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守玉沒有理她,在家丁捆住了玉娘後,親自上前,將一根麻繩套住玉娘的脖子上。


    她忘不了小哥被帶走的那一幕,小哥多慘呀,被鐵鏈牽了脖子,走兩步便踉蹌一下,屈辱得像一條狗。


    屈辱也便罷了,就當是做一迴韓信,來日飛黃騰達,前塵舊事便都化為了那太虛浮雲。


    怕隻怕,他連活命的機會也沒有了。


    小守玉心中難受,用力地拽了下繩子。玉娘便往前栽去,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她看出小守玉要動真格的了,終於慌了:“小姐,濫用私刑之前,何不先聽聽我的理由?”田間蚱蜢,碧服蒼顏,生於春而亡於秋,何見冬也?人與之論事,三日不絕。小守玉是聰明人,不與玉娘做口舌之爭。


    她淡漠地看了玉娘一眼,對著旁邊的一個家丁道:“備車,我要去奴市。”玉娘大駭:“你想對我做什麽?”小守玉蹲下來,平視著她:“你可知道,我是真真正正把你當成姐姐看待的。是你太工於心計,一手摧毀了我對你的感情。你本就不是千金小姐的命,是我太蠢,對你太好,讓你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她站起來,高亢道:“從哪裏來,就迴到哪裏去!”玉娘震驚地抬起頭來,眼淚簌簌地掉:“小姐,你這是要把我給賣了?”這個惡毒的女人,選擇性地遺忘了之前與小守玉對峙時有恃無恐的嘴臉。


    小守玉冷笑一聲,眼神裏充滿了不屑與鄙視:“演完了沒?演完就收起你那假惺惺的眼淚,省一省力氣。本小姐沒你想得那麽蠢,不吃這一套!”玉娘見小守玉軟硬不吃,隻好另尋救星,大嗓門如鑼鼓一般響了起來,喉嚨都快喊啞了:“老爺!夫人!老爺!夫人!”柴青峰與陳萍循聲而來。


    麵對兩個當家的,玉娘將自己柔弱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說自己是如何忠心護主,卻被小姐各種誤解。


    兩口子耐心地聽她講完,然後不偏不倚地對著小守玉道:“玉兒,你來說說。”小守玉一五一十道來,聽得陳萍怒從心起。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將玉娘扇倒在地。


    玉娘捂著臉哭泣:“小姐之言沒有證據,我是冤枉的。”陳萍揉了揉隱隱作痛的手掌心,恨不得將眼前的白眼狼千刀萬剮,但她是大家閨秀出身,說話的時候依然和聲細氣:“一個母親相信自己的女兒,是不需要證據的。來人,將玉娘送去奴市,以十個銅板鬻之。”好狠!小守玉在心中暗讚。


    陳萍這一招太絕了!價格如此低廉,意味著什麽人都可以把玉娘買走。販夫、走卒、老翁、乞丐……人人都有可能。


    玉娘心比天高,這樣的遭遇簡直生不如死。


    她一直覺得陳萍性情溫和,是軟弱可欺的,今日才知看走了眼,於是收起了楚楚可憐的樣子,直視著陳萍道:“參遍世事終成空,此生複入帝王宮。月戶忽逢雙玉動,他朝玉流化驚鴻。夫人,您難道忘了買我的初衷了嗎?”陳萍一驚。她明明把簽文藏好了的,玉娘怎會知道?原來家裏早早地養了賊,她卻被蒙在鼓裏。如今玉娘舊事重提,她不得不重新考量。


    假如雙玉缺了一半兒,小守玉的命運會不會因此改寫?白雀庵的慧靜師太聲名遠播,並非播在朝堂,而是播在民間。她是為百姓解惑的,除了香火,不收分文。終年穿著一件灰藍色的粗布緇衣,無欲無求。


    百姓在她那求的簽文,無一不靈。陳萍心裏開始思量——


    按照簽文的意思,玉娘應該是旺守玉的,然她一肚子壞水兒,差點害了守玉性命。先前把守玉叫去柳樹下,多半也沒什麽好事。


    不應該呀。


    慧靜師太的簽不會有錯的。陳萍反複地琢磨著——


    月戶忽逢雙玉動,他朝玉流化驚鴻。


    雙玉指的是守玉和玉娘,玉流是什麽意思?水往低處流,流即是走。


    陳萍恍然大悟,視線移向小守玉的左手,一看,那拳頭果然鬆了,她一把抓起女兒的手,翻來覆去地查看,幾乎要喜極而泣:“玉兒,你的手好了?”小守玉這才想起方才講述時忘了說血玉一段,原原本本地講給了母親聽。簽文的後兩句,全部對應了。


    小守玉的厄運破解了,她將化作驚鴻,無阻無礙地飛往高處。


    陳萍不求女兒能夠平步青雲,隻希望她平安快樂地過完這一生。隻是,頭兩句“參遍世事終成空,此生複入帝王宮”又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守玉會進宮?要知道當朝皇帝李存勖殘暴不仁、昏庸無道、濫殺無辜、寵信伶宦,真真正正是一個昏君,論年紀,又可以當小守玉的叔祖父。陳萍萬萬不能,讓小守玉的一生斷送在那深宮之中。


    但依簽文上所言,小守玉將來是要化驚鴻的,前後矛盾,陳萍百思不得其解。


    隻好命人先將玉娘關在柴房,待明日再去白雀庵問問。


    去白雀庵的路上要經過縣衙,陳萍感念郭威恩德,攜著小守玉去探望打點。


    小守玉怕衙差對小哥用刑,特地帶了劉叔一塊兒過去。


    劉叔就是小守玉出生時,站在柴府門口討飯的那個遊方郎中。


    自打求得簽文起,柴青峰就不再約束府中下人的去留。劉義在府裏做了花匠,偶爾也為生病的下人開方煎藥,日子過得遠比當初乞討舒服,哪裏還舍得離開。他是個懂得感恩的人,還曾在毒蛇嘴裏救過小守玉的性命。


    小守玉多希望是自己亂猜,小哥千萬可別出什麽事,但她還是來晚了一步。


    趕到大牢時,衙差剛對郭威用了黥刑。郭威痛得死去活來,小守玉的心更痛。


    黥刑又叫恥辱刑啊,是虐身,更是誅心。先以刀在人體顯眼的地方刻上字畫,再塗以墨炭,從此這印記將日日夜夜伴隨於身,一輩子都洗刷不掉。


    小守玉輕輕地捋起郭威的亂發,在他脖子上看見一隻血黑色的麻雀。


    男兒本是雄鷹,郭威卻成了一隻牢中燕雀。他才十五歲的年紀,本該有繁花似錦的未來。


    小守玉心裏早已淚如雨下,但是她沒有哭,默默地退到一邊,讓劉叔給小哥治傷。


    她希望自己的到來是能給小哥帶來歡樂的。


    她說:“小哥,你堅持住。縣太爺貪得無厭,我馬上籌錢來救你。我娘現在正在外麵打點,這兩天他們不會再欺負你。”小守玉目光堅定,無形中給了郭威很大的力量。


    “小哥,你要等我。”


    “好。”郭威點了點頭,純潔的友誼鮮花般綻放在血腥潮濕的監獄裏。


    白雀庵。


    靜慧師太已是彌留之際,陳萍料不到昔日仙風道骨的靜慧師太早已病入膏肓。


    當她看到陳萍攜著小守玉而來時,臉上浮現了微笑。那是一種因迴光返照而呈現的光彩照人,意味著師太支撐不了多久。


    她示意陳萍給她墊高枕頭,坐了起來,蒼老的眼睛裏射出一道光,鎖在小守玉的身上。


    “小姑娘,你的命運已步入軌道,貧尼能在死前再見你一麵,也算命中有緣。既是有緣,貧尼送你一句話——風鵬舉萬裏,蓬舟向三山,江山可載,你隻管大膽為……之。”


    靜慧師太閉上了眼睛,永遠地沉睡了過去。嘴角,掛著恬淡的笑容。


    陳萍和小守玉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也因親眼見證靜慧師太的圓寂而感到心傷。


    她們心情沉重地迴到了柴府,命人提了玉娘去賣。


    小守玉心念一動,攔道:“且慢!”陳萍望著她。


    “孽何其重,罰何其輕。罰應當其罪,為罪者戒懼。”小守玉挨過去將手撫上玉娘的臉,再慢慢挪至衣襟處,忽然“嚓啦”一聲,撕開了她的領口。


    玉娘不甘掙紮,那衣裳敞得更開。


    小守玉摸著玉娘光滑的肌膚,目光寒涼:“小哥俠肝義膽,被人黥了鳥雀;而你恩將仇報,憑什麽擁有這麽好的一副皮囊?”她轉過頭去,請示陳萍:“娘親,請允了孩兒,黥這喪盡天良、不仁不義之人一個‘奴’字。”陳萍笑道:“你說得有理,為娘也覺得此法甚好。”


    她總是這麽溫柔,這麽善解人意,又不失堅強倔強,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了。


    下人拿來了刀,府中所有人都前來觀看。


    正待行刑,劉義突然撲了上來,雙手扒在玉娘的衣襟處,貪婪地往裏瞧,眾人都覺詫異。


    劉義在府中待了十年,為人端方良善,大家都看在眼裏。他絕不是色中餓鬼。他又是念情之人,總說起他那在戰亂中走失的賢妻和女兒。


    隻見他定定地看著玉娘胸口上的一塊胎記,凝視良久,跌坐在地上,痛哭失聲。然後慌亂地脫下自己的衣衫,蓋在玉娘的身上。


    此情此景,又有誰會看不明白?


    劉義對著陳萍母女跪了下來,不停地磕著響頭:“夫人,小姐,玉娘她,是我親生的女兒啊!老奴知她罪大惡極,不敢分辯,但她走失時,才三歲的年紀。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沒有陪在她身邊,沒有教她做人的道理,老奴有罪,願意替玉娘受過。”


    玉娘絕處逢生,眼裏生出了希冀。怪不得她每次看見劉義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原來是血緣使然。


    隻是,她的親生父親,竟然隻是一個遊方郎中,她很失望,但眼下活命要緊。


    玉娘恬不知恥道:“小姐,你還記得我爹救你的事吧。為了救你,我爹被毒蛇咬傷,當晚發起高燒,差點丟了性命。你若黥我賣我,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小守玉隻沉默了一會兒,在得到娘親鼓勵的眼神後,說了句:“罷了。你們父女速速離去,從此恩怨兩消。”


    她非是厭惡之輩,隻是太過於了解劉叔。劉叔人如其名,重情重義。今日她若不鬆口,劉叔定長跪不起。


    她不願見到劉叔一把年紀了,還要為女兒喪失尊嚴和體麵,走吧,走了便不會再有交集。


    她目送著劉叔離開,那佝僂的背影像西沉的夕陽。


    小守玉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有些傷感。待迴過神來的時候,想起來一件事:“娘,爹呢?爹去哪兒了,怎麽一整天都沒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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