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元優子認得這個混世魔王的聲音,暗道不好,餘光一掃,晁荃如嘴角果然有了笑意。


    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大步邁進來,似是看著來人,卻又目中無人,說道:“哎喲,索性是我來得不是時候了。”


    “你來便來,別嚷嚷,讓客人看笑話。”晁荃如介紹道,“來見過丸元小姐與和久井警部。”


    “丸元姐姐,”晁賜閱隻顧著跟丸元優子說話,“又來教小叔叔日本語?”


    丸元優子帶著得體的微笑,麵不露色迴道:“今日是來送書的。有段日子不見,晁小公子可是又長高了不少。”


    “又逗趣我,丸元姐姐偏心,就知道顧著小叔叔,什麽時候也教我些日本語,每每考試可頭疼了。”


    “說笑了,小公子自有學校裏高明的先生教習,我這點淺薄知識,哪能跟先生們比。”丸元優子燦笑如花。


    聽著像是敘家常,但晁賜閱全程都沒往和久井泰雄的方向掃一眼,好似房裏沒有這個人,而對方也早已發現自己被無視的事實,怒積於胸,兩人間氣氛劍拔弩張。


    還是晁荃如開口道:“不好好做功課,你來做什麽?”


    誰知少年摸出一把彈簧刀,那動作讓和久井泰雄警惕了三分。晁荃如看,那不就是自己被順走的那把刀嘛。


    “嗐呀,我這不是在兜裏發現這個,特意給小叔叔你送迴來嘛,”他一晃刀,利刃便彈出來,銀光閃現,“上迴我來這裏順手裝進兜裏給帶迴去了,這可是小叔叔你最喜歡的刀,平時貼身放從不離手的,得趕緊還迴來不是?”


    “知道你還拿?”


    “無心之過無心之過。”晁賜閱嘿嘿一笑,嘴裏沒有半句實話,說完便將刀直接飛了過來。


    彈簧刀明晃著銀光從和久井泰雄臉前直直飛過,被晁荃如空手接下。


    晁荃如把刀收好,說:“小心著點,怎麽能當著客人的麵這般放肆。”他嘴上斥責,表情卻無一絲怒意。


    和久井泰雄把沙發扶手都要撕爛了,咬著牙不作聲。


    晁賜閱隻是笑,絲毫沒有歉意。


    “得了,我這裏有客,你去書房等我吧。”


    晁賜閱跟丸元優子打了個招唿,便抬腳往樓梯上走,卻又被晁荃如喊住。


    “等等,你可得注意點兒,樓上的東西稀罕金貴,要是再給我碰壞了……”


    “知道了知道了,”晁賜閱擺擺手,一副聽倦了的樣子,說,“吃了那麽多苦頭,我也知道輕重了。”說罷便三五步跳上台階,沒了身影。


    晁荃如這才對丸元優子與和久井泰雄說:“小孩子頑劣得很,讓兩位見笑了。”話末,他特意看向男人的方向。


    對方正強壓怒意,似是要敷衍笑笑,但並沒控製好,表情因此而顯得古怪扭曲。


    晁荃如在心裏是很享受這一幕的,但不能表露出來。“和久井警部想找到突破口趕快破案的急切我是懂的,”他將話題引到正事上,“但既然想‘請’人,便要拿出證據。”


    和久井泰雄臉色極不好看,在他看來,晁荃如就是在胡攪蠻纏,戲耍於他。說話自然沒有好口氣:“除了作案手法,加藤兄弟倆的案子明顯共同之處就是現場都出現了張八兩做的紙錢,這個理由便足以帶他去問話調查,還需要什麽證據?”


    “我也曾懷疑過他,”晁荃如少見得順著這個男人的話說,“不過前後調查過,已經排除了他的嫌疑,和久井警部是在質疑我的能力還是認為我在說謊?”


    “不敢,”和久井泰雄並未因此麵見緩和,在他心中晁荃如已經被放在了對立的那邊,“晁六少心思縝密疾惡如仇,怎麽會放任兇手逍遙法外呢?既然六少已經排除張八兩的嫌疑,那便更不需要藏著掖著,讓鄙人帶迴去走個流程就是了,無非就是錄個證詞簽字畫押。”


    確實,錄個證詞簽字畫押,隻是在這流程中保不齊再加一個刑訊逼供屈打成招。晁荃如暗自嘲諷。


    丸元優子見兩人似有說和的跡象,便有意推一把,道:“這案子來時我聽和久井警部講了,現場十分詭異離奇,倒是讓我也有了些許興趣,不知道六少與和久井警部願不願意帶我插一腳呢?”她嬌笑著。


    丸元優子是自己最高長官的心肝幺女,自然不敢忤逆,況且出於私人原因,和久井泰雄作為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壯年男子,還是樂意在異性麵前表現一番的。他朝丸元優子點頭說:“當然,優子小姐聰慧,若肯相助,我們定能更快地抓住兇手,還死者清白。”


    晁荃如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嘴角不易察覺地揚起,也說:“我自然是願意相信丸元小姐的。”


    “那便妥當了,”丸元優子一拍手,像是促成了一件大事,道,“承蒙不棄,我一定竭盡全力,就從那位張先生開始吧,我也好奇取證探案的流程,可否就讓我在側旁聽呢?”


    “這……”和久井泰雄確實有些遲疑,一是往往取證過程都不甚好看,怕會冒犯到身為女性的丸元優子,二是他還拿不準丸元優子此番提議到底是有什麽最終目的,可不管怎樣,在他看來,丸元優子都是與他同一陣營的人,應當不會有所阻礙,於是想想後便決定說,“好,既然優子小姐有意,鄙人自當奉陪,可鄙人也有一點條件。”


    “和久井警部請講。”


    “張八兩到底有沒有危險性目前還不能完全確認,因此希望優子小姐能讓在下隨身陪同,莫要擅自行動。”


    丸元優子微笑點頭道:“還是和久井警部思慮周全,那便拜托了。”


    說完,她又望向晁荃如,用眼神傳遞了一些信息,說:“這般,六少該是放心了吧。畢竟是與六少有了交情的人,我也好奇得很,想結識一下,倘若此人無辜,早早洗清罪嫌不是皆大歡喜嗎?”


    晁荃如一笑,說:“丸元小姐心胸豁達,善與人交,我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


    丸元優子聽聞,笑容更勝,朝和久井泰雄說:“看,晁六少不是不明大是大非之人,這不就可以請人了?”


    這算是點醒了和久井泰雄,於是他站起身來,對晁荃如說:“多謝晁六少配合,煩請開門,讓我的手下進來。”


    晁荃如心想明說是“請”,搞成這番陣勢,不還是“抓”嗎?虛偽至極。他嗤笑一聲,招來耿風順,抬抬手,對方便明白了意思,轉身去開門了。


    頃刻間,十幾個名為警實為兵的日本人就在那個阿川警部補的帶領下持槍魚貫而入,他們朝和久井泰雄敬禮,在得到授意後,登上了樓梯往二樓去了,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讓晁荃如眉頭蹙起。


    此刻丸元優子想阻止也晚了。


    “和久井警部,”晁荃如的聲音中聽不到溫度,說,“今夜之事我便記下了。”


    說得和久井泰雄一愣,暗下不免有一絲心慌。


    丸元優子心中也怪和久井泰雄行事莽撞,隻是一個小小紙紮匠,哪用得著這麽多人帶槍去抓?兩三個人上樓便了的事情搞成這般。抓人是小,但一隊人馬提槍進了晁家門是大,傳出去難免落人口舌。難得晁荃如肯低頭,和久井泰雄這莽人偏要搞得如此難堪,連順水人情都不會做,愚鈍至極。


    “都是為了早日破案,”人是她陪著來的,也隻能硬著頭皮打圓場,“和久井警部初來乍到,不明白規矩,多有冒犯了。”


    可和久井泰雄並不明白此番苦心,早前就聽聞丸元優子屬意於晁家六少爺,今日所作所為在他看來也是對那人陪盡了笑臉,他心中很是憤恨,連帶晁荃如對他的傲慢無禮,更讓他覺得額角青筋跳疼。


    阿川警部補轉眼就從樓上跑下來,朝他敬禮,麵色不安,說:“報告長官,樓上,沒人。”


    “什麽?”和久井泰雄驚詫道,“什麽叫樓上沒人?”他剛才眼睜睜看著那個晁家小子跑上樓的,況且來之前他們已確定張八兩就在晁荃如這裏做客,怎麽會沒有人?


    阿川警部補再次肯定了他沒有幻聽。“我們一一檢查過每個房間,樓上一個人也沒有,張八兩不在樓上。”


    “胡說!”和久井泰雄忍了一晚上,終於爆發了,他想也沒想就下令道,“給我搜!”


    “慢著。”晁荃如的聲音冷冷傳來。


    可在他發作之前,反倒是丸元優子先出聲道:“和久井警部。”


    這個妙齡女子的聲線遠沒有方才那般柔美,聽上去硬邦邦的。“冷靜點,既然沒找到人,這其中必有誤會,那我們就更不該打擾了。”


    “優子小姐?”眼前這人說的每一個字和久井泰雄都能聽懂,但合在一起他卻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意思。是要他撤人?這麽突然?晁荃如明顯是把人給藏起來了,豈有不搜查到底的道理?


    “畢竟我們也沒親眼看見那位張先生邁進來不是嗎?既然人不在,那你的人更應該抓緊寶貴的時間去別處搜索啊。”丸元優子繼續說著和久井泰雄聽不懂的話,語氣強硬似是不允許對方有絲毫拒絕。


    “和久井警部,”晁荃如優雅地從沙發上站起,說,“搜可以,畢竟我也不想落得一個‘包庇’之罪,但是……”


    丸元優子接過話茬,麵對晁荃如時她才燦笑如花,道:“六少真是說笑,既然人不在我們就不便久留了,這就告辭。”說罷不著痕跡地瞪了和久井泰雄一眼。


    對方收到信號,也不敢不從,咬緊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撤”。


    手下的人得了命令便趕緊整隊,有序地退出了小洋樓,從進門到出門,前前後後都沒有超過五分鍾。


    和久井泰雄恨得拳頭發緊,連句囫圇個的道別都沒留下,扭頭就走了,腳步重得幾乎要踏碎晁荃如的地板。


    丸元優子卻顯得淡然自若,微笑說:“今日來得倉促,和公幹摻在一起果然無趣,迴頭我再來找你說話,有什麽想看的書盡管打電話給我。”


    晁荃如垂眼一瞬又抬起來看她,說不準是笑還是沒笑。“丸元小姐有心了,迴見。”


    臨走前,丸元優子還飛了個吻給他,柔情似水。


    晁荃如送到大門外,見丸元優子上了車,一眾人跟著車離遠後才迴到屋內。


    丸元優子一坐進車裏就變了臉色,她狠狠瞪著和久井泰雄,讓他後頸一涼。果然沒過幾秒,丸元優子就嗬斥道:“愚昧,莽夫,剛才若不是我救場,你被晁六少一槍崩死了再套個私闖民宅的罪過也不冤枉。”


    “優子小姐,”和久井泰雄終於忍不住,怨懟道,“您為何總是向著那個晁荃如說話?”即便對方是上司的女兒,但被一個小自己十歲的丫頭劈頭蓋臉叱責他也無法忍受下去,這無疑是在他怒意滿滿的心頭上澆油。


    “放肆,”丸元優子毫不留情,厲聲道,“所以說你愚鈍至極,也不想想晁六少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想你抓住的人便會眼睜睜看著你抓嗎?”


    “他最是癡迷機關謎題,你覺得他家裏會沒有密室暗道嗎?”丸元優子點破說,“為何之前你們劍拔弩張,僵持不下,晁家那混世魔王一來他就開始順著你說話了?為何二樓會一個人也沒有,你不懂嗎?還搜查?給你熊心豹子膽了,你能擔得起後果嗎?”


    丸元優子一連串的質問終於把和久井泰雄的腦袋說通了。他這才恍悟道:“您是說,晁家小子是特意來帶走那個張八兩的?”


    丸元優子因為方才一番發怒而氣息急促,她閉目舒緩了些,才又開口說話。“明顯是耿叔在晁六少與我們周旋時打電話搬來的救兵。”


    “張八兩應是不知道那些密室暗道的,我們到得突然,想必晁六少也沒有時間去安排交代,隻得拖著我們,和自己的老仆人唱上一出《取滎陽》。”


    和久井泰雄順著這話想起晁賜閱上樓時晁荃如喊住他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對話,怕是樓上那所謂的“金貴稀罕東西”,暗指的就是張八兩吧。叔侄二人的默契,倒是一來一往兩句話就把事情給交代妥當了,晁家人果真狡猾。


    “不必想著找人了,張八兩肯定被妥善藏起來了。就晁賜閱那小祖宗的花花腸子,十個你也鬥不過,讓你的人省省力氣吧。”丸元優子見男人不說話,以為他是在苦惱去何處抓人,便說,“不出意外,明日晁六少會親自將張八兩送到警署,隻不過今晚失去機會,我們便從張八兩嘴裏套不出東西了。也怪我,沒有早一點想明白。”


    和久井泰雄此時恨不得揮刀砍掉那顆始終高昂的傲慢頭顱。“這個晁荃如,真是陰險狡詐的小人。”


    卻不想竟惹得丸元優子不快。“注意你的言辭。”她又飛來一記眼刀。畢竟是自己屬意的男人,即便是與自己作對,她也不想從旁人嘴裏聽見對他的出言不遜。


    被堵住話頭的和久井泰雄心中更加憤懣,不知是委屈嫉妒還是忿恨之類亂糟糟的東西扭成一團緊緊塞滿他的胸膛。雖然無法發泄,但晁荃如的名字經此一趟,便在他心中深埋下了恨意的根。


    那個男人最好不要落到他手上,否則……


    如鬥敗的獵犬樣的和久井泰雄此刻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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