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茅大昌這番掙紮根本如投石進海,興不起一朵浪花。


    院裏所有人的眼睛都膠著在他身上,連一旁的殷成都像看一類一般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感受到刺膚的視線,豆大汗滴就從他腦門上吧嗒吧嗒掉下來。


    “茅大昌?”宗村終於熬不住了,一步步逼近過來質問,“你昨晚,把那個妓子,帶到哪裏去了?”


    茅大昌哪見過這麽兇狠的眼神,感覺此人一下秒就能拔刀劈了他,嚇得他都快尿褲子了。“我,我,昨晚……”


    晁荃如見勢向前一步插進兩人之間,攔了宗村進路。“誒,宗村先生,說好的先來後到。我的問題還沒問完,還請稍候片刻。”


    宗村皮笑肉不笑,抱拳說:“晁六少,你好本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揪出個要犯來。”


    “要,要犯?”茅大昌怕自己聽錯了,喃喃重複著,一臉六神無主地左右梭巡著麵前這兩個似能決定他生死的大人物。


    可宗村並不理會他,隻管對著晁荃如說話。“我們情況緊急,還望六少高抬貴手,退讓一步。”


    “巧了,”晁荃如全不吃這套,笑著迴懟,“我也情況緊急。”


    就在宗村眯起眼睛似要爆發之時,晁荃如話題一轉,說:“但我也不是個講不通道理的人,不若這樣吧,宗村先生闡明來此尋人的理由,我們比較一下輕重緩急,再做決定,可好?”


    他對這幫日本人憋著不說的緣由太好奇了。


    劉省三對他傳話時也隻是猜測此事與失蹤案有關,但最終到底如何,怕是他也沒能在緊張對峙中從日本人嘴裏套出實情來。


    宗村明顯是在猶疑,仔細權衡其中利弊。


    就在兩人沉默推拉之時,外麵圍觀人群中又有了小小騷動。晁荃如是個耳朵靈的,遠遠就從那邊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反複吐著“借過借過”。


    他便知,是張八兩來了。約莫是高級轎車上跳下來個衣衫襤褸之人,讓周圍人有所震驚,倒叫那人被迫成了萬眾矚目之處。


    張八兩手腳無措,迅速通過人群,朝他覺得最安全的地方快步走去。走到一半覺得氣氛不對,便又躡手躡腳轉到劉省三跟前,小聲問:“這是……要幹架?”


    劉省三似是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的到來,冷哼一聲,道:“我倒希望能幹上一架。”隱忍發怒的黑臉金剛氣勢夠駭人的,張八兩怕被那火焰灼傷,不禁把身子往後退了退,離遠了些。


    看對麵那夥人提刀的模樣,必定是日本人。能讓劉省三這般咬牙切齒的,莫非是便衣行事的日本警察?又為了爭案子歸屬鬥起來了?


    他心裏直犯嘀咕時,見晁荃如跟他招手。迫不得已,他才又靠上前去。


    一到跟前,就小聲埋怨起來:“你千裏迢迢拉我過來幹嘛?這什麽局啊?”


    晁荃如衝他笑,倒像是這劍拔弩張陣勢之中最為鬆弛的那個。“這局可少不了你。”隨後,他竟還互相介紹起來。


    “宗村先生,我這位朋友你那日應當也是見過的了。”


    “張抱艾,這是日本居留民團幹事,宗村先生。”晁荃如故意把那組織的名字念得十分刻意,讓張八兩一聽便懂了,原來這夥提日本刀的是五島滿的人。


    聽了這介紹,張八兩的腰杆子一下就支棱起來了,提氣挺胸,開始上下梭巡這個叫宗村的男人,以及他帶來的那夥手下。


    宗村很會看眼色,明顯能從張八兩身上感覺到毫不掩飾的敵意。迴想那日雙方確實鬧得不太愉快,這樣嫌隙也在所難免。於是他主動朝對方抱拳,問候道:“張先生,幸會。”


    不料張八兩全然不似晁荃如那般圓滑,反倒眉頭擠得更緊了,幹脆雙臂抱胸,盯著他問:“你們今日是來幹嘛?”好似這塊地盤是他罩著的,分分鍾就能張嘴咬人,有了些劉省三的模樣。


    晁荃如手肘碰碰他,不知是不是提醒。“這個問題問得巧,我們正好在討論呢。”說完看看宗村,又催了句,“宗村先生可考慮清楚了?若你真的不說,那我便不遑多讓了。”對方既然關心那娼妓下落,必定是與失蹤案有關,看來劉省三的揣度並未出錯。以地湧會這夥人的作派,極有可能是他們手底下的妓寮自己有人失蹤,不想讓外人插手,才會躲躲閃閃不肯交代實情。但這一切也隻是晁荃如自己的推斷,眼下隻要迫使對方道出細節來。


    “等等,”宗村見晁荃如要轉身拉著茅大昌離開,這才緩緩開口道,“好,其實,昨夜大東飯店丟了一名藝伎,有人看到飛龍車行的馬車把人給接走了,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宗村此處說了個小小謊言。他們尋到的目擊證人因相隔甚遠於夜色中並不能十分肯定馬車上掛的就是飛龍車行的標誌,隻說有些相像。可這也足以成為一個突破口了。


    “那宗村先生可帶了證人來?”


    “不需要。”宗村嗤之以鼻,他覺得這是地湧會自己的事兒,“我們隻要找出昨晚趕車的車夫,把人帶去對質即可。”


    這話中的傲慢與欲蓋彌彰盡露無疑。


    日本人肯定想把案子攬到自己懷裏,這點毋庸置疑,但這夥人怕是連報警都不曾想過的。以地湧會的作風,今日若沒有劉省三帶人攔著,這飛龍車行估計連人帶車馬都保不住。


    晁荃如瞥了一眼瑟瑟發抖的茅大昌,此人真要交給宗村,恐怕也見不到明日太陽了。好容易查出點門路,線索可不能斷在此處。但若死咬著不鬆口,此番一行日本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到時候形勢隻會更加焦灼,後患無窮。


    “茅大昌。”


    對於這聲唿喚,茅大昌顯然已經出神,全沒在意。還是殷成從後麵踢了他的小腿,他才晃過神兒來,連連應“是”。


    他臉上滿是驚恐,唯一隻右眼是木訥的,看不出內容來。


    “這位宗村先生要帶你迴去與證人對質,你可願意?”


    茅大昌怎麽可能同意,隻怕要把手都搖斷了。“不不不,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我不知道什麽女人藝伎的,我都是按客人的要求,把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啊!”


    “狡辯。”宗村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身懷其罪的人都喜歡聲稱自己無辜。”


    這說法倒是沒錯。


    可真個無辜的人也會稱自己無辜。


    “茅大昌,你將自己昨夜拉過的客人好好的、詳細的迴憶一番,最好什麽都別落下,不然連我也幫不了你,懂嗎?”晁荃如說。


    “是是,”這個不起眼的車夫,此刻成了眾矢之的,“我,我昨天是酉時三刻在老地方跟柴老二交的班,就在鬆島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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