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徐寶鴻拉著不情不願的張八兩給自己的房子裏裏外外看了一通風水,嘴裏念念叨叨要在這裏也多掛一隻金鈴鐺。晁荃如臨走前跟他提議把昨日當值的傭人解雇,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三人離開徐寶鴻所住的小樓,劉省三便讓晁荃如與張八兩跟他迴一趟派出所。


    晁荃如知道這人此時定是一肚子問題,倘若他不解釋明白,今日是別想從他眼前溜走了。於是好說歹說拖上張八兩跟著劉省三一道走了。


    迴到派出所,劉省三先是想派兩個巡警盯緊福隆祥記裏那個叫王步升的人,但被晁荃如否決了。他說服劉省三那人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輕易逃竄,且不要反而打草驚蛇。劉省三難得信了他,答應得幹脆。後帶兩人進了一間問訊室。


    他打開這間小黑屋的燈,自己坐下後把身邊凳子勻給了張八兩,讓晁荃如坐在嫌疑犯才坐的那個可以拷枷鎖的木椅子上。


    晁荃如覺得他多半是故意的,畢竟從認識以來劉省三已不止一次地表明要審訊他,今天算是個機會。他苦笑著入座,等待劉省三的問題轟炸。


    結果先開口的反而是張八兩。


    “所以你是覺得加藤兄弟二人的死與那包煙有關?”他這問法有趣,聽起來像是不敢相信。


    照明的燈有些晃眼,晁荃如搖搖頭,說:“有沒有關係不知道,加藤清之介牽扯日本人的間諜行為是確定了。那個叫驪珠的舞女,加藤清之介再加上王步升,三人是一條線——驪珠負責在商賈政要之間套取情報,而後將信息卷入煙卷中傳遞給加藤清之介,再由他轉給王步升,亦或者是反過來。”


    “總之,加藤清之介是個完美的中間人人選,煙卷是他們互通消息的手段,消失的那盒白錫包恐怕也藏了不少重要情報在裏頭。可我個人總覺得兇殺案與間諜案是兩件不同的事。”


    王步升若是兇手,那他在公寓的所作所為屬實是前後矛盾,有諸多解釋不通之處。


    “你是怎麽發現的?”劉省三終於開口問道,急於求解的他快要憋死了。


    晁荃如從思考中晃神迴道:“啊,說來也巧,我昨日單獨見過一個叫鈴語的舞女。我順著與加藤清之介最後一次出現在福隆祥記的那個女人的線索查到舍濃絲,得知那個女人突然嫁人後,從鈴語口中聽到一句關於她的抱怨。”


    他將昨日在恩斯特凱寧西餐廳與鈴語的對話大致不差地講與劉省三聽。張八兩是聽過一次的,但並未注意到這些細節,故而也聽得津津有味。


    “鈴語描述中的那個叫驪珠的女人是很不願意跟其他舞女打交道的,這點從旁人的證詞也能看出,可偏偏會因為一支煙與人爭執不休。且白錫包勁大昂貴,又有諸多麵向女士售賣的香煙比它好抽便宜,故而少有女人會選擇它。雖說不排除有這種喜好特殊性子乖僻的人,但我還是多了個心眼,分別給福隆祥記的龔掌櫃和舍濃絲的許老板打電話求證了一番,果然都說曾見過加藤清之介身上也帶著白錫包。這其中的玄妙就值得推敲了。”


    “我分明是檢查過屍體的,加藤清之介不是個有吸煙習性的人,這若是巧合便說不過去了。量體裁衣時會將外套脫下,與舞女共舞同行都是貼身接觸,兩者皆是神不知鬼不覺交換信息的好方法。但案發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煙草火柴的痕跡,那包白錫包去哪兒了?”


    劉省三想了想說:“我到現場時除了徐寶鴻的足跡和檢驗出的那半枚兇手腳印便再沒有其它人來過的跡象,所以你去找了徐寶鴻?”


    “為什麽你確定不是兇手將它拿走的呢?畢竟兇手帶走了手帕。”張八兩突然插嘴問道。


    晁荃如將視線移到他臉上,眉毛一抬,給了個“你是認真問這個問題的嗎”這般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方朝他撓撓頭裝糊塗,看來是真的要他親口說明了。


    晁荃如輕咳一聲,道:“因為多此一舉。從行兇手法來看兇手明顯是為了仇恨報複宣泄私欲,並且有周全的預謀計劃。他若知道那煙包的存在必定會提前準備一盒差不多的白錫包去替換,或直接抽走其中動了手腳的那幾根,放一盒火柴偽造現場才穩妥,整個煙盒都拿走隻會更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畢竟加藤清之介在人前從未隱藏過煙盒的存在,稍微有心的人去打聽一圈便能知道。”


    “退一步說,若兇手的目的之一確實是想讓加藤清之介的秘密身份大白於天下,才故意拿走煙盒的話,那他應該會把那盒白錫包以一種更顯眼更戲劇化的方式呈現在眾人麵前,像他處理屍體布置現場那般的高調,而不是默默拿走。”


    “因此我才斷定香煙不是兇手拿走的,而且很大概率兇手根本就不知道白錫包裏的秘密。他要殺的就是加藤清之介這個人,而不是身為日本間諜的加藤清之介。”


    晁荃如想了想,決定把話說得更周密些。“但兇手的殺人動機到底跟加藤清之介這層秘密身份有沒有什麽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如此一來有機會拿走煙包的人選就隻有徐寶鴻。這人愛財如命,但命始終比錢重要,畢竟留得命才有得花。起初我曾懷疑他也參與了間諜活動,甚至是加藤清之介的上下線,但經過今天麵對麵的問詢,我發現他並不機警也沒有膽量,怕死的表現不是裝的。”


    “你如何確定威脅他的人就是王步升?僅憑加藤兄弟在福隆祥記做衣服是否有些牽強?”張八兩曾見過王步升一兩次,確實印象並不深刻,不是個容易讓人記住的樣貌,性子也沉穩且寡言,但他還是不能將日本間諜與那個平平無奇的老實人扯上聯係。


    這倒是問在點子上了,對此晁荃如並不強辯,而是搖頭如實道:“起初隻是通過徐寶鴻的描述有所懷疑,整潔的大褂是他平日行當著裝要求,常年累月保持齊整幹淨估計已變成一種習慣,日本口音不難模仿,他本身就懂日語,又時常接待日本客人,學學那種不中不洋的口音肯定易如反掌。但鎖定是他還多虧了徐寶鴻拿出的那個小布包。”


    “你是在布上發現了什麽吧?”劉省三當時就注意到了他特意研究過那塊布。


    晁荃如笑笑,說:“布倒是尋常可見的布,裁縫店裏賤賣的邊角料子,一抓一把,隻是我在那上麵發現了劃粉的痕跡。”


    “劃粉?那不是邊角料上都有的東西?”劉省三眉頭一皺。


    “別急,且聽我說,”晁荃如緩緩道,“劃粉常見,但大都是白色,彩色的劃粉要貴出幾個子兒,故而非素白布匹,裁縫們是舍不得用的。可福隆祥記的龔掌櫃是出了名的喜歡討吉利,愛講究,細枝末節之處也不放過。我進去一趟福隆祥記裏外沒見一枚白色劃粉,老師傅們的劃粉盒子裏裝的全是彩色。那塊布包皮明明是深色的,上麵留下的劃粉痕跡卻是紅的。又巧了加藤清之介前幾日去過福隆祥記,我怎能不懷疑呢?”


    劉省三聽聞深深吸了口氣。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與眼前這紈絝公子哥聯手破案了,但他還是要為對方驚人的觀察力在心中讚歎一番,確實非同凡響。他是有些本事的。


    “結合當日我在福隆祥記取證時王步升微妙的表現,鎖定他不是什麽難事。”


    福隆祥記裏發生的事劉省三隻是聽晁荃如在電話裏大致說過的,具體細節不甚了解。


    於是他問:“他究竟做什麽了?”


    “在福隆祥記,對客人而言伺候人的學徒會輪值,但負責接待的店員師傅卻是固定的,那有貼身接觸加藤清之介嫌疑的就隻有固定服務加藤兄弟倆的唐秋貴與王步升。”


    “其中唐秋貴對問詢迴答十分積極,王步升卻表現得很被動。起初我以為是他的性子索然,不善言辭。後來當問到那個與加藤清之介同行女子的模樣時,王步升描述為‘身量苗條,不高,沒什麽特點’。”


    “可不論是學徒在街上一眼便將其記住,還是舍濃絲舞女們描述時言語中流露的酸意嫉妒,都足以表明那女人相貌應十分出眾,至少是能輕易抓住男人心的程度。這麽看來,王步升的描述就多少有些含糊其辭了,更像是不願提起,或不想讓人過分注意那個女人一般,讓我不得不起疑。”


    聽到這裏,劉省三似乎明白了先前晁荃如為何對他保證說王步升不會輕易逃走。福隆祥記的客人不論是國人還是洋人,均來往密切,不論是探查還是傳遞消息,店員師傅的身份既不引人注意又便利靈活。他經營多年,藏匿頗深,若非十萬火急定不會輕易放棄。


    在王步升看來,他對徐寶鴻的要挾軟硬相加十分到位,根本不怕此人主動對警察坦白,更不可能認出素昧謀麵的他來。且加藤清之介說到底也隻是個剛要定居商埠的毛頭小子,想必也隻負責傳遞消息,不是什麽關鍵人物,他的死應不至於到逼迫王步升放棄自己一手經營選擇隱遁的地步。


    在事情沒有安排妥當之前確實不宜打草驚蛇。


    可經晁荃如如此一番分析,豈不是恰好又洗清了王步升的殺人嫌疑?那不就意味著案件又一次進入了死胡同?


    “加藤正一呢?他那邊有沒有什麽線索?他會不會也是個間諜?”劉省三想到便問。


    晁荃如搖搖頭。“很難說,他們兄弟二人的確同時都與王步升和那個叫驪珠的女人有聯係,但無論是龔掌櫃還是許老板都否認在加藤正一身上見過任何香煙的痕跡,他似乎也沒有吸煙的習性。況且驪珠與加藤清之介搭上之後便不再與加藤正一出遊了。”


    “但要說他對弟弟的秘密身份一概不知,我覺得倒未必,他們兄弟情深,加藤清之介又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很難想象他能做到逃開哥哥的眼睛完成這一切。”


    “啐,看來這條路也走到盡頭了。”劉省三雙手抱胸,眉頭一皺緊,模樣就猙獰三分。


    晁荃如開口安慰他。“也不是沒有追查下去的意義,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隻不過這件事還是得交給劉巡長您來做,我的身份太尷尬,難免會引起日本人多餘的猜忌。”


    這得罪人又不見好的苦差事擱旁人身上絕不會同意蹚渾水,可劉省三不是俗人,在他眼裏隻有真相和原則,沒有不敢做的事不敢惹得人。更不提日本人多次從他手中截胡,能抓住的人也眼睜睜讓他們放了,劉省三已心懷不滿太久,正好借此事出一番惡氣。


    他一拍桌子一點頭,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你呢?現在線索都捏在那幫東洋狗腿子手上,你有什麽辦法?”


    晁荃如看起來胸有成竹,沒有一絲慌亂。他笑說:“既然在日本人手上,那就跟著日本人。”


    “什麽意思?”他說話一兜圈子,劉省三就煩躁。


    張八兩也納悶,頭裏這人還囑托他說不要和那些人有牽扯,能避則避,怎麽自己轉過頭來就上趕著去招惹那些麻煩?


    可晁荃如偏要賣關子。


    “放心吧,我已經安排了一個絕佳人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紙秋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紹博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紹博英並收藏紙秋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