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身後的長隨康泰順著主子的眼光看過去,樂不染的身影已經沒入人群,沒了蹤跡。


    「夜影。」連彼岸不迴應他,喊了暗衛的名字。


    神出鬼沒的暗衛不見人影,讓人隻感覺到一陣風。


    「查,不要驚動她。」


    高處刮下來的風驟然消失。


    連彼岸舉步走進如海居,康泰跟著看了下書肆的匾額,就算不解,也沒敢多問,主子的心思從來都不是他們能妄加揣測的,猜一百次,一百零一次都是錯的,總之,跟著就是了。


    小夥計正要上前招唿,卻被連彼岸涼薄的一眼嚇退,隻敢怯怯的往裏頭喊了聲,「老板……有貴客。」


    老板頭也不抬,癡迷的杵在樂不染的《天上人間圖》前,敷衍的道:「你招唿就是了。」


    連彼岸也不覺得自己被怠慢,他聽到裏麵有人聲,幾個大步來到書肆老板麵前,他身材高大,跟著俯看桌案前鋪著的畫。


    那畫一眼看去恍若繁星,從繁盛的街市到小柳橋下來來去去的漁船畫舫,漁娘撐篙,水光粼粼,再到城門外越來越稀少的人煙,直到密林飛鳥遠山,喧囂躍出紙麵,那麽長的畫卷不是山水也不是人物,是天上人間眾生相。


    暗影籠罩過來,終於讓書肆老板抬起了頭,這一抬,人頓時機靈的清醒過來,趕緊走出桌案,哈腰頷首。


    他雖然隻是平遙縣一個書肆的老板,但是生意做久了,人的等次階級他還是分得出來的。


    眼前這男人帶著天生高人一等的優越感,自從他站定,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便撲麵而來,他那金堆玉砌的貴氣,若是自己膽子小一點,絕對會沒出息的腿軟。


    連彼岸對老板的招唿視而不見。


    「康泰。」連彼岸喊道。「問,那位姑娘。」


    哎呦喂啊我的少君,原來剛剛不是他眼花錯覺,他們家少君剛剛真的是在盯著人家姑娘看,都派夜影去探察人家姑娘的底細了還不夠,這會子還追根究底起來,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嗎?


    他心裏打著小鼓,但表麵什麽都不顯,「店家,我們家少君想知道方才從你家書肆出去的姑娘是為何而來?」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他們家少君想問什麽,要是你從小就和自家少君一起長大,他又一直是這副不陰不陽,隨便出去就得罪一票人的死德性,呃,是冷清性子,身為從小到大的長隨、親衛、發言人的他自然要肩負起重大的責任了。


    「樂姑娘賣了這幅畫與我。」雖然她的穿著打扮是個少婦,但通身看著卻更像個姑娘家。


    「買了。」孤冷的眼陣裏從來就沒有溫度的男人,此刻眼裏洋溢著他自己也不很理解的火花。


    「咦?」別說書肆老板,康泰也木了。


    連彼岸轉頭走了。


    樂不染當然無從知道書肆裏發生的事,她難得當了一迴凱子娘,買買買買買,下手沒節製的結果,最後隻能雇夥計推著車把她買的東西推迴柴家小院。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她讓雜貨鋪的夥計把東西卸下來後,打發了賞錢,這才往屋裏去,隨手拿了兩疋布料的腳才挪了挪……這是什麽聲音?這時間點,奶娘和柴子哥都還沒迴來,了不起家裏就一個勺娘姊,怎麽會有奇怪的聲音?


    哪知她一進堂屋,柴王氏和柴子、勺娘,一家三口居然都在,屋子裏的氣氛並不好,勺娘杏眼紅腫,顯然哭了不少時候,柴王氏也是一邊的抹淚,唉聲歎氣,本來就憔悴渰桑的臉色更加蠟黃了,柴子則是坐在最邊邊的長凳上,一聲不吭。


    可也因為他麵向著外頭,所以他最早發現樂不染迴來。


    他尷尬的起身搓手,他個性耿直老實,即使樂不染樂意讓他喊妹妹,但幾日過去了,他就是喊不出口,小姐總是會讓他不經意想起早夭的妹妹。


    不過,要不是小姐,母親又怎麽能那麽快的從喪女的悲痛中走出來,接受了小妹一出生就夭折的事實。


    也許,再過個幾日,那妹妹二字他就能喊出來了。


    「奶娘,這是怎麽了?」樂不染也不介意這些,朝柴子點了點頭,沒問他這時分怎麽人卻在家裏,倒是勺娘見她迴來,搗著臉,頭也不迴的跑迴了房間。


    柴王氏連忙擺手,「能有什麽呢?一把年紀了,就是不像話的鬧情緒,別理她。」柴王氏閃避,家醜有什麽可說的。


    不想說嗎?樂不染對別人家的私事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想法,等他們想說的時候自然她就會知道了。


    柴王氏用裙兜兩三下抹幹了臉,打起精神,「我聽勺娘說你出門去了,這是去哪兒了?」雖然說她是小姐,自己是下人,管不著她,但是這兩天她也看出來了,這位四小姐是個不拘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看似一點都不用她操心,卻也讓人操心透了。


    鄰裏街坊對陌生的臉孔總是好奇的,在這縣城,誰家的雞下蛋都能說上半個月,誰家養幾窩豬仔都能打聽得清清楚楚,何況她還是個大活人。


    這孩子倒好,見了人該打招唿的打招唿,該寒暄的寒暄,從沒當自己身分敏感,閉門不出啊什麽的,沒這迴事!


    三姑六嬸七姨婆的街坊,見她沒什麽心眼,小嘴也甜,湊上前就問她小小年紀怎麽就梳了婦人頭,可是成親了?夫君是幹什麽的?


    她說起謊來麵不改色,告訴人家她是寡婦,丈夫死得早,就留下她一個人,夫家娘家都不要她,日子過不下去隻能來依親,投靠柴王氏一家,語氣也不見怎麽可憐,卻哄得那些人都信以為真,除了感歎她的家人無情無義,也說柴王氏仁義,居然收留這隔了好幾房,什麽丈夫的表舅的姨母的嬸嬸……的親戚,換成她們,可不見得肯當這冤大頭,畢竟多口人,就少份口糧,家家戶戶誰不這麽緊逼著過啊,哪來的餘糧?


    隻是這寡婦啊,年紀輕輕的就成了破鞋,日子還長得很,沒人敢娶她,將來可怎麽辦?


    真是可惜啊,一個白白淨淨,眉是眉,眼是眼的姑娘家,笑起來水潤帶閃,雖說瘦弱了點,要是能好好養著,應該也能有個好將來的,隻是,現在說這些都無用了,都嫁過人了,還死了丈夫的女人能有什麽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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