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荃如把所有的線索寫成紙條,在書房地上鋪了一片。仔細看,才發現,他是拚成了膠澳商埠的地圖。


    從平康二裏到中野町到旭公園,從大東飯店到屠宰場再到鼇山磅石村,飛龍車行、青鬆公館、舍濃絲等等,哪個也沒落下。甚至在某些地點還放了些意味不明的墨水瓶、拆信刀、迴力球,一看就是從桌上順手拿的。


    他整個人像尊佛像似的盤腿而坐,彈簧刀在指間無意識地上下翻飛,連晁賜閱“砰砰砰”地敲房門都沒聽見。


    待叫門聲越來越不耐煩,晁荃如才請人進來。


    晁賜閱一看地上的陣仗,就知道方才晁荃如為何遲遲不應答了。他連蹦帶跳避過幾個障礙,爛布鞋底甩出的泥點險些弄汙了紙片,讓自家堂叔狠狠一瞪,趕緊縮了縮脖子。


    “去打探消息了?有收獲?”


    “那當然,我是誰啊?”晁賜閱一抬報童帽,眨眨狡黠的笑眼。


    他從短衫子裏頭掏出個皺皺巴巴的紙條卷,遞給晁荃如。後者迫不及待地將彈簧刀往地板上一插,展開來讀。


    晁賜閱見證了小叔叔的眉頭從舒展到挑起到蹙緊的整個過程,而且越擰越深。最後抬起頭來,確認道:“當真屬實?”


    “我哪敢搞半吊子的情報來糊弄你啊?當然屬實。”晁賜閱說著也學樣子盤腿坐了下來,中途嫌棄自己偽裝用的破布鞋實在太髒,直接脫下來扔到門外了事。


    “跟他可比跟蹤日本人有意思多了,哼,他鬼機靈著呢,好幾次我都懷疑那人是不是背後長眼了?”


    “領事館警察署的人向來自大,覺得不會有人膽敢跟在他們身後,就算有也討不到半點好處,所以他們不會格外警惕。這次不一樣。”晁荃如把紙卷捏在手心裏,壓成了一個廢紙團,反複揉搓著。


    此時的他心事重重。


    交給晁賜閱的差事是跟蹤牛家二少牛呈奎。雖然結果他有所預料,可事實擺在麵前時還是一時難以接受。


    侄子看他臉色,試探著問:“要不要,把事情告訴太公?”


    “……暫時先不要,還不到需伯公出馬的時候。他老人家身體不爽,不要隨便驚動他。”晁荃如雖然覺得眼下情況有些棘手,但終歸還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犯不上把整個晁家扯進來。


    “你先迴大宅去,此事保密,不要再繼續跟了。”


    “啊?”晁賜閱一臉的意猶未盡,好像有人剛讓他聞了聞齊嬸做的辣子,又立刻端走了一樣讓他饞得很,“就這麽結束了?跟你手上的案子沒有關係啊?”


    晁荃如一敲他的頭。“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跟陰謀詭計有關。”本想直接催促他走,可看孩子嘟著嘴不情不願的模樣,也覺得讓他跑了一趟辛苦不給顆糖吃是說不過去。於是他轉身從張八兩的調查畫簿中翻出一張圖來,遞到少年麵前。


    “見過這樣的鞋子嗎?”


    晁賜閱一看是案發現場的圖,整個眼睛都點亮了,趕緊搶過來仔細瞧。“這是死者?”


    “嗯。”晁荃如想想,決定先不告訴他這就是加藤清之介。


    “哇,張先生的畫技實在了得,我還以為看照片呢,不,比照片上的細節可精致清晰多了。”


    “讓你看鞋。”晁荃如戳點,催了句。


    “知道了知道了,”晁賜閱臉上有了笑模樣,津津有味的觀察起來,“這鞋子做工不錯啊。”


    晁荃如提醒:“鞋跟上的簽名是‘mihara’。”


    “日本匠人?”


    “嗯,你的同學裏不是有不少日本人?幫我打聽一下這家鞋子,若是那幫大少爺們裏有誰見過一樣的,最好不過了。”


    晁賜閱立刻從話中嗅到了貓膩。“難道小叔叔見過一樣的鞋子了?”


    “哼,你就這種時候腦子轉得最快。”晁荃如嗤笑一句,“是,今天見過了。”


    他知道晁賜閱立馬就要追問“誰”和“在哪兒”,便趕緊先把話題堵了。“別多嘴問不該知道的,等你有了線索,到時再說不遲。”


    話還沒吐出口就被塞迴去,晁賜閱撇撇嘴。“行行,你管事你說了算。那我明天就去打聽打聽。”話音剛落就要動手去扯畫簿,讓晁荃如一個雲中探手給攔住了。


    “你要幹什麽?”他小叔叔眼睛一瞪就嚇得他脖子一縮。


    “我,我把圖帶走啊?”不是說好讓他查嗎?他不得給人家看看那鞋子長什麽模樣?


    哪知晁荃如將畫簿一把扯迴,順便用簿子敲了他的腦袋,嗔道:“做什麽夢呢?這麽珍貴的現場留存怎麽能讓你隨便撕去了?不是腦子靈嗎?用腦子記。”


    晁賜閱哼哼唧唧,知道自己討不到半點便宜,隻好作罷。跳著腳出門撿起鞋,衝裏麵的人做了個鬼臉就跑了。


    “關門!”晁荃如追著他一溜煙兒沒了的背影笑罵。


    等人“噔噔”下樓的聲音漸小後,他才收了笑意,重新把手中的紙團展開了看,心又一下沉到穀底。


    “紅皮鞋的女子,雙駕馬車,皇後街……”這些字眼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紅皮鞋,他記得曾有一雙紅皮鞋的身影從自己一瞥中匆匆而過,在牛家的安娜別墅中。


    當時他一眼判斷對方是個舞女。牛呈奎向來放蕩不羈,他未曾多心,倒從沒想過,舞女是沒錯,但或許不是露水情緣的那種。


    奧古斯塔皇後街,日占後改的路名叫花笑町,那裏有一整片屬於牛家的別墅洋樓,而地點,離中野町,隻隔了一條魚鷹街,甚至離大東飯店,不過就是三個十字路口的關係。


    唯可惜一點,那雙駕馬車不知細節。他隻讓晁賜閱跟著牛呈奎,那小子就光注意與對方交往的人和所到地點了,對其它並沒多做記錄。


    雖說心細不足仍需磨練,但晁賜閱的這份情報,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驚喜,不,應該說驚嚇多於驚喜。


    晁荃如此時的心情,猶如沸水仍在火上,不停頂著壺蓋躁動著。


    他沉不住氣,迅速將彈簧刀收攏,拿起手劄畫簿鋼筆,邁出書房。


    對於小主人深夜冷著臉色出門的原因,耿風順都不再多做過問,隻伺候晁荃如穿好外套,叮囑當心夜路,就將人目送出門了。看著騎著腳踏車遠去的人,暗暗歎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紙秋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紹博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紹博英並收藏紙秋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