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丁巳十八年夏,王假寐,夢白雲中一人服皆羽毛。王知為異客,求其術。羽人授以絕欲之教,王未嚐遵之。


    秋九月夜,月有五色光,亦貫紫微垣,宗周井水泛溢,天官奏知。


    王問鄧種主何吉兇?


    對曰:“紫微天子之位,月為異姓之臣。衝貫泛溢,皆下犯上之象。”


    王問異姓孰強?


    司空毛公揚曰:“楚熊繹子廉紹立,淩並漢東小國,朝貢不至。”


    王曰:“是矣。寡人巡守南方,使其知威。”


    群臣切諫不聽,種退而歎曰:“災宜禳避,未聞迎之也。南巡必至不返。”


    是夜,飄然遁去,自號邛疏子,行氣煉形,煮石髓服之,曰石鍾乳,往來山市,至百餘歲,人猶見之。


    冬十一月,王用祭公微隨駕,大閱六軍起行。


    漢上人報入黔中,楚子廉大懼,子保密獻策以待。


    戊午春,王至江上,將濟。


    漢濱守臣以巨船進。


    王禦中流,一時膠液船解。


    王及二百人皆沒於水。


    右軍一卒名遊靡,長臂多力,負水振身得王,已無及矣。


    六帥輿屍而還,群臣迎葬,不以訃聞列國,周召二公立王長子滿。


    王痛父遭害,即欲問罪。


    周召曰:“姑俟明歲,然後傳檄合討之。”


    是秋,楚子遣使臣入周謝罪吊喪,致貢賀立。


    徐州淮夷自周公征服,至康王十九年,魯考公之子宰被弟潰弑而自立,王不能討。


    及昭王南征不返,置而不問。


    徐夷謂周德甚衰,率九夷作亂,西至河上,以犯宗周。


    穆王新立二年,畏其逼,徙南鄭以避之。


    芮伯之孫君牙曰:“徐夷漸不可長,泗上有嬴姓之國徐子者,歲率東方諸國朝貢,可命搗夷之穴。”王遣使諭之。


    先時徐國宮人妊娠而產卵,棄於水濱。


    有孤獨老母畜犬名鵠蒼,銜卵歸。


    母覆暖之,遂孵成小兒,有筋無骨,坐時正偃,故名偃。


    徐君聞之,乃收養,長而仁智。


    徐君卒,偃襲位。


    鵠蒼臨死,忽生角而九尾,實化黃龍形體,葬之徐梁界內。


    至是承王命,會齊魯,由濟水攻其國。


    徐夷遠至河津,徐子邀擊之。九夷大敗。


    辛酉三年,王還都,分淮泗諸國,命徐子主之。賜以白旄黃鉞,為東諸侯之長。


    徐君遂自恃,北巡至燕境,南巡至越地甬東,居翁州山,三日而返。


    王以君牙襲為大司徒,以伯冏為太仆正。


    戊辰十年,王寵妃病死,本姬姓盛國之女。王哀痛不已,改其族為痛氏。


    辛未十三年,犬戎侵西陲,王親董六師征之,戎遁去。


    明年,西戎之胡獻玉杯,謂為百玉之精,明夜照夕。獻昆吾山之銅,赤如火,王以之作刀,切玉如泥。


    王素慕道,集方士於春宵宮,常設冰桃璚醴,以享之。


    是冬,王遊於黃台之丘,獵於蘋陰。北風雨雪,王休於日中猶寒,見一凍人負涉,王作詩以哀之。


    十五年冬,有道人披絳綃係白藤條,氣出如蒸,狂歌都市。


    王命宣入,恭迎命坐,問其從來,道人曰:“予乃黃帝之師容成公也,向留於越,與南障匡生盤桓,聞吾子好道,故來見耳。”


    王大驚,下拜謝過。


    容成曰:“子果篤敬,吾當語之。”


    遂教以補導之法,煉精於玄牝,其要以穀神不死,不去火食,養生守氣為主。


    王進問長生之道。


    容成曰:“享美奉者欲勝於德,得延壽命足矣,何暇他求?”


    王再問。


    容成曰:“非爾所知也。”


    王乃叩其八極之名山,神仙之洞府,或得一遊,以知天下之大。


    容成曰:“可,可。斯為子言之,海內已有九鼎,版圖可考至於八荒之外,非曆擊不能知也。


    世但聞有蓬丘閬苑,而不知有大五丘:一曰廣乘之山,天之東嶽也,在渤海中,為發生之首,上有碧霞之闕,瓊樹之林,紫雀翠鸞,碧藕白橘,上主歲星之精,居九氣青天之內。青童帝君拓為方諸上都。


    二曰麗農之山,天之南丘也,在漲海中,舊為南極老人靜養之所,今延赤精道君為山主,建造朱宮、絳闕、赤室、丹房,有紫草、紅芝、霞膏、金醴,上主熒惑之精,居一氣丹天之內。


    三曰常雄之山,大西嶽也,在清海之中,西王母起白華之闕,立三素之城,有瑤林、瑞獸、練水、珍禽,分撥子女居而修煉,上主太白之精,居七氣素天之內。


    四曰廣野之山,大北嶽也,瀚海北,弱水中,即須彌大地之下都,水清道君潛修於此,山多瓊樓寶闕、金液龍芝,上主辰星之精,居五氣玄天之內。


    五曰昆侖之山,地之中嶽也。一曰昆侖在八水之間,上當天肩,形如偃蓋,東曰攀桐,西曰蕪皋,南曰積石,北曰閬苑。王母獨處其中,大宴群仙之所,上有瓊華之闕、光碧之堂,瑤池、翠水、金井、玉彭,館宇非一,上主鎮星之精,居於中元一氣天中。


    是為海外五嶽,海上更有十洲三島、百嶼千岩。如五嶽之州縣,其三大部洲之萬萬山巒丘壑,非可勝計。此八極之大觀也。”


    穆王聞言神移半晌曰:“有此仙景不追遊,空使天地笑蜉蝣矣。”


    容成笑曰:“我輩浮空飛遊,亦得經旬,若肉體凡夫,終世難曆。況諸山嶽在海外,有舟莫能渡,惟中丘昆侖與夏原相近,陸地可通,猶必良禦神駒,方可超越險阻。”


    王問:“王母何如人?”


    容成曰:“與天地俱生,靈化無已。”


    王顰蹙曰:“山川遙絕,何得而通?”


    容成曰:“諺雲:‘大秦多寶,中國多人,月氏多馬。’但在多處求之,何患不得?若昆侖之路程形跡,我有一圖,當以贈子。”


    視之如羅掌上,向藤條解下,約有數策,授王展覽。委曲景致,宛在目前。


    容成留談數日欲去,請期再晤,容成曰:“或在昆侖也。”遂飄然而去。


    王即遣使至月氏求馬。明年甲戌,進善馬百匹,選精良者二駟,曰華騮、綠耳、赤驥、白義、渠黃、逾輪、山子、盜驪,是為八駿,皆龍顱鳳膺、虎脊豹章,振鬣長鳴,眾馬皆喑。


    王命養之禦廄,更出榜招募良禦,半年始得其人,乃汾河人氏。


    飛廉有少子季勝,生孟增,取幸於成王,居狼皋,生衡父。衡父子曰造父。


    有泰豆氏,黃帝時邑夷後裔,精禦藝,隱太行之頂。


    造父始從之習禦,執禮甚卑。


    泰豆三年不告,造父執禮愈謹。


    泰豆告之曰:“汝先視吾趨,趨如我,然後六轡可持,六馬可禦。”


    乃立木為塗,僅可容足,趨走往還,無有跌失。


    造父學之,三日盡其巧。


    泰豆曰:“子何敏也?”遂與講明諸法,遣之展藝建業。


    造父辭師下山,適有榜募禦,見王陳說禦道,並教處八駿於東海,養以龍芻。


    王曰:“善哉!斯可遨遊昆侖矣。”


    乃自筮出獵吉兇,得萃之澤。


    王斷曰:“其卦遇訟逢公,不足慮也。”擇明歲乙亥十七年春西行。


    太仆伯冏切諫不可荒遊。


    王曰:“朕少尚神仙,常欲使車轍馬跡遍於天下,以仿黃帝。今得此二絕,將欲周遊窮極,何懼小醜哉?”


    司馬祭公祈父知王欲肆其心誌,乃作祈招之詩。


    王不省,命周、召、毛、祭四公及君牙、伯冏諸臣輔太子緊扈守國。


    王載圭璧寶物,望西起行,離商執戈為右,次車為副乘,參百為禦,奔戎為右,徑絕翟道,升太行,重過黃台。


    王憶前事歌之,和聲動地,車馳馬驟,迅疾如驚帆飛鳥,光眩如匹練流星,耳畔惟聞唿唿風響,一息數裏,過目萬山,渾如奔走不定,已出大散關。


    迴顧車從,絕無蹤影。


    王令憩平麓候之。


    造父解馬牧芻。一道者斜臥鬆坡,王步近俯問何往?


    答曰:“北遊東還,求嚐王母瓊漿。”


    王怪問曰:“子何姓氏?而能徒步遠適。”


    道者曰:“我玄逸道士杜衝也。昆侖旦暮可至,偶因神氣不振,暫此休息耳。”


    王思盍邀偕往,遂語其事。


    衝曰:“天子既肯挈帶,省我跋涉,何為不可?但此去川澤必多,頻頻解靷待渡,可不擔延日久,我有飛渡靈符,投水麵即堅如平原,履之不溺。”


    王恭請登車同載,求問玄理,出語與容成略似。


    越一宿,後車始至,王命安頓關下。


    衝曰:“陽紆山馮夷河伯之所居,是為河宗,宜先祭之,導車能涉弱水,魚鱉黿鼉以為梁。”


    王獵得白狐玄貉以祭,沉璧禮焉。


    是夜,河伯邀王披圖視典,以觀天下寶器。


    及旦而寤,杜衝教止帶三日幹糧起程,一路皆賴神符飛渡。


    二人在車放眼郊原,造父坐車前,心夷體閑,掌策執轡,疾馳至巨蒐之國。


    國人知之,夜獻白鵠之血以飲王,具牛馬之潼以洗王足。


    二乘之人,飲已而宿,明日起行。


    暮登春山棲止,三晝已達昆侖赤水之陽。


    別日將升其丘,周視四方上下,景象與圖無異,仰觀頂上有柱,峻極接天,何啻萬仞,其圓如削下,莫能攀援。


    杜衝曰:“昆侖有天柱,上有仙人九府之治,與天地同休息,即此是也。


    遙望絕頂處,隱隱有一人梯幾而戴勝藤杖,旁有人操杯東向侍立,麵前有三青烏,給使供食。


    但上下懸絕,招唿不及,待吾先往通知。”聳身如鳥而上。


    良久,與四青衣、女童同下。


    傳請上山,引至山南,一女童執拂開道,倏現一條坦路,委委迤迤,所見悉如圖中所載。


    漸覺山勢巉嵈,車馬難及,上有大字橫書“地首昆侖之墟”。


    停車駕於此,王攝衣而登,遂陟侖頂。


    王母妙顏怡怡,領數十仙女乘鳳輦來迎。


    王趨近俯伏,深致敬仰之意。


    母令女侍扶起,待以賓禮。


    王執白圭、玄璧、璿珠、燭銀為謁見之儀。


    母曰:“天子迢遞辱臨,請一遊覽。”王遠隨於後,巡視山景。


    有青衣指示曰:“此一角正於北辰星輝,名閬風苑,東北過槐江嶺,是謂玄圃。


    丘正東一角為昆侖宮,其處積金為天墉城,當麵有千裏城。


    安金台,山陰之顛,峭壁莫上,坳處積雪,春夏不消。圃內桃花,紅白相間。”


    遙觀群大靈岩,若壑山、海山、龍山、弇州日月山之類。


    俯瞰百川宗派,若黑水、弱水、滔水、三淖渥窪水之流。


    信步行去,驚起崖前鹿鶴,避開澗畔彌猨,兩旁夾道森立琅玕白木,枝斯璿塊,幾疊樓台,鏤飾珠璣金碧,宮曰神居。


    王問何處?


    母曰:“即子所居群王山頭也。”


    王曰:“登臨已至玉台,上淩霞秀,光氣莫儔。先王所謂策府者是耶。”


    遂登石室之堂,飲蜂山石髓,食玉樹之實。


    正觀日入之際,女童傳報,宴已備於弇山瑤池矣。


    王母遂延至昭宮。四開綺窗,皆設明王障,遜王入席。


    王惶恐不敢就座。母曰:“天子固中國萬民之主,至尊也。至此西隅何辭客座?”


    王又讓衝,衝曰:“仙家以瀟灑為尚,不以世禮相拘,毋拂阿母敬意。”


    於是王麵南坐,母北麵相陪,衝西向。


    青衣獻華池雪水茶,奇香非世所有。


    台前奏九天仙樂,群姬疊進佳肴,頻斟琬液清觴。


    少頃,進素運碧藕、丹桃、白橘。


    王飲至數巡,左顧右盼,見執壺捧盒者,無非殊容豔色之娥。使令供役者,都是大鵹少鵹之鳥。王極口稱妙。


    台下鸞歌鳳舞,百獸盤旋。


    母顧左右曰:“周天子至此,物類尚爾承顏,汝輩何不一獻所長。”


    十數輩彩裳仙女領旨起舞,初若流水行雲,猶分彼此;既而如遊龍舞電,莫辨縱橫。


    王目眩心搖,幾於手舞足蹈。又有翠袖女童四人,執盞捧壺,進浮琰之膏,甜如甘露,即於筵上按舞而歌曰:


    昆山重赤,麇麚麀鹿,鸞鳳鏘鏘,勒獻綠醑兮。


    王捧觴飲畢,複舉觴斟酒起酬母前,高酣作歌曰:“人生無幾,睽合偏多。山川相間,道路悠悠,離母東返,何複能來?”其辭悲淒,潸然下淚。


    母解其意,飲畢,親薦瓊液為酬,發新謠以答之曰:“白雲在天,山林自出,道裏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複來。”


    王喜,膜拜而受,遂以佩之白璧重錦,更奉母為壽。


    有頃,停歌罷舞。王見許多麗姝美侍,不知是何名目,欲問不敢。


    母知之曰:“天子欲知眾婢之名,日後可得也。”


    王惶赧無地,迴視杜衝埋頭恣啖肴果,一如聾啞,猛然拍案曰:“我等在此得享美品,豈可使執轡而來者不嚐一味乎?”


    王曰:“微子言,吾已忘之。”


    母令青女傳來,造父伏於階陛朝見。母唿之上台,賜玉液一甌、桂香苓實糕一笏,令坐石磴食之。


    母更邀散遊九府及龜山琳宮、蕊珠、紫蘭諸處。


    王此時樂而忘歸。


    東南忽一朵彩雲飛至,現一披絳綃仙翁,有眼快仙姬報雲:“容成天公來也。”


    正是:人寰曾有約,仙境故催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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