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生的那天開始,六皇子就是不少人心目中人生贏家的典範。


    生父是皇上自不必說,母妃是最受寵的貴妃,姐姐是京中最耀眼的明珠。


    更何況皇室關係融洽,作為整個皇室最小的孩子,本該是集所有寵愛於一身的存在。


    但也隻是“本該”。


    因為剛滿六歲便被封為太子的緣故,皇上和太後對他的要求很高。


    皇上對於自己的子女在學業上一向嚴苛,更何況是對這個被自己視為繼承人一樣的兒子。


    一開始三皇子還會經常出現在沈嘉澤麵前,心疼他的遭遇,順便懷念一下自己當年在父皇手底下挨罰的經曆——即使他現在早已為人父,想起來還是頗有幾分後怕。


    “咱們父皇也是...未免太過嚴苛了些,你也就這點年紀,我府裏那幾個小崽子要是在你這個年紀,多半還在外頭瘋耍呢。”


    於是第二日,他就被收到風聲的皇上喊了過去。


    歲月逝去在這帝王的麵上留下的痕跡越發襯得他威嚴,對方隻是問了三皇子一句:“你皇弟如今不努力,日後大夏交給誰?你大哥,你二哥,還是你?”


    三皇子隻是思索了一下,便決定為了自己日後可以躺平還能過上富貴閑人的生活,六弟你還是加把勁吧。


    沈嘉澤自出生後,跟自己那個雲遊四海的大皇兄和整日黏著王妃被太後都嫌棄的二皇兄便不熟。


    前者是因為幾乎碰不見麵,也就是近兩年,他像是迴心轉意了一樣帶了個江湖女子迴京求父皇賜婚,成婚後在京中小住了個把月,他才算是跟這位皇兄麵對麵說過些話。


    ——不過現在又帶著他的王妃去外頭逍遙去了,聽說是連夜背著太後逃走的,把她老人家氣的夠嗆。


    後者則是安靜地在府裏相妻教子。


    對,沒說錯。


    成王妃一改往日大夏默認的女子婚後不宜拋頭露麵這一印象,跟六公主一起經起了商,也算是一段時間讓京中沸騰的事。


    但人家背後站的是皇上跟太後,況且也沒做打壓百姓以次充好這些不光彩的事,反倒因為自己的身份更加在意自己對皇室形象可能造成的影響,更愛惜羽毛,在民間也算有不小的聲望。大家總是喜歡看高位者貼近百姓的。


    總之。


    六皇子不似三皇子那樣對兩個哥哥有什麽深刻了解,因此很難理解自己目前處於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處境。


    但某種程度上,他跟他父皇的腦迴路是同頻共振的。


    ——要是我不登基,未來的皇帝為難姐姐怎麽辦?


    姐弟兩人的關係很好。


    雖然沈韞玉不擅長跟孩子相處,但麵對一個從小滿心滿眼是自己的弟弟——參考七公主,長得還精致可愛,要說能不喜歡也挺困難的。


    至於沈嘉澤。


    他覺得姐姐就是自己的責任。


    一開始是幼童對於親眷天然的親近,在年歲逐漸增加後,這份親近中又帶了些迷茫,為什麽姐姐可以整日無憂無慮的呢?


    他懷疑過父皇偏心。


    在還是小孩子的他的視角裏,姐姐才是那個眾星拱月一樣的人物,自己則是像被撿來的一樣,永遠落她一頭。


    不至於怨恨,但委屈是會有的。


    但當他紅著眼忍不住去問父皇的時候,對方把他帶到了姐姐的書屋裏,裏麵都是些厚厚的竹簡,上頭寫著的他永遠也忘不了,就是父皇讓他學的東西。


    “這...?可是姐姐不是公主嗎?七皇姐也需要學這些嗎?”


    父皇彎下腰遞給他了一冊書卷:“看看吧,這都是你皇姐在你這年紀的時候寫的。”


    沈嘉澤翻開已經發黃的書頁,入眼是稚嫩的字跡。


    但很顯然,雖然這字看著沒有他的好,關於治國的觀點卻極其犀利。


    他眨眨眼,看向父皇,語氣中帶了些羞愧:“所以姐姐也是...也是這麽學著過來的嗎?”


    但當時的父皇沒有直接迴答他,而是摸了摸他的腦袋:“生在皇家,誰都不是輕鬆的,多去看看你姐姐平日裏是如何做的。”


    自那天後,沈嘉澤成了姐姐的第二條小尾巴。


    對此,第一條小尾巴七公主十分不滿:“你平日裏不總抱怨學業繁重?有這功夫不如迴皇子所用功去,免得母妃在宮裏總記掛著你。”


    然後她一轉頭就發現這個弟弟扯著姐姐的衣袖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就好像她在欺負他一樣。


    生平第一次,七公主看著這個小孩,有了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什麽人啊。


    但沈嘉澤是真的想哭了,倒不是覺得被七皇姐欺負了,而是覺得自己給母妃添麻煩了,他先前甚至還埋怨爹娘偏心,簡直就是不孝。


    但是姐姐一把把他抱了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背:“好啦,小七你也別說他了,還是個小孩子呢。”


    沈韞玉有自知之明,她要不是實際年齡比現在大,換做她是弟弟現在的樣子,估計也會挺難受的。


    “哭吧,哭出來會好很多。”


    沒有跟別的人一樣教育他,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而是縱容了他的情緒。


    沈嘉澤發誓自己原本是不想哭的,但姐姐說完這句話,他竟然就真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本來就是內向的敏感的孩子,這些年壓抑著的情緒一經爆發,直到他們上了馬車,他還埋在姐姐懷裏抽噎。


    “父皇和母妃怎麽會不愛你呢?”在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在想什麽的沈韞玉也覺得無奈,“母妃懷你十個月,在產房喊疼喊到昏過去,醒來第一反應就是問穩婆你在哪,你去了皇子所她擔心你不適應,每日都逮住父皇問你如何了,父皇待你嚴苛,但你五歲那年半夜發熱,他守在你床邊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大概這就是二胎家庭難的事情,小孩子的心思細膩,而父母也不是機器能把所有的愛均分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總有些時候會不小心忽略一個孩子的感受。


    “就連你七姐姐,剛才以為是她把你氣哭了,還來問我怎麽跟你道歉呢。”


    七公主:“......說好的不說的!”


    沈韞玉用一個牽強到看起來是在騙孩子的理由結束了話題:“而且你有三個姐姐疼你!我隻有一個!你看看,我是不是還得羨慕你?”


    “?”


    七公主覺得哄騙小孩不是什麽好事情。


    但是年幼的沈嘉澤對此深信不疑。


    雖然現在內憂外患算是平複了,但葉昕率軍大破周國的消息傳來後,沈嘉澤作為當朝的太子,自然被叛軍盯上了。


    那本是一次犒勞三軍的秋獵,但在男人們都去狩獵時,沈嘉澤被綁到了叛軍的馬車上。


    那是什麽感覺呢?


    眼睛被粗糙的布蒙上,上麵甚至有著汗臭味。


    視覺消失後聽覺便變得格外敏銳。


    他清晰地聽到了這一車人的談話,要把他挾持迴他們的營地裏,用來威脅父皇。


    他當時才八歲的年紀,但卻明白,自己要是被當做人質,父皇和母妃會有多難受,到時候他們不管如何取舍都不能兩全。


    他開始恨自己不小心,為何要孤身留在帳篷裏,還躲開宮人們的視線不想被他們像對待易碎物品一樣保護著。


    他有什麽能力自保和矯情?


    大概是他試圖咬舌的動作被那些男人發現,他的嘴被堵上。


    至此,他徹底陷入了黑暗的泥沼裏,要是他聽話好好習武就好了,即使不能逃脫,在被綁走的時候至少能抵抗造出點動靜來。


    就在悔恨和自責即將淹沒他的時候,姐姐來了。


    他耳邊隻能聽到刀劍的碰撞聲,皮膚被割開的聲音,還有兩方人馬吵鬧的聲音。


    最後,在眼前光明重新亮起,沈嘉澤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眼裏帶著憤怒的姐姐。


    怒火讓她黑色的眸子越發明亮,仿佛要把他燃燒殆盡。


    她身後跟著的侍從們處理了那些叛軍,他嘴裏的布團也被取下,因為被塞的時候太過粗暴,他嘴角留下了兩條血痕。


    “對,對不起。”他再次在姐姐麵前泣不成聲,“我讓你們擔心了,我是個一事無成的...”


    沈韞玉打斷了他:“你是該道歉。”


    她細長的手指指著他心髒的部位,一下下的仿佛紮到了他心裏。


    “你要為自己道歉。被惡人傷害就說自己一事無成...你把自己這些年的用功當做了什麽?動不動就想著去死。”


    她看了眼那布團中央的一點血跡,掐著弟弟的臉頰逼迫他張嘴,果然看見了舌尖在出血。


    “他們蓄謀已久,沒有發現他們的計劃是所有人的責任,就算你不亂跑照樣會被抓走...然後你就一定要把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要是你真死了,你對得起自己以前的努力嗎?這些甚至都沒有生效就跟著你入土了,不覺得自己是在揮霍人生嗎?”


    沈嘉澤沒有想到姐姐不怪他被抓走,而是責備他方才試圖放棄的行為。


    他想解釋的,他是不想讓父皇和母妃擔心,但是他最終沒有,心裏湧現出的是一種奇異的感動。


    生在皇室,為自己活著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特別是作為儲君,從小夫子教導他的就是要心懷天下,他總覺得自己不夠格,為什麽是他呢?


    隻是因為他是父皇的兒子吧,又因為三個哥哥都不願意,所以這皇位隻能落在他頭上。


    拋去高貴的皇子的身份,他又剩下什麽?


    沈嘉澤攥著姐姐的衣袖不肯放手,狼狽地把自己塞進了她懷裏,趁著四下無人終於痛哭出來。


    真好,還是有人記得,他隻是他自己的。


    小孩子就像一個暖爐一樣,特別是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子,沈韞玉覺得自己身上被滾燙的淚水淹沒了。


    她這個弟弟真是,自小就喜歡哭,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但是知道弟弟受了驚嚇,她也就任他去了,方才那樣疾言厲色不過是看他險些做了傻事一瞬間怒火上湧。


    沈韞玉拍了拍弟弟的背,很難想象,現在這麽一個單薄的孩子,未來會是大夏的帝王。


    沈嘉澤也很難想象,他父皇在他十六那年就傳位給他自己做太上皇清閑去了。


    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他覺得隻是因為姐姐到處遊玩寄迴宮裏的信件把他看眼饞了。


    雖然因為自小立儲且沒有兄弟糾紛的緣故,父皇已經把路給他鋪好了,但沈嘉澤初登基時還是忐忑的。


    做皇帝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每日早起自不必多說,朝堂上群臣仗著他年幼便敢陽奉陰違,但他作為皇帝,動一個臣子還得衡量利弊關係,以及對於自己能否擔起重任的壓力。


    最痛苦的還是大臣們明裏暗裏地提議選秀。


    他連朝堂都還沒管理好,後宮再多幾個女人,是真的要早逝了。


    特別是其餘的親人都在外頭遊樂,每次他迴到養心殿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錯覺。


    或許是擔心弟弟的精神問題,沈韞玉半路迴到了京城。


    許久不見弟弟,遠遠瞧著倒是有了幾分帝王的威嚴,身形也沒有瘦削。


    看來還不錯?


    但沈韞玉發現自己天真了。


    這個現在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弟弟,在見到她後看著四處無人,還是拉著她的袖子跟個孩子一樣哭著不讓她走。


    “你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沈韞玉歎了口氣,“馬上也該有皇後了,這麽孩子氣,人家笑話你怎麽辦?”


    “誰敢笑話我?”


    然而掛著淚珠尚且帶著稚氣的少年的兇狠也隻會被他姐姐當做露出牙齒自以為很兇悍嗷嗷叫的小狗罷了。


    她手指把他的腦袋戳遠了些:“我剛買的衣裙別給我弄髒了。還有,要自稱‘朕’。”


    “又沒有旁人。”他嘟囔著不肯鬆手,“這麽叫著也太生分了,還是你出去這麽久已經不在乎我這個弟弟了。”


    “不在乎你我這會迴來做什麽?”


    沈韞玉被他黏的沒辦法,隻好放棄拯救自己的新衣服:“來看看你這皇帝做的怎麽樣,怎麽,需要姐姐幫忙嗎?”


    她覺得自己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


    但很顯然,沈嘉澤當真了。


    於是第二天,她穿著宮裝被抬到了龍椅上,跟底下一群瞳孔地震的大臣們麵麵相覷。


    沈嘉澤對外宣稱自己重病在床,隻能由自己的同胞姐姐代勞。


    沈韞玉這些年跟江昕薇混在一起,後者是秦淮送她那間鋪子的小掌櫃,思維活泛,時常能冒出不少好點子,兩人在一起也算是把事業做的風生水起。


    但沈韞玉不缺錢,大部分收益便用作了賑災扶貧一類的工作。


    因此她在大臣間也算是頗有美名。


    況且人是會折中的。


    要是隻告訴他們如今要一個公主執政,他們肯定不樂意。


    但是要是給他們選,是其他三個親王還是這位長公主殿下。


    那他們就突然覺得也沒什麽了。


    現在就是這麽一個詭異的狀態,眾人麵麵相覷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生怕皇上把成王幾個抬上來。


    最後,沈韞玉原本以為的腥風血雨一點沒見著,下麵的大臣們像是傻了一樣說什麽都應。


    沈嘉澤直接裝病了一周。


    仗著姐姐也不會駁了他麵子。


    他發覺姐姐似乎比他更適合坐這個皇位,她性子好每日上早朝看著群臣爭論也不鬧怒聽得進意見,猜疑心有但不重,相信了一個人便是全然的信任托付,他甚至聽說好幾次幾個老臣哭著感謝知遇之恩。


    這個皇帝他就非做不可嗎?


    但沈韞玉斷然拒絕了弟弟讓位的提議。


    這些天每天早起她感覺自己頭發都少了,脫發效果堪比重迴高考前七天。


    而且她還聽說弟弟在被催婚,這要是自己上位了,估計晚上迴養心殿都能看見榻上有人獻上的男寵。


    太恐怖了。


    “我這些日子遊曆大夏,我們澤兒治理得很好啊,雖然不在你身邊,但父皇母妃也能通過這些風景人情看到你努力的成果。”


    沈韞玉踮起腳摸了摸弟弟的頭:“我們一直在你身邊的,要是想我們了就送信來。”


    但好在沈嘉澤是有擔當的人,既然認定了自己要做好這個皇帝,漸漸上手後也是有模有樣的。


    沈韞玉一日帶著妹妹在茶肆聽八卦,聽到有人議論當今聖上賢明,就莫名想到了當年剛登基的時候那個哭的淚眼汪汪的小孩,不由得跟小七對視一笑。


    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這個皇帝弟弟什麽時候成婚了。


    ——番外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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