跪在了地上。


    陸憐生冷靜地思考著,接下去如何活下來,在上京,他隻有老馬府一處地方可以去,但以現在的狀態,走迴老馬府太不現實,自己必然走不了那麽多路。


    那便無處可去了,等死吧。


    這個消極的念頭在陸憐生腦中一閃而過,但下一刻血液傳來的灼熱之感,燒得這個念頭煙消雲散。


    這樣死得太慢、太痛苦了,還是掙紮一下吧。


    一個新的念頭又占據了陸憐生的思想,接著他真的開始了掙紮。陸憐生退去了身上的幾件外衣,希望冬日的冷風能帶給自己更多的寒意,但火熱並沒有絲毫消退。腦海中又記起了書中的衣容禮儀,衣不蔽體絕對不行,太過單薄同樣不對,於是理好了自己的內襯,又把外衣重新披到了身上。


    既然靠尋常外力根本無法減輕這熾熱的感受,那麽還是讓死前的形象得體些吧。


    老馬府,一道粗壯的光芒直衝天際,應東流瀟灑地施展出了晚照七式中的晚陽衝,緊接著一個迴身,行雲流水般地將曜星收迴劍鞘內,源泉裏的源輝盡數耗盡了,今日的劍也練得差不多了。


    應東流朝老馬府的大門瞥去,但門口除了幾陣刮起的北風別無他物。


    “還沒迴來?”應東流先是幾分奇怪,緊接著心中生出了幾分緊張與不安,於是趕緊衝進了剛剛迴房休息的老馬房間。


    就在片刻前,老馬還在應東流身邊指導著,突然莫名地提了個問題:“少爺,您究竟把那個陸憐生當成什麽人了?換而言之,現如今你們之間是什麽關係。”


    應東流當時在全神練劍,所說的話無任何虛假修飾,便直言了內心所想:“我當然是把他當仆人了,雖然那個呆子一直不承認,勉強就答應給自己掛個陪讀名號,但本少爺可是一直把他當成我的仆人待的。”


    老馬似乎沒得到想要答案,眯了眯眼,又問到:“仆人?僅是如此?那他便如應府的那百名仆人一般,毫無意義、死不足惜嘍?”


    “老馬,你可真是歲數大了呀。是聽不清本少爺的話,還是聽不懂本少爺的話?本少爺說的是,陸憐生是我應東流的仆人,應府那些人是應長溫的仆人,兩者都不是一迴事。本少爺現在可就隻有兩個仆人,一個是那呆子,還有一個是你,已經夠少的了,所以一個都不能死。”應東流揮著劍自顧自地說到。


    老馬揚著嘴角笑了,笑意裏是滿意,是慈祥。


    應東流又道:“也不知那呆子怎麽想的,承認是本少爺仆人不好嗎?老馬,你說本少爺對你好不好,他要是承認了,說不定本少爺哪天心情好,也送他一處宅子。”


    “少爺對老頭子當然是極好,是那蠢貨不識好歹,以後讓他吃點苦頭自然是沒什麽關係,不過按少爺的意思,老頭子我會盡量不讓他死的。”老馬得到了準確的答複後,對應東流說到,心裏想著少爺總是有朋友了。


    所以當此刻應東流衝進老馬房間,著急詢問陸憐生情況時,老馬氣定神閑躺在床上,慢悠悠地說到:“少爺別急,還沒死呢,等死了光陰劍會告訴我的。”


    應東流不知道的是,老馬早已將劍意傳達至光陰劍,數十裏外瞬殺了一個洞靈境界的武師,救下了陸憐生的性命。


    劍更多時候是用來殺人,而不是救人的,哪怕是身為絕世名劍的光陰,在殺了人後,救了陸憐生一時,但接下去卻無法繼續再救到陸憐生。


    往寒橋的橋頭前走,人會越來越多,離老馬府也算是越來越近,而且剛走過一遍,也不會有因陌生感而傳來的不安。於情於理,此刻掙紮便是朝橋頭的方向走,但陸憐生卻硬是走了條截然相反的路。


    他撐著老馬的光陰劍,似乎是把這柄絕世名劍當拐杖使了,然後朝著橋尾,朝著一條陌生的古街走去。


    當陸憐生鬼使神差般,踏入了這條古街,才開始反思自己這怪異的行為。


    寒橋有雪,但雪仿佛是從這條古街吹來的,一眼望去,這條街的積雪,完全不同於上京其他地方。而且古街上空仍緩緩飄著鵝毛般的飛雪,雪下得不急,但看起來很大,可能就是單純認為這條街更冷,因而陸憐生不自覺地踏了進來。


    陸憐生需要能中和火熱的寒意,需要能令他舒服的寒意,所以哪冷便往哪走,這是意識不清的狀態下,自然做出的反應與選擇。


    這條不知名的古街,建著不少頗有年份的老房子,白雪已經給房頂蓋了棉,但哪怕陸憐生先前對雪再感興趣,此刻也沒有心思看雪,因為身體真的很難受。


    除了血液中傳來的灼燒之感外,那蒙麵男子對自己造成的創傷也愈發嚴重。雖有光陰劍抵擋,但先前兩劍,依然給陸憐生造成了不小的內傷,再加之最後蒙麵男子全力那一腿,陸憐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肺腑受損,重傷帶來的劇痛同樣也折磨著陸憐生,而且疼得愈發清晰。


    火熱與疼痛似乎也預示著死亡的靠近,陸憐生隨手抓起一捧雪,敷在了自己的皮膚上,企圖緩解滾燙血液傳來的熾熱,但效果並不顯著。


    在這條古街中,陸憐生挨個敲打著房門,希望有人能夠救助自己,或是幫自己去老馬府找人。但一連敲打數家房門,都無一人迴應。


    往冷的地方走!


    這是陸憐生僅存的一個念頭。


    古街的雪地上留下了陸憐生沉重的腳印,與光陰劍支地的印記。冷風與飄雪沒有停止,陸憐生的腳步也沒有停止,他的氣息從一開始的沉重轉為了現在的虛弱,令人擔心的是,當雪停了,腳步停了時,氣息會不會也停止。


    陸憐生重重地吸了口冷氣,但他清楚自己是感受不到寒意的,身體裏隻會有無盡的熱意傳來。


    鼻頭莫名一涼,這與全身截然相反的感受,頓時顯得無比清晰。


    有寒意,有自己渴望至極的寒意,陸憐生難以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當他繼續緩步向前行進時,這緩解全身熾熱的寒意,確實變得愈發濃重。


    這不知名的寒意,暗藏在風雪之中,仿佛是挽救瀕死患者唯一的解藥,散發的吸引力如同被施了咒力般,令陸憐生變得有一絲狂熱。


    萬兩黃金的吸引力,此刻也必然沒有這股從古街深處傳來的寒意大。陸憐生的步伐突然加快了,他順著這股寒意,朝著古街深處,愈發急促地走去。


    寒意入體時,那難以言喻的舒適,令陸憐生難以自拔。血液焚燒的痛苦,確實得到了一定的緩解,但這並不意味著身上的傷勢得到了緩解。


    當灼熱感有所下降時,身上傷勢帶來的痛苦,變得更加明顯。


    一口沉積在胸腔中多時的淤血,終是被陸憐生吐了出來,血液那不正常的溫度,依然燙化了地上的一小片雪。


    陸憐生的腳步又緩了下來,他伸手扶住了街邊老房子的牆麵,無力地低著頭,嘴角止不住地溢著血,蒙麵男子造成的傷同樣是致命的。


    陸憐生左手扶牆,右手撐劍,彎曲的腰越來越低,緊接著意識逐漸模糊,兩眼前的白雪開始晃動,直至最後感受到天旋地轉。


    果然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是自己死的,還是自己死。陸憐生感覺自己死前,還有很多要想的,但還沒來得及想下去,眼前便黑了。


    這條神秘的古街,除了風雪之外,仿佛空無一人,陸憐生倒在雪地中,氣若遊絲,唯有自深街而來的寒意,勉強緩解了他一定的痛苦。


    黑裙卷起白雪,一道倩影自風雪中來


    “終於,又見到你了。”


    又一陣風雪起時,倩影自風雪中去,片刻間消失的,還有昏迷在雪地中的陸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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