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雪落了一層又一層,白茫茫的天地間無端生出幾分寂寥。


    轉眼就要歲末,這樣冷地叫人骨頭發懶的天氣,村民們反而幹勁十足在村子周遭開起荒來。再幹幾天活兒就能分糧分肉了,之後就不用上工,可以等著舒舒服服地過個好年。


    就是這樣讓人充滿希望的時候,隔壁村子出了件大事,小道消息沸沸揚揚,鬧得周圍幾個村子人盡皆知,就連安陽都有所耳聞。


    “就是山坳那邊的村子,聽人說那姑娘的哥哥是殺豬的,直接就拿了把帶血的刀子把那流氓的門給砍爛了。”


    趙春霞興致勃勃地喝了口手裏的熱水,給安陽說起事情始末。


    隔壁村的一個混不吝的二流子在早些時候糟蹋了個姑娘,一開始那二流子還威脅那姑娘不準說出去,一次又一次地糟踐了人家,但沒想到的是,那姑娘都要說親了,前些日子就被發現有了身孕。


    按著一貫的思維,那家人當然會以為自家姑娘是和誰私相授受了,沒想到姑娘哭著說出了自己 一直以來受到的威脅侵犯。那姑娘性子不知怎麽就剛烈起來,不再忍氣吞聲,想要衝去和那二流子同歸於盡。好在姑娘家裏人是疼女兒的,雖說覺得這事兒不光彩,但女兒不想輕饒那狗東西他們也就不會心慈手軟。便有了趙春霞說的那事。


    “鬧得這樣大……報警了嗎?”安陽聽得有些恍惚,下意識開口問了一句。


    “報了,那家人也是精明,姑娘哥哥剛出門那邊就有人去了公社報警。”趙春霞沒發現安陽的不對勁,繼續道,“聽說後頭還有幾個女的偷偷找到公安局去報了案,說以前被那二流子糟蹋過。嘖嘖嘖,真是作孽。”


    安陽的腦子有些嗡嗡地,隨意應了一句:“嗯,這樣鬧了一出也好。別的不懷好意的人應該也會歇了心思。”


    “可不是。”


    其實安陽還想問多問幾句關於那個二流子的事,但想到自己就算是問了也摸不著頭腦,便作罷。


    外頭的雪停了,鬆鬆軟軟的雪地透著凍死人的寒氣。


    “我出去一趟。”安陽站起身來,裹起厚實的大衣圍巾。


    “這麽冷的天你去哪兒啊?”趙春霞好奇地問了句。


    “有東西落在廣播站了,很快迴來。”安陽說著就出了門。


    隻是出門的時候就遇見了剛從外頭吃完飯迴來的張玉,安陽刻意留意了一眼她的神色,沒有發現什麽,便收迴目光踩著雪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


    安陽的靴子是絨皮做的,但走到陸淵家的時候鞋麵也暈出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漬。


    她後知後覺地站在那少見的高門大院外時,才將將迴過神來,躊躇地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不知道應不應該去敲那門上的銅環。


    “咿呀~”


    就在安陽打算還是離開的時候,大門從屋內打開了。


    穿著比她輕薄許多的男人看見來人也沒有驚訝,隻頓了頓,將門打開些,“進來吧。”


    安陽這下倒沒有猶豫推辭,隨著陸淵進了院子。


    陸家大院被封了大半,隻留下前院三間屋子作為他家的生活空間,隻不過陸淵爹娘去後,陸淵一個人住著也算寬敞。


    陸淵瞟了眼她濕了的靴子,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大雪天的,到處亂走什麽?”


    安陽莫名覺得對方這句沒帶什麽情緒話像是訓斥,撇撇嘴角卻也沒迴嘴。


    三間房屋一間是廚房,一間是臥房,另一間做了柴房。而最中央的一個用來待客的花廳則是四麵透風的格局,在這寒冷的冬日並不合適。於是陸淵把人帶到了燒著火的廚房。


    一進去安陽就被撲麵的暖意打了個激靈,四肢都開始迴溫。


    廚房裏有一方桌子和一條長椅,安陽沒客氣地霸占了那條長椅。


    陸淵指了指安陽的靴子,又指了指冒著火光的灶膛,“脫下來烤烤。”


    安陽頓了一下,有些難為情。但好在陸淵也沒一直看著她,而是轉身掀開灶台的鍋蓋,瞬間屋子裏頭水汽彌漫,濕潤了幹燥的屋子。


    濕鞋濕襪的在腳上自然是很不舒服,安陽想了一下,沒有繼續矯情,她伸手將靴子脫了下來,看了眼不是特別濕的襪子,沒再繼續。


    陸淵將開水倒進開水壺裏,轉頭就看見少女穿著襪子的腳丫有些艱難地懸在半空,旁邊是脫下的一雙靴子。


    他順手拎了靴子將它放在爐灶旁,又踢了一腳矮凳到安陽腳邊,安陽立馬踩了上去,總算是穩住了身子。


    見陸淵沒有要打開話匣子的意思,安陽主動開了口:“鄰村那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


    男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透過霧氣傳來,夾著水流聲。


    一時間安陽不知該如何繼續了,一抹愁緒隆在眉心,叫她白皙的臉蛋多了幾分易碎感。


    陸淵高大的身形破開白霧,他將一杯冒著熱氣的水放在安陽麵前的桌子上。她伸手碰了碰杯壁,溫熱的,並不燙手。


    陸淵倒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賣關子,開口解惑:“是上次那個人。不出意外,會吃槍子。”


    安陽垂眸,濃密卷曲的睫毛在杏眼上蓋下一片陰影,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溫溫的是適合入口的溫度。


    “謝謝。”


    心照不宣的一聲謝謝。


    陸淵雖然隻是一介村夫,但安陽毫不懷疑他在田虎被抓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


    為何那一直以來忍氣吞聲的姑娘突然剛烈起來?為何姑娘的家人會統一戰線支持把事情鬧開?又為何以前那些為了名聲閉口不談的受害者願意站出來揭發田虎?


    看似合理的地方都仿佛有人刻意引導著,安陽首先想到的就是陸淵。


    那天陸淵說的話仿佛還縈繞在她耳邊。


    ‘他不會好過的。’


    陸淵應承了那聲謝。


    對付田虎那種爛事一堆的人算不上什麽麻煩事兒,更何況他看見安陽那天過後眉眼間始終化不開的不安就隻想讓田虎消失在這個世界。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隻是這件事背後的張玉,還沒能這麽快報複迴去。


    幫安陽並不在他任務範圍內,要是說為什麽他願意花費精力去做這件事,可能是因為安陽的遭遇因他而起吧。


    看見滿臉絕望的安陽那一刻,脹滿了心髒的是一種事情失控的無力感。


    “我過幾天去趟市裏,你要去嗎?”陸淵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


    收拾好臉上的消極情緒,安陽抬頭彎彎眉眼,“要去,之前你說要帶我逛逛一直都沒能實現呢。也讓我看看你的地盤有啥好東西唄~”


    一句話帶著少女的嬌俏,陸淵隻是淡淡嗯了一聲,開口道:“你可以不用笑。”


    又是一陣沉默,安陽臉上笑意逐漸淡了,最後表情變得略為委屈愁苦,她又喝了幾口溫水,緩和了些,“我……我隻是想忘記那天的事。”


    想當作一切都沒發生,想裝作曾經的模樣。


    陸淵狹長的丹鳳眼看著眼前的女孩,胸口的位置又莫名發悶了。他捂了捂胸口的位置,神色茫然,半晌,才輕輕道:“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安陽總是對陸淵說出的話莫名信服,她乖巧地點點腦袋,手不自覺地捏了捏掌心。


    她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或許從小到大保駕護航的人太多,獨自遠航時便會一經風浪就亂了陣腳,然後下意識地又依靠別人。


    安陽對這樣的自己有些不滿,但心裏的恐懼又讓她根本做不出第二個選擇。


    而依賴父母迴到滬市,還是相信陸淵繼續留在劉家村,安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她主動下放本就是有讓她在滬市待不住的理由,迴去,絕無可能。


    少女眼裏的光明明黯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陸淵才出聲提醒:“時間不早了,你迴去吧。”


    “好。”


    安陽點點頭,陸淵已經將她的靴子從爐灶旁提了迴來,絨麵上的水漬已經幹透了,伸腳進去更是暖烘烘的。


    男人將她送出了門外,就聽見016在他的意識海裏道:【宿主大大,劉雪蓮在你家後頭哦~】


    陸淵了然,這是劇情發展到了劉雪蓮一氣之下從家裏出來晃悠到陸家大宅找到陸老太太給後人留下的寶藏了。


    【盯著她。】


    陸淵也想看看,在這個原本屬於陸淵的機緣被他拿迴來以後,天道會不會補償劉雪蓮。


    劉雪蓮哭紅著一張臉不知怎麽地就走到了一個高宅大院的後門。


    這個院子她知道,是以前地主家,也就是陸淵他們家,隻不過被人封了。


    這邊離著河邊近,她小的時候還有不少孩子喜歡在這氣派的房子周圍玩耍,隻不過在陸淵爹娘接二連三地過世後,村裏暗裏就有傳言陸家大宅風水有問題,鬧鬼。後來就再也沒有孩子敢來這周圍玩了。


    劉雪蓮看著這高牆大院,思憶起自己算得上快樂的童年,那時候沒有弟弟,她娘對她也是護犢子的。


    一股悲戚湧上心頭。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走到了這個地方。看著那門上生鏽的大銅鎖,劉雪蓮遲疑片刻,伸手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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