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王璿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起因是李嗣源要立她為後。


    她身上有很多毛病,家世平凡、容顏醜陋,甚至,無法生育。左想右想,實在沒有當皇後的資格。以至於早上醒來,眼睛周圍一圈烏黑。


    正往臉上擦生肌膏,一名容色豔麗的女子闖進來,張牙舞爪,指著她的鼻子大罵:“王璿珠,你最好自請下堂。”


    王璿珠覺得好笑,這皇後又不是她一定要當的,是皇帝李嗣源愛她重她,鐵了心地要立她為後。


    不惜罷朝三日,與眾臣翻臉。


    但她脾氣好,戴上麵紗神態自若地站起來,問:“你是哪家的閨秀?”


    那女子道:“樞密使張居翰之女,張嫣。”


    原來家有蔭蔽,怪不得這麽囂張。


    張嫣見王璿珠眼中略有滯色,愈發得意:“我爹襄助皇上登基,勞苦功高,皇上看重我們張家,已經決定封我為妃。論身份、論容貌,你有哪一點比我強,憑什麽住在這章華宮?”


    章華宮,皇後居所。王璿珠未封後而棲,足可見皇上恩寵。


    張嫣自覺也不差,否則皇上怎會允她自行擇選宮殿,隻可惜顧來盼去,一處也沒瞧上。待走至章華宮附近,她才明白因由——


    她身份尊貴,怎可為人之下?


    王璿珠不過就是一個商賈之女,搓圓捏扁又如何?娘親說了,在後宮立足最重要就是看家世。


    她想起了坊間的流言,決定搏上一搏。


    王璿珠大肚有容,不與她計較:“我與皇上,曾有過一段相知相依的日子。那時皇上還是成王,鬱鬱不得誌,是我傾力資助,伴在左右……”


    張嫣打斷她:“你是在跟我炫耀?”


    “不,我隻想告訴你,每一段感情都是根生葉、葉生果,觀其果而知其根,莫要輕易去撼。”


    “哼。”張嫣冷笑,“粉香蝶也愁,玉容花見羞,說的就是你罷。傳聞你以前人比花嬌,花兒見你紛紛枯萎,我倒要看看,你如今成了怎樣一副鬼樣子。”


    她伸手去摘璿珠的麵紗,扭曲的疤痕赫然眼中。


    “果然毀容了,真是沒有半點自知之明。”張嫣將那麵紗往地上一扔,靠近王璿珠的耳朵,“我還聽說,你曾被人擄去,失了清白,還傷了身子。”


    王璿珠捏著帕子,身體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那一段壓在內心深處不見陽光的迴憶,像劍一樣貫穿了她的心髒。


    她在失控之前轉過了身去:“張嫣,你可以走了。”


    “怎麽,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張嫣在踩踏她人的過程中獲得了高度的愉悅感,並因此而覺得自己倍加尊貴,“你根本就配不上皇上,隻會給皇上蒙羞!”


    “我再說一遍,你出去!”


    張嫣沒有邁步。她在看到王璿珠真容的那一刻,就認定皇上接納璿珠隻是因為道義使然。


    王璿珠多醜啊,平民人家也未必願意娶她,何況她早就傷了身子,是生不出孩子的。


    她的下半輩子,注定無望。


    張嫣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刺激璿珠。從璿珠全身發抖的模樣和驚恐的眼神中,她確信其患有心病。


    傳聞王璿珠一度絕食,受不得刺激。


    如果能逼得她發病自盡,皇後之位就是自己的了。張嫣滿心歡喜,一雙眼睛在屋內探來探去。


    她看到小香屏後高高的架子,隱隱透著朱紅的顏色。走過去一瞧,竟是鞠衣後服,另有花十二樹冠,上綴偌大明珠。


    張嫣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驚豔,情不自禁地捧起那後冠,明珠的光澤亮得她移不開眼,當下不再猶豫,戴在了頭上。


    “不可……”王璿珠聲音嘶啞。


    “我怎不可?明珠無瑕,當配無瑕之人。你從頭到腳並無完處,難道還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嗎?”張嫣順手一推。


    王璿珠身姿單薄,被推倒在地上。


    她蒼白的手指在氅衣上扒出深深的痕跡,一遍遍地喃喃:“明珠無瑕,當配無瑕之人。明珠無瑕,當配無瑕之人……”


    張嫣彎下了腰:“你既知道自己有瑕,不若早日了斷,塵歸塵,土歸土,化作黃土一抔,消了此生的罪孽……”


    王璿珠不停地搖頭:“我沒有罪,我沒有罪……”


    “不,你有罪。你會牽連皇上,讓他為天下人恥笑;你會累他一世英名,史書千古飽受罵名;你讓他與軍政重臣離心離德,江山社稷因此不穩,百姓吃不飽飯,軍民流離失所……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此,你還有何顏麵苟活世上?”


    王璿珠流下淚來。


    張嫣遞給她一支釵:“如果覺得痛苦,不若自行了斷。”


    王璿珠顫抖著接過。


    恰在此時,宦官傳訊:“太後到。”


    王璿珠身形一滯,釵子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簷上的風鈴輕輕地響,柴守玉踩著一陣樂聲走來,她不過才十三歲,已經站在了一個女人地位的巔峰。她是先皇生前最疼愛之人,死後飽享殊榮。


    哥哥篡了弟弟的位,若不對他的遺孀好點兒,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柴守玉一進來,就自動忽略了倒在地上麵如死灰的王璿珠,目光被頭戴鳳冠的張嫣吸引,微微挑了挑眉:“你喜歡這冠子?”


    張嫣從前隻聞柴守玉之名,稱其心深似海,非一般女子可以比得,第一次見到本尊,隻覺年歲甚小,笑容也極其溫和,先前的一點害怕早已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張揚狂妄:“是啊,臣女很喜歡上麵的珍珠呢。”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賞賜於你。”柴守玉的笑容如三月裏的春風。


    “真的?”張嫣在一瞬間的呆愣之後迴轉神來,“太後是要在皇上麵前美言,保舉臣女為皇後?謝太後,臣女給太後磕頭了。”


    她聽聞柴太後生活不檢,與禁衛軍統領郭從謙私交甚好。有她幫助自己,真是如虎添翼。她還想,太後此舉,分明是想拉攏自己的父親,由此足可見她張家在朝中的地位,眉眼間的笑意越來越深。


    柴守玉看著眼前沾沾自喜的人兒,神色淡淡,撥了撥小指尖上的護甲,對身邊的小太監道:“賜珠。”


    三名太監得令,走上前去。其中兩人按住張嫣的手腳,另一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柴守玉親自將鳳冠上的珍珠摘下,輕輕地塞進張嫣的嘴巴,順勢拍了拍她的臉,柔聲道:“乖,吞下去。”


    張嫣搖著頭掙紮,嘴裏口齒不清地嗚咽:“太後……饒命……我爹……是軍政大臣……樞密使,權侔於宰相……”


    小太監哪管她是誰,在她背上重重一拍。那珠子卡在了張嫣的喉嚨裏,噎得她四肢亂蹬。


    蹬了沒一會兒,張嫣便咽了氣。


    柴守玉依然在撥弄她的護甲,冷漠地看了眼地上的屍首:“本宮的賞賜,容不得你不要。”


    轉過身吩咐下去:“去張大人府中通報一聲,叫他派人前來認領屍首。珠子就不用挖出來了,作為殉葬物一同入土吧。”


    王璿珠從地上爬起來,與她四目相對。


    “玉兒。”璿珠喚,眼裏的神光在注視中一點一點迴來。


    柴守玉不說話。她在生氣。


    王璿珠知道義妹的脾性,走過去抱住她,頭靠在她的肩上,內心無比安寧。快要過年了,小姑娘又長高了一點,幾乎要與璿珠這個姐姐齊頭了。


    王璿珠喜極而泣:“你怎麽會來?”


    柴守玉心疼地迴抱住她:“我聽說姐姐這裏飛進了一隻蒼蠅,特來驅趕。”


    “我就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樞密使乃武將之首,你這舉動,無異是得罪了百官。若他們聯合上書,我怕皇上他對你……”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要姐姐過得好,我什麽都不怕。”


    可王璿珠怕。


    這一招殺雞儆猴,足以立住王璿珠今後在後宮的地位。底線如此分明,誰人還敢再越雷池?


    然而柴守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樞密使的獨女開刀。


    張居翰手握重權,連皇上都不得不給他三分顏麵。


    王璿珠心裏打鼓。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張嫣的屍體抬走沒多久,就有了望的太監來報,說皇上攜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往章華宮這裏來了。


    “如何個氣勢洶洶法?”王璿珠擔憂地問。


    小太監縮著頭道:“皇上帶了橫刀。”


    王璿珠下意識就把柴守玉護在身後:“玉兒,你快進去躲躲,有我在這兒擋著,皇上不能將你怎麽樣。”


    “晚了。”李嗣源掀簾而入,帶起一陣寒風,橫刀劈出,小香屏裂成兩半。


    問詰之詞當頭衝下:“大膽柴氏,你可知罪?”


    柴守玉無懼無畏,挺直了腰:“哀家無罪。”


    “你身為太後,本當作出萬民表率,仁厚載德,以示天下。可你偏無視律法,暴虐成性,亂殺忠良之女在前,禦前悖逆頂撞在後,無論哪一條,都足夠你死一萬次!”


    王璿珠的手抖得厲害,伸手去推李嗣源的刀背。


    李嗣源臉色陰沉,冷冷地說:“璿珠,你讓開。”


    王璿珠低聲哀求:“玉兒是我妹妹,她殺張嫣是為了我。”


    “為了你也不行!”李嗣源大聲喝道,“你知道前朝亂成什麽樣了嗎?那張居翰自恃功高,挑了個頭兒跪在太極殿前的青石板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口口聲聲要為女兒討迴公道。那些心思各異的老臣紛紛附和,紅著眼睛跪在其後……”


    李嗣源握刀的手緊了緊:“朕為江山,今日必誅奸後!”


    “皇上三思……”


    李嗣源看也不看,揮袖推開璿珠:“誰求情都沒用。柴氏,拿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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