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講究的就是「平常」,老大媳婦和兒房孫媳婦穿得還算端莊,可老二家的女眷們花枝招展,濃妝豔抹,還穿上了大禮服,那個小的也不遑多讓,簡直俗不可耐。


    令連東天感到興味的是樂不染這丫頭卻反其道而行,一改之前去給他請安時的清雅,這會兒多了濃烈的喜慶,還把家傳玉佩給戴出來了,謙和不張揚的把他這老頭子當擋箭牌,寵辱不驚,淡然微笑的神色很得他歡心。


    這丫頭不是個弱的,想來在這府裏是能生活下去的,至於能不能活得如魚得水,就看她以後的表現和態度了。


    說是家宴,可連府這樣的人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滿桌的大菜,冷菜熱菜湯菜小菜瓜果蜜餞點心糕餅,葷素齊全,廚子煎煮炒蒸炸的功夫全使上了,和滿漢大餐沒什麽兩樣。


    連彼岸用白玉筷子給樂不染挾了一塊鬆鼠鱖魚肉,又用水晶白玉碗盛了佛跳牆示意她嚐。


    樂不染自從穿過來後,還沒吃過這麽多精致的大菜,因此是準備放開懷大吃一頓的。


    隻是在座的所有人看見連彼岸竟然親自侍候人,都掉了下巴,神色不明。


    樂不染覺得那佛跳牆滋味甚美,入口即化,也給不怎麽吃的連彼岸舀了一小碗。


    樂不染盛給他的,連彼岸便吃了兩口,吃完兩口,自己拿了胰子細細洗了手,專心一意的給樂不染布菜、盛湯、剝蝦、剔魚刺。


    連彼岸是頭一遭侍候人,滿心等著樂不染的誇讚,卻聽到連煙嵐啪地放下了筷子。


    連煙嵐是知道她這大堂哥在這個家地位是很超然的。


    他曾是皇帝在潛邸時的伴讀、陪玩,甚至是幕僚,後來就是整個連家都知道的事,大伯為了救遭刺殺的先帝命喪黃泉,大伯母哀慟之下也隨著去了,他一天之內失去了爹娘,他不哭也不鬧,就那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恍若沒有靈魂的木偶,祖父無奈,作主讓他去了軍中曆練,這一去就是十年。


    這些年他在皇帝身邊辦差,一年中隻有在祖父的壽誕才能見到他,年卻隻見禮物到,人連影子都不見。


    他從來沒有給過他們三房好臉色,應該說他對連家的人都是同樣冷冰冰的態度,就算你開口跟他講話,他也不見得會迴應。


    她心裏很早就不滿了,要不是祖父一味的偏寵他,這個家哪裏還有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的位置?


    等祖父百年之後,看看這個家到底是誰作主?


    連煙嵐是世家貴女,這樣教養下出身的姑娘表麵上雖驕傲卻有涵養,但是她的涵養是看人給的,言語得體也得看對方的分量夠不夠,很可惜,樂不染在她心目中,連和她同桌吃飯的「格」都構不上。


    她有心擺擺派頭,「我說你啊多吃一點吧,我們家的廚子可是禦廚出身,別人想吃這皇宴般的菜色,恐怕得燒八輩子的香還不知道吃不吃得到。」


    樂不染吃了那塊魚的月牙肉,用夜光杯給連彼岸斟了一小盞的葡萄酒,也不急著要反擊,臉上浮起沒什麽誠意的笑,「我這不正在享用嗎?這樣的滿漢大餐想必你吃得不少?」


    「了無新意的宴席罷了。」連煙嵐一臉的不屑。


    連彼岸微微的抬了一眼,然後垂下眼。


    樂不染把剝好放在小碟子的蝦挾給慢慢停下手的連彼岸,悄聲道:「別因為不相幹的人壞了自己的胃口。」


    她眼波流轉的見連彼岸吃了蝦,又拿起調羹慢慢喝了翅尖酸筍湯,這才放下筷子,「二小姐命好,托生在連府,似我這般被爹娘放生的人,拋頭露麵,像野草般的過活,但是一枝草一點露,就算平日吃得沒有二小姐好,也是活下來了。」


    「果然是蓬門小戶出身,難怪這般的沒規矩,不經過長輩主婚,你們就這麽完婚,是哪家的規矩?」她得寸進尺,越說越起勁了,隻是一桌的大人居然沒人出聲阻止她的無禮。


    就連王氏也隻是微微蹙了眉。


    樂不染把一桌子人的神色都收進眼底。


    這些人,就連老太爺也悶不吭聲的在冷眼旁觀她會怎麽反應,然後再決定要站在哪一邊是嗎?


    「這女人出身低賤的商戶,還被夫家休棄,是個人人喊打的下堂婦,這樣的女人有什麽好?她哪裏配得上連家?沒得讓我們連家成為整個京裏的大笑話!哥哥將來出去不被同儕笑話死才怪,爹爹的麵子又往哪裏放,更別提我以後出嫁,夫家會怎麽看我了。」連煙嵐這是豁出去了。


    在連家,除了出嫁的連錦繡,她是唯一的姑娘,老太爺雖然嚴厲,卻是疼她的,隻要在他麵前表現的乖巧,父母更是沒話說,京城上流圈子貴婦千金更是把她捧得極高,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誰敢摘月亮?


    所以,就算她說了什麽不得體的話,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也不會有人真的追究她什麽的。


    連彼岸陣色暗沉,身上寒氣一絲絲滲出,身上的疏離和寒冬冰雪沒兩樣。


    「不染是我認定的媳婦,是我真心想求娶,一生相伴的人,與你無關!」


    連煙嵐被駭得脊椎骨宛如被抽掉般的軟下來。「大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說話?」


    樂不染輕輕的,安撫的拍著他的手背,「我們是來吃飯,不是來拌嘴的。」是挑釁的沒品。


    華氏見女兒那委屈的樣子,看似責備,其實是袒護女兒的說:「你這孩子,不管怎麽說她可是你大哥剛入門的妻子,商家女養出來的孩子,哪有什麽儀態和教養?說難聽些……哎呦,」她用絲帕做作的掩唇。「沒有爹娘幫忙相看,年輕人不小心見到一心想攀龍附鳳的,遭了人家的道也不是不可能。」


    華氏逞完口舌後,瞥見連彼岸那一瞬間投射過來的眼神,冷汗立時沿著背脊滑下來,渾身冰冷,身上的布料一下就濡濕成了一片。


    那種感覺就好像有條蛇正往她的身上爬,而她就是那塊腐肉。


    那是想致人於死的眼神,那個混帳想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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