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孟知祥聯合了西川節度使,又占盡地勢之宜,石敬瑭未討得半分便宜,反而在劍門大敗。這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戰敗,唯恐在李嗣源麵前失了寵信。恰巧此時李嗣源來旨詢問安重誨私吞糧草一事,而軍中糧草確有一部分於戰亂中遺失,石敬瑭閉了閉眼,順水推舟。


    搜集“證據”並不難。


    戰敗之由有人背了,石敬瑭依然是武將之首。因見此仗毫無勝算,他做下撤軍而迴的決定。


    這一迴,李唐損失慘重。李嗣源怒從心起,命人誅殺安重誨。


    等璿珠收到消息想要勸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帝有疾、多小人”。麵對這樣混沌的一鍋亂粥,王璿珠感到有心無力。


    局勢麵前,個人的力量是多麽渺小。以一己之力扭轉整個亂世局麵,這樣的壯舉有誰能夠做到?


    現在的她怎也想不到,真龍其實早已現身。那個不起眼的、願意放棄一切和柴守玉歸隱田園的郭威,有朝一日會成為橫掃諸國的霸主。


    她頹然地站著,看著窗外暗沉沉的天。她已經盡力,讓太子越來越依賴自己,可從安重誨悲慘的結局來看,李嗣源根本不允許有人懷疑李從珂。


    潞王李從珂,將會是太子將來稱帝最大的隱患!


    李嗣源自患病後,常疑神疑鬼,且因身體飽受病痛折磨,變得越來越偏執狹隘。唯有見到璿珠的時候,才能展露幾分歡顏。璿珠憂心他的身子,好幾次將勸諫的話咽了下去。太醫說過,皇上受不得刺激,一旦過分激動,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大事。不但是大事,還是醜事。


    有人親眼看見,任貴妃與人苟且,並撿到了奸夫留下的證據,說要呈給皇上。


    這些跳梁小醜啊,在任大人死後將目光瞄準了他的女兒。若有母家庇蔭,任萱何至受到這天大的冤枉?


    璿珠怎能讓李嗣源在此時聽到這等消息,又堅信任萱人品,暗暗把此事按下,說要細細調查。可這時有個侍衛自動跳出來,說自知罪孽深重,隻盼淑妃娘娘能饒過他的家人,他願以死謝罪。


    整個後宮烏煙瘴氣。


    任萱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委屈,幾欲當場昏倒。但為母則剛,為了孩子她必須振作。她叫乳母將小從榮帶到安靜的地方去玩兒,自己留下來麵對這卑劣的構陷。


    璿珠與她兩人聯合,不給這侍衛自殺的機會,並派人去查他的老底,查到他與黃籍上的家人並非血親。他從小就是被這家人抱養的,過慣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後來通過自身的努力進了宮,愛上了一個宮女。


    而那宮女,正是指認貴妃與奸夫苟且的重要人證。


    派出去的人,還在宮女屋裏搜出了侍衛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王璿珠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真相來得太容易了,容易得有些蹊蹺。


    如果說這是一場鬧劇,那麽鬧劇的背後是想隱藏什麽?


    王璿珠寒毛直豎,想到了一個可能。她疾步如飛,對任萱道:“從榮呢,從榮去哪兒了?”


    任萱從璿珠焦急的聲音裏聽出了一身冷汗,恐慌得幾乎站不穩,她強逼自己鎮定,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乳母帶他去玩了。這乳母是我娘家的親戚,信得過,從榮自出生起就由她帶著,向來照顧得妥妥帖帖……”


    然而等她找到小從榮的時候,從榮已被溺斃在了離宣澤宮不遠的一處荷花池。乳母的屍體也泡在水裏,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


    任萱不要命地想要跳進池裏,被璿珠給拉住了。太監下水跳進荷花池中,撈起了年僅六歲的三殿下。


    任萱晃著他的身子,情緒幾度失控。她蹲下來,跪在小從榮麵前,伸手想要去觸摸,卻害怕那一片冰冷。終於,她鼓起勇氣抱住了孩子,嘶聲嚎哭。那是天底下最為悲痛的一張臉,臉上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出來。


    痛到極致,大概就是如此。


    李從榮不幸亡故的消息傳播開來,李嗣源聞之大驚。他子嗣甚少,幾度哭暈過去。傷心之下,遽爾中風。


    一代帝王,再也站不起來了。歪眼斜嘴、偏身麻木,餘生幾何,隻能在龍床上度過。


    身子也越來越羸弱,於同年秋風起時病情惡化。


    王璿珠急在心裏,卻無計可施。她終於知道了自己與柴守玉的差距,在江山的風雨麵前不堪一擊。她知道洛陽城中快要變天了,隻能寄希望於真正忠誠的大臣。


    可誰忠誰奸,又有誰能分辨清楚。


    天天有人盼著李嗣源死,好在這命運的洪流之中渾水摸魚。


    這迴,李嗣源真的快要死了。太醫說,皇上時日無多。璿珠看著昔日的愛侶漸漸幹癟,心中的淚匯成了河。那些在後宮之中的籌謀與算計全部拋卻,隻剩下赤裸裸的疼痛。


    任萱那邊情況也不好。


    她在李嗣源中風之前就已經瘋了。


    璿珠初時還會去看她,看一次驚痛一次。她已經認不得人了,隻認得李從榮生前睡過的枕頭。她抱著枕頭,坐在宣澤宮門口曬太陽,一邊曬,一邊給枕頭喂糖果。


    “從榮啊,你不是說最喜歡外公從宮外給你帶來的糖果嗎?以前母妃怕你蛀牙,不讓你多吃,現在母妃改主意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糖果喂不進去,從枕頭上掉下來,任萱慌忙去撿,撣了撣上麵的灰。她板著臉,如天底下任何一個佯怒的母親:“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隨便把糖吐在地上,你父皇厲行節儉,被他知道可是會生氣的……”


    她期待枕頭能說一句:“母妃,我錯了。”可惜她等了大半天,都等不到一絲絲迴應。


    她明明想哭,卻把淚硬憋迴去,緊緊地摟著那枕頭,仿若對待稀世珍寶:“從榮,你跟母妃說句話呀,母妃知道錯了,不應該這樣吼你。從榮,母妃求你了……”


    她是這樣溫柔這樣卑微,身上再沒有了往日驕縱的棱角。盛氣淩人的貴妃死了,這世上隻留下一個叫做任萱的母親。


    任萱這一輩子,再也聽不到有人喊她一聲娘。


    在一個下雨的夜裏,她將白綾懸上屋梁,梳妝整齊,踢翻了凳子。宮女聽見進來解救的時候,任萱已咽了氣。可縱是如此,懷裏還緊緊擁抱著那個枕頭。


    有負責後事的嬤嬤替貴妃整理儀容,想要拿走她懷裏的枕頭,可連續拽了三遍,枕頭依然牢牢被貴妃抓著。璿珠見狀,令人不要妄動,就讓那枕頭,陪任萱長眠地下吧。


    嬤嬤依言執行。


    宮牆裏的雨水輕磕著卵石小道,牆上露出了龜裂的痕跡,璿珠走在其中,那一條條紋路如同她心底的傷。她看著自己的繡鞋,被雨水泡得發白。腳趾冰冷,冬天終於來了。


    太醫說,皇上熬不過今年的寒冬。


    長興四年第一場雪花落下的時候,璿珠打開窗戶陪李嗣源看雪。那雪晶瑩,飄舞的樣子充滿了靈動。李嗣源枕在璿珠的腿上,告訴她禦案下有暗格,裏麵放著傳位的詔書。


    自李從榮死後,他的疑心終於移到了潞王的身上。太子是儲君,沒道理逼死弟弟,性子又那麽柔,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李嗣源在生命最後的關頭清醒了一把,以慈父的模樣哄著李從珂,言語之間,處處是對太子的不滿。他道江山飄搖,國祚不穩,太子懦弱,擔不起如此重擔,數次透露出想要易儲,且決心一次比一次堅定。暗地裏卻早就備好了詔書,欲傳位於太子李從厚。


    當璿珠取到詔書轉過頭來的時候,李嗣源已經閉上了眼睛。


    同年十二月,太子李從厚手持先帝遺詔,在太後璿珠的支持下即皇帝位,是為後唐閔帝。尊李嗣源為 “聖德和武欽孝皇帝”,廟號明宗,安葬於徽陵。


    次年,閔帝下詔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應順,取應天順人之意。然他性情軟弱,處理政務優柔寡斷,即使有老臣輔佐,依然無法安國定民。


    他深深忌憚著潞王,一紙詔書令之出任河東節度使。另畏怯石敬瑭勢大,收繳了其大半兵力,石敬瑭被驅往成德,心中不滿。


    是年三月,潞王李從珂反了。他怕在離京赴任的路上被殺,遂以新帝無德的名義起兵反抗。閔帝慌了,急召石敬瑭迴京,石敬瑭刻意拖延,拒不援君。


    閔帝隻好求助璿珠。


    璿珠怒其不爭道:“哀家早就跟你說過,潞王與石敬瑭之間那隻能先動一個,你當初不聽,如今又何必來問哀家。”


    閔帝道:“母親,兒子求你。”


    璿珠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哀家也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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