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最後的記憶,是充滿馨香的懷抱和父親無措的神色,還有那焦急的女聲。


    顧珍被嚇到了,她從奶娘懷裏掙紮下來,跟著著急抱著哥哥往外走的娘跑了幾步,又被爹提了起來。


    小小的臉蛋上滿是自責,是不是因為娘支持她當將軍,不支持哥哥,所以哥哥氣暈了。


    完了完了,哥哥身體本來就不好,都怪她太任性。


    哥哥如此嬌弱,以後她要懂事些,娘親的小故事給他,爹爹的懷抱也給他,自己就拿繡花針吧。


    但是如果哥哥醒不過來怎麽辦?


    隔壁的晉安姨母就是在看到姨父身旁的漂亮姐姐後,突然倒在地上,婉表姐哭的可傷心了。


    她聽乳母說,晉安姨母本就身子弱,如今又失了孩子,元氣大傷,怕是時日無多。


    顧珍知道時日無多的意思,那就是要離開爹娘身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能迴來。


    顧珍不想和哥哥分開,雖然哥哥身體弱又小氣,還會和她搶爹爹娘親,但哥哥也有好的時候,會把栗子糕都讓給她,會去花園裏選最漂亮的花送她,會給她念書……


    顧珍不想沒有哥哥。


    從大廳到裏屋不過幾步路,顧珍便已經想了許多,蘇棠剛把兒子放到床上,就見丈夫懷裏的女兒滿臉是淚。


    顧山見蘇棠神色不對,立馬看向懷裏的女兒,慌張道:“我沒打,也沒用力!”


    兒女剛出生時,公主便不太讓他近身,覺得他手上沒個輕重,會傷到孩子,也就近兩年好些,他可以抱他們,帶他們騎大馬。


    但誰知,今天不僅兒子在他懷裏昏迷了,女兒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顧山神色慌張,不知所錯的看著妻子,隻見蘇棠剛伸手想接過懷裏的女兒,就聽到她抽噎道:“嗚嗚嗚,哥哥會死嗎?我不要哥哥死!我不要哥哥死!”


    剛到門口的府醫腳步一頓,心隨之猛的一跳,小公子,竟然是不行了嗎?


    也就一瞬間便將念頭壓了下去,進去一看躺在床上神色虛弱的小公子,耳邊是小郡主嗚嗚嗚的哭聲和將軍壓低聲音的輕哄。


    屋子裏一時有些混亂,也就公主還鎮定些,神色如常的讓他為小公子把脈。


    但看著公主緊緊交握的雙手,張大夫心跳如雷,他顫抖著手,搭上小公子的手腕,半響,鬆了一口氣。


    顧清沒事,隻是思慮過多,且受到了驚嚇,才一時昏厥。


    思慮過多?顧清才四歲,還是個孩子,每天最多的煩惱不過是今天吃什麽穿什麽,他有什麽可思慮的呢?


    還有,受到驚嚇,顧山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剛剛說話聲音太大,或是剛剛抱著兒子的時候太過用力?


    蘇棠拉住兒子的小手,又看他的麵容,魂魄與肉身貼合,似乎也不是被鬼怪驚擾或是被不明來路的魂魄奪舍的樣子,心下鬆了一口氣。


    想到大夫剛剛的話,她眼裏閃過心疼,她明明從未給過孩子壓力,也未曾逼迫他去學什麽。


    畢竟她和丈夫從不覺得兒女一定要驚才絕絕,隻要平安一世就行,清兒怎麽會思慮過多?


    身邊伺候皆是忠仆,最近沒有外出,夜裏也沒有驚醒的情況,怎麽會受到驚嚇呢?


    顧珍不哭了,她聽到哥哥沒事,就停了眼淚,掙紮著下地,小短腿撲騰厲害,幾下就到了床邊,他看著眉頭緊蹙的哥哥,不由得將手放了上去,“娘,哥哥是被什麽嚇到了?”


    “難道哥哥真的害怕打仗嗎?害怕打仗可怎麽當將軍啊。”


    顧珍說著,目光裏滿是擔憂,顧山沉默的站在一旁,沒有說話,他害怕真是自己嚇到了兒子,不應該啊,兒子平時膽子挺大的。


    他聽到妻子說,“等清兒醒來問問。”


    蘇棠將屋子裏的人都打發出去,又讓丈夫哄著女兒去園子裏走走,自己抱著即使睡著也很不安的顧清,輕輕的哼著可以安神的歌。


    這個世界沒有充沛的鬼怨之氣讓她吸收,因為不過一首歌的時間,她便覺得哼不下去,但顧清的眉心逐漸平複,似乎已經沉沉的睡去。


    她看著顧清,想著這一世的自己。


    母親在皇兄八歲的時候被廢,她生於冷宮,和母親皇兄相依為命,從小便受盡了人情冷暖。


    越長大,母親發現她長的越來越像那個冷心冷情的父皇,母親以自己的命,讓在冷宮長到五歲的她第一次見到了皇宮的主人,她的父皇,當今聖上。


    或許是不舍得酷似乎他的臉在冷宮受欺辱,也或許是母親的死喚醒了他為數不多的溫情,蘇棠被帶到了他的身邊,被他親自撫養。


    她成為最受寵愛的公主,還未出嫁,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號,及笄之日,有了封地和三千衛兵。


    但蘇棠知道,她的父皇不愛她,他隻是覺得自己的這張臉,不應該唯唯諾諾,受盡苦楚。


    她雖然是皇城之中最受寵愛的公主,但她知道她的榮華富貴是建立在父皇的權勢之上,若是父皇去世,她這個擁有封地兵權的公主便會成為新皇的眼中釘,肉中刺。


    更何況,為了護住皇兄,為了幫母親報仇,她得罪了太多人,手中沾了無數血,皇城中很多人想要她死,所以蘇棠決定幫自己的皇兄奪位。


    為了增加籌碼,她訣別愛人,嫁給了掌兵權的鎮國將軍,但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又因為想要彌補曾經的缺憾,將目光投在了一雙兒女上。


    她將兒子培養成心上人的模樣,甚至不惜花重金請人為不擅詩文琴畫的兒子作假造勢。


    隻為他能像心上人那般年少成名,成為人人稱讚的少年天才。


    為此,她甚至不去想事情敗露後兒子該如何自處,後來兒子長大,她又讓兒子娶了陸家六姑娘,隻因那六姑娘的字跡同心上人的相似。


    在見到沈逸之長相同心上人一般無二,她又將培養的極好的女兒嫁去,時時幫扶沈家,誰曾想,她寄予厚望的一雙兒女最後都不得善終。


    蘇棠想著,無法理解這一世的自己為何為了一些外人傷害兒女,這是她的兒女啊,是她在這世間除了皇兄以外最親的人,她怎麽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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