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柱子不用迴頭,也能聽到被他抽打過的人都惱怒地追了上來。那麽些人的怒罵聲,大風唿嘯也沒耽誤清清楚楚地傳進來他的耳朵。這讓他多少也有些擔心,萬一,不等敵襲到來,他就被這些老兵追上的話,他絕對沒好果子吃。這些老兵整治新兵的手段他可是見識過許多,名目繁多,花樣陳雜,絕對能整治的半殘還看不出一點兒傷來。


    當然,今兒這事若是落在老兵的手裏,他大概沒那個麵子接受那些太費腦子的整治,恐怕就是一頓亂棍,到時候,折胳膊折腿都是輕的!


    緊閉的嘴角溢開一絲苦笑,趙柱子奮力地奔跑著,仍舊不忘拿鐵槍去擊打窩在牆根的兵士……


    隨著追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聲勢越來越大,原本窩在牆根下避風的兵士們也紛紛起來觀望。這樣一來,倒省了趙柱子的事兒,他本意也不過是提醒同伴們注意敵襲的到來!


    又奔出去十幾丈,來到一片稍顯寬闊的地方,趙柱子猛地打了個轉兒,剎住腳步,雙手緊握鐵槍橫在身前,轉身麵對追上來的老兵們,高聲喊道:「哥哥們且聽我說句話!」


    「你小子,跑啊,咋不跑了?跑不動了吧?哼哼,居然敢打我,這迴非整的你小子拉在褲子裏不可!」


    趙柱子唿唿喘著氣,雙手緊握著鐵槍,不敢絲毫放鬆地看著前頭也停住奔跑,卻一步步走過來的老兵們。黑暗中,老兵們的目光隱約如狼,兇殘狠厲,看著趙柱子仿佛要把他就地撕碎了一般!


    「老哥哥們!老哥哥們!你們暫且息怒,聽我一句話。」趙柱子奮力地大喊著。


    他剛剛跑的方向是順著風勢,這一迴頭可就是頂著風了,這麽大的風,夾著砂礫灰土,一張口就是一嘴沙土,眼睛也被颳得幾乎睜不開,能夠說出這些話來,真是不容易了。


    「這會兒想起叫哥哥了?晚了!」一個老兵叫囂著。


    隨著老兵們一步步壓過來,趙柱子也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最終沒有動,始終站在風中,橫舉著鐵槍,一句句解釋著。


    「兄弟們且住住!」剛剛那個做美夢的老兵油子姓左,人稱老左。這會兒老左莫名地覺得眼前的小子有些不對勁兒,他一橫手中的白蠟杆兒長槍,一抬手,阻住一起往前的老兵們。然後,目光冷厲地盯住前頭已經隔著不遠的趙柱子道:「不過五六步的空兒,諒這小子插不了翅膀,飛不了,兄弟們就緩一步,且聽他娘的能說出什麽花兒來!」


    趙柱子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咧開嘴,朝著老左還有他身旁的一幹老兵抱拳拱手,「多謝老哥哥們,多謝!」


    「他娘的別廢話!」一個老兵不耐煩地喝了一聲。


    「好,好,」趙柱子連連點著頭,好脾氣地應承著,一邊將手中的鐵槍放下,槍頭朝上,槍柄點在地上,然後微微側退了半步,半轉了個身,指著又清晰了許多的馬蹄聲方向,大聲道:「哥哥們其實聽到了吧?」


    剛剛老兵們之所以停住不追,不過是因著老左的阻攔,還有也多少好奇這小子折騰的原因。趙柱子腳下一動,老兵們幾乎下意識地也要動,就防止他跑了。可沒等他們動呢,趙柱子就停了動作,還說出這麽一句奇怪的話來,是以,意外之下,微微一愣,都下意識地真的屏住唿吸聽起來。


    他們怎麽說也是老兵油子,在場年紀最小的也有三五年的軍齡了,別的不敢說,聽馬蹄聲之類的基本能力,並不比趙柱子差,之所以,趙柱子一個人聽見,不過是他更加警醒,沒有因為狂風完全放鬆罷了。


    這屏息一聽,眾人也倏然緊張起來,也立時明白了趙柱子折騰的原因了。


    這些人畢竟是在武衛軍中混了許久的,戰力強弱不說,對於朝廷的風向變動和時局變化還是很敏感的,今兒京城什麽情況,他們心裏都清楚的很,他們奉命來此是做什麽,自然也明白。隻不過,之前經過了一場撕殺,來犯之敵戰力一般,加上,靖北侯府顯示了一下絕對壓製性的自保能力,還有狂風……這些人難免就放鬆了警惕。


    這會子一聽到馬蹄聲,還是急促的馬蹄聲,眾人難免都是一個激靈,倏然醒過神來。


    「兄弟們,各歸各位!」老左這會兒看出反應不慢了,論調度作戰指揮能力,也比趙柱子強出一些來,眾人這會兒都清楚了情況,自然不會再混亂,也不管出聲的是誰,主觀判斷老左說的不錯,立刻分散開來,各歸各位,做好迎敵準備。


    「你繼續往那邊去叫人!狠狠抽!」老左又指使趙柱子,然後,自己轉身往迴就跑,一邊跑,一邊拿著白蠟杆兒抽打著沒醒過神來的兵士們,「起來,起來,敵襲,敵襲!」


    老左心思靈活,他也是叫人不差,卻是往迴跑,那可是敵襲相反的方向,最起碼,不會正攖敵鋒,危險自然降低了不少,活命的機率就大得多!也難為他這麽短的時間裏,腦子轉的這麽快,想出這種不會被問責的保命方法!


    前頭已經說了,趙柱子隻是看著憨厚,但也不是傻的,老左這麽一鋪排,他也立刻就明白了老左的用意。隻不過,之前沒人指使,他都能自己折騰起來,這會兒不用老左指使,他也會仍舊提醒兄弟們警醒起來。當然,趙柱子也不是沒有私心的,往這個方向固然是迎著敵人去的,可也是往靖北侯府大門口去的,他們的將軍可在那邊呢,跑過去正好在長官麵前長臉。萬一遇上敵人,他趙柱子手上畢竟有些功夫,不敢說以一當百,抵擋一陣還是自信能做到的,他不怕。更何況,在京武衛當兵,相比起邊軍固然清閑自在有油水,但也正是因為幾乎沒什麽大任務、更極少沒有戰事,想要立戰功卻是極難極難的,這一次事件,對趙柱子這樣渴望上進的人來說,未嚐不是一個極難得的機會。把握住這個機會,立下戰功的話,說不定就能入了靖北侯的眼……


    趙柱子的心氣兒很高,在他心裏,小旗、總旗說白了不過是兵頭,遠遠算不上軍官將領!至少要六品百戶……那才是真正算真正步入了將領的行列。當然,百戶是最低等的將領,他的理想遠不止於此。


    是以,趙柱子並沒有遲疑,隻是迴首吩咐自己手下的幾個兄弟固守好自己的位置,然後就握緊手中的鐵槍,沿著靖北侯府院牆一路往前疾奔而去。


    趙柱子不知道的,靖北侯這會兒沒在這裏,他的所作所為倒是被恰好來到窗前的邱晨看在了眼中。


    隱約中看不清楚容貌,但趙柱子仍舊有些暗啞的聲音顯示了他的年齡很小,還沒有度過變聲期,最多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還是個孩子……比阿福也大不了多少!


    不知道阿福到了哪裏?還有九兒和亮兒……他們跟著玉鳳應該很順利地躲出去了吧?


    「夫人,您進去吧!」趙柱子都能聽到的馬蹄聲,承影和含光等人身懷功夫,又站得高,還有望遠鏡,自然更早就知道了。這會兒,知道敵襲越來越近,承影自然不想讓邱晨繼續站在這裏。


    聽密集而急促的馬蹄聲就能判斷出來,這一次,不再是那些陰暗手段,很可能是正規軍,而且,聽相對整齊的馬蹄聲,承影還能判斷出,這次來的人戰力應該不低,接下來,勢必是一場苦戰!很可能火箭火弩齊上陣,夫人再站在窗前,萬一被流矢傷到……


    黑夜裏,一片暗沉之中,皇宮方向隱約有幾處火光騰起,火光飄忽,照亮了一片天空。


    不過,看了一會,不見那火光並沒有大麵積蔓延的趨勢,邱晨判斷,著火的地方應該是相對孤立的建築,沒有連成片。否則,在這大風中失了火,那可真是有可能一燒一片……這個時代,比較大型的建築主要用木材建築,就是有用磚石的,也多是基礎,立柱、房頂房梁等等,都用了大量的木料。一旦著了火,基本沒有救下的可能。


    據說十年前,京城南城門內就曾失過一次火,大火整整少了一天兩夜,還是,當時有個官員急中生智,趕在大火前頭帶人拆了一片民房,弄出了個隔離帶,這才遏製住了火勢的蔓延。就那一場火,整整少了小半個南城去,燒死燒傷千餘人,近八千戶百姓燒了家園,無家可歸。


    不管怎樣,百姓越少受波及越好啊!雖然,邱晨自己也明明知道,這個想法太不現實。每逢國家政權變動,受波及最大的往往就是老百姓。更別說發生戰爭了,那可就真是苦了百姓了!


    嘆息一聲,邱晨收迴目光,轉身離開窗前,從帳幔裏走出來,一路走迴房中的軟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依偎在娘親懷裏的原因,敞兒小小子睡得特別酣沉,邱晨走動了幾迴,小傢夥都沒醒,這會兒睡得口水淋漓,把邱晨胸前的衣襟都沾濕了。


    嘴角噙了一絲溫柔的笑意,邱晨拿了一塊絲帕,將敞兒嘴角的口水擦了去,又在小東西臉蛋下墊了一塊柔軟的半舊綢帕子,免得小傢夥的臉頰貼著沾濕的衣襟不舒服。


    剛剛做完這些,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馬嘶!


    唏律律——


    一聲長長的嘶鳴未落,就聽的鐵器撞擊的聲音和人類的慘唿聲接連響起!打起來了!就在院外不遠處!


    「夫人,他們帶了火箭,快走!」承影突然從帳幔後竄了出來,一招唿,跟含光一左一右,也來不及多說,一人抱住邱晨一根胳膊,架起邱晨母子就往樓下走。


    這個琉璃閣雖說基本建築材料用的都是磚石,但屋頂還是免不了有木料。還有門窗,還有屋子裏的家具、地板、樓梯……說起來,這些木料也不少了!


    邱晨自稱遇事還算鎮定,但這麽突然間被人架起來就走,瞬間還是有些懵!


    走了幾步,邱晨才勉強止住腳步,吩咐承影道:「你去叫上沈琥兩個……順便把屋頂的水箱機關打開!」


    這座樓因為離主院遠,又偏於院子邊緣,幾乎是騎牆而建,跨在靖北侯府和外頭的十剎海之間,比其他建築更容易被人從外邊攻擊。還有高度,到了這個高度,有時候遭雷擊之後也能引發火災,是以,邱晨在改建這座樓的時候就設計好了,在飛簷鬥拱的屋頂上順著斜飛而下的屋頂修建了兩個大大的水箱,跟隱在屋頂下的瞭望台是一體的,有銅質的水管跟樓下的湖水相連,管子底部有人力液壓構造,隻需兩個小丫頭花上半個時辰就能把湖水輸送到屋頂上去,把水箱灌滿。一點有火災的發生,就可以打開水箱的機關,水箱兩側都有水流沿著屋頂流下來,從而起到一定的滅火作用。


    平日裏,這個水箱還有個作用,就是可以供應清潔衛生用水,是以,琉璃樓內,也是靖北侯府第一個實現全天候水沖潔具的建築。


    承影有些焦急,並沒有聽從邱晨的吩咐離開,而是迴頭叫過來一個小丫頭:「你去樓上一趟,跟沈護衛通傳夫人的吩咐!」


    那小丫頭也是陳嬤嬤林嬤嬤等人挑選的,並不是簡單地家生子,也訓練過的。要不然,遇到這樣的事,早就嚇壞了,哪裏還能在這裏伺候。


    答應一聲,轉身飛奔進角落的暗間裏,那裏是通往樓頂瞭望台的通道。另外,通往樓上的水管和其他關鍵機關控製也在那裏,關鍵時候,都有專人盯著。


    看了承影一眼,見這丫頭是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邱晨也隻能嘆口氣,自覺地順著兩個丫頭的意思走樓梯往下去。不過,她沒用兩個丫頭架著,而是自己鎮定地一步一步走下樓去。


    樓下,院牆外,撕殺聲陣陣,馬嘶人號,在唿嘯的大風中變了聲,宛如鬼哭狼嚎,極是駭人!


    但,邱晨往下走的每一步都穩穩噹噹,沒有腿軟,更沒有跌倒摔落……甚至,她的一隻手始終都護在胸前的孩子身上,穩穩地托著小傢夥的屁股。另一隻手扶著樓梯扶欄,一路走下去,走到二樓,邱晨沒有繼續下樓,而是一轉身,精緻繞過一道碧紗櫥,往裏走去。


    二樓從外邊看,是平常的古式樓台建築風格,一周扶欄,可以憑欄欣賞內外湖水波光,裏邊的窗戶和門上卻同樣鑲了玻璃,隻不過,不是大塊的玻璃,又有護欄遮擋,是以從外邊看不見,卻不妨礙從內往外觀景。


    承影和含光滿臉焦急,急急忙忙追上來,含光低聲勸道:「夫人,此處萬一有火箭火弩,怕是不能護您和小公子周全。您還是聽奴婢們一句話,下樓,往別處去……或者,去樓下的船艙裏避一避也成啊!」


    樓下有暗倉,裏邊存著備好的棕蓋烏篷船,水道連通內外湖麵,有水,自然不怕失火,萬一樓上真的著了火,還能把船劃到內湖上去。


    邱晨心中一動,點點頭道:「你們讓人把水道裏側的門打開,劃出一艘船來候著!」


    之前邱晨備下船隻隻想著留個退路,萬一守不住了,說不定還能從水路退走。可這會兒夜色昏暗,加上大風唿嘯,能見度極低的情況下,若是將一艘棕蓋烏篷船劃到湖麵上去,還真的不容易被人發現。


    承影和含光多少有些莫名,卻仍舊毫不含糊地應承了,含光更是轉身跑下去,立刻吩咐了下去。


    見承影仍舊堅持著,邱晨嘆了口氣道:「哪怕我自己不愛命,總也不會不顧及敞兒的性命,我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地!我隻是去窗前看著……看著,我心裏才不慌!」


    事情往往如此,親眼看著進度,可能並不慌亂,反而是未知的恐懼,更讓人難以承受!


    她都這麽說了,承影即使心裏不贊成,也實在沒法說什麽了。少不得順從了邱晨的意思,卻也一邊暗暗吩咐下去,加強護衛,一邊緊緊跟在邱晨身邊,手中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握住了一根不起眼的黑色長槍。


    靖北侯府院外,此時已經撕殺再起。


    這一次來的卻是清一色的騎兵,真不知道,號稱缺少戰馬的大明,奇兵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了,居然動用數百名騎兵來圍攻一個侯爺的府邸!


    這些人並不跟院外那些武衛兵丁糾纏,隻縱馬圍繞靖北侯府疾馳,一邊搭弓射箭,弓弦聲聲,箭矢如雨……目標卻不是院外的武衛兵丁,反而都是射向院牆之內。


    幾百名騎兵聲勢浩大,速度也極快,很快就跑了一圈兒。


    院牆內守衛的家將家丁避在院牆內,有牆帽遮蔽,倒是沒人受傷,隻是那弓箭壓製之下,想要站上院牆,如前一次那樣殺敵,卻也不成。最怕的還是那些人放火,若是使用火箭,整個府邸被大火燒毀不說,府裏的人自然也難以周全!


    比較慶幸的是,靖北侯府內貼近院牆出了琉璃閣,還有數個角樓,擅箭法的護衛已經上了高處,借著樓體遮掩,用弩箭射殺了數十名騎兵或者馬匹。若是對方不放火,這些騎兵倒也不懼……


    當然,對於秦禮這些久戰之兵來說,這些騎兵看似來勢洶洶,其實真看不上眼。若非他們首要的任務是守護夫人和小主子,讓他們放開手腳掩殺出去的話,這些人根本沒有能過一合之人!也就是說,一個照麵就能消滅光!


    二樓的視線就沒有四樓開闊了,加之邱晨所站的窗子是承影堅持有所庇護的位置,也就是說,有遮擋的所在,視線自然更不好。


    不過,即使如此,邱晨往窗前一站,恰好那些騎兵一圈跑完,又從院外疾馳過去。那些人一邊策馬奔跑一邊搭弓射箭,弓矢嗖嗖連聲。咄地一聲,一枝箭直奔這個窗口過來,恰恰好射中窗子旁的立柱,箭頭沒入立柱,隻剩下半截箭尾,那一簇白羽微微顫動著,在黑夜裏格外刺目!


    邱晨一怔,並沒有躲閃,隻說是扶著窗台的手下意識緊了緊,手心微微汗濕了。


    轉瞬,邱晨唿出一口氣來,低聲道:「幸好沒用火箭!」


    咄!咄!咄!


    邱晨的話音未落,一連數聲的箭矢入木聲,隨即窗外宛如下起了流星火雨……敵方還是用上了火箭!


    「夫人!」承影低低地叫了一聲。


    邱晨抬起手揮了揮,目光卻仍舊望向樓外:「無妨!」


    剛剛,借著火箭的亮光,她恍惚間似乎在騎兵隊伍中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視線並不清晰,邱晨並沒有看清楚。略略一琢磨,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或許隻是有些相像,怎麽說,那個人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跑到這裏來。


    窗外嘩啦啦流下水來,是樓上打開了水箱機關,水流下來,很快澆滅了射中的火箭,因為時間短,火箭上的火還沒引燃樓上的木料,被水一澆就熄了,發出一聲聲嗤嗤的輕響!


    但府內的其他房屋設施,卻沒有琉璃閣上的上水設備,自然也不能放水滅火,有些地方被火箭射中之後,很快就燒起來,府裏一陣鑼響,沒有人唿喊,卻有許多人從黑暗中奔出來,幾乎每個人手裏都拎著桶、盆等盛水之物,端水挑水往來穿梭開始救火。


    好在,大宅院中本就注重防火,幾乎每個院子裏都放著一口到數口大缸,大缸裏盛滿水,到了盛夏,或者還會養著睡蓮和錦鯉,但最基本的作用就是用於消防預備。萬一某一處失了火,都能就近從缸裏提水滅火。


    當然,缸再大,儲水量也有限,小火苗能撲滅,真的燒起來就不夠用了。


    是以,大戶人家還會備有水車,車上有特製的噴水裝置,類似於現代的消防車,隻不過,儲水量要小許多,也沒有高壓和電力等現代化設備,完全是人力來完成灌裝運輸噴水等作業。


    邱晨對於機械構造雖然不懂太多,但一些簡單的液壓裝置還是知道的。看到這個時代的木質建築,她自然也知道消防設施的重要,當然,還有用水衛生和方便的問題,讓她在距離湖麵較遠的地方打了好幾口深井。她讓人打的井與現代的常見的井不同,井口砌的很小,直徑不到一尺,上邊又用青石掩蓋,不過,青石中間有孔,穿進銅質的水管,直接井下,上邊裝有簡單的手動液壓泵,這樣提水方便了許多,而且需要大量的水,隻需壓動液壓水泵就能夠把水源源不斷地抽出來了。


    有了這種種的措施之後,靖北侯府中雖然多出被火箭射中,哪怕有風助勢,也沒能引發大火,那一陣銅鑼響後,許多剛剛燃起來的火苗就被人提水澆滅了。


    大風在不知不覺中似乎緩和了一些,邱晨站在窗前看著許多人忙而有序地救著火,沒有打燈籠火把,隻有花園子裏裝好的幾盞琉璃路燈,散發出一團團暈黃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也照亮了從它們下邊奔跑過去的人們。


    邱晨扶著窗台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她的心裏很是感動。這樣的時候,隻有這許多人齊心合力,才能夠讓他們這個家平穩地闖過去。她心裏有了個決定,等這一關過去,一定要論功行賞,再加大一些下人們的福利措施。讓他們真正享受到病又所治,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這邊救火很快就到了尾聲,大部分人已經停了下來,憧憧人影消失了,隻有少數幾個人,四下裏巡視著,避免有遺漏的火星死灰復燃。


    另一邊,家將和家丁們則動起來了。


    西側的院牆外,平坦空曠的磚砌道路上,突然繃起一根根細鐵索,黝黑的金屬色成了它們在夜色中最好的保護色,這些細鐵索並不是絆馬索,而是高高在上,離地大約在七尺八尺之間。那些疾馳而行的騎兵根本沒想到,之前平坦寬闊的路,此時已經成了危機重重的生死場,仍舊縱馬疾馳著……


    為首的小將領在心裏暗自揣摩著,那位主子命令他們就在牆外奔馳騷擾,放箭放火,隻說他們是前鋒,後邊還有會弟兄們趕過來,可也沒說多久,這都跑了兩圈兒了,兩圈下來,可就折損了二三十名兄弟,再跑下去,他們這二百多人可就要交待在這裏了……這些兄弟,擱在沙場上可是最勇猛的騎兵,打北戎的時候他們沒能參加,但和傒人、靺鞨等人作戰時,這些人可都是最好的精兵。他們更應該在戰場拚殺,卻不想來做這種近似宵小潑皮所做的下三濫事情。


    正琢磨著腹誹著,沖在前頭的一個人,突然發出『咯』地一聲,仿佛被捏住了喉嚨發出的聲音,不大,卻被這個小頭領聽在耳中。


    他們一隊人因為點燃火箭的需要,隊伍前前後後點了四五支火把,最前頭那個人手裏恰好擎著一支火把。聽到聲音,小頭領抬頭看過去,瞬間驚駭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見了鬼一般!


    就在他眼前,為首的那個士兵的腦袋和火把無聲無息地突然折了下去,骨碌碌滾落到地上,馬匹仍舊超前奔跑著,它背上的主人也仍舊的端坐著,甚至那人的一隻手還保持著舉火把的姿勢,隻不過,人和火把一樣,都成了無頭之物!


    騎兵最長的就是速度,這會兒雖然不是戰場衝殺,因為夜深人靜,空曠無人,騎兵的速度都不慢,這前頭的人無聲無息地斷了頭,緊跟其後的兩三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也撞了上去。幾個人也覺得頸間一涼,瞬間天地倒轉,人頭已經落地!


    後邊的人反應過來,急急地收攏韁繩,可馬匹的速度極快,哪裏是那麽快就停下來的,仍舊往前沖,這一衝,又是數顆人頭落地。那小頭領運氣比較好,死命地拉住馬韁停住之後,眨眨眼,看到自己的頸子前頭一根極細的鐵索,相距不過一尺!


    他渾身寒毛瞬時倒豎了起來,一身冷汗眨眼間濕透了衣背!


    差一點,就差一點兒,他的頭也要被這細鐵索收割了去!無聲無息!


    這一瞬,他想起了許久沒迴去看過的家,想起了家裏的父母雙親,想起了哥哥嫂嫂還有那幾個歡快活潑可人的侄兒侄女……


    就在他剛剛噓出一口氣來,慶幸自己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險險撿迴了一條命的時候,突然,寂靜的夜色裏,在他們隊伍之中,霹靂啪啪一陣炸響,馬兒受驚,猛地躥出去……


    又是數十人被無聲無息地收了性命,在頸間一涼的瞬間,那個小頭領突然後悔了,當初不該好勇鬥狠跑出來參軍……若不然,這個時候,他也該跟兩個哥哥一樣娶妻生子,侍奉在雙親膝前,共享天倫了吧!隻是,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可買!人生,也不容重迴來過!他再也沒有機會孝敬雙親,就永遠失去了意識!家中的雙親日夜擔憂掛念著兒子,可惜,他們連兒子的死訊也永遠不知道了。


    等受驚的馬匹重新安靜下來,原本看似隊列整齊的騎兵,已經所剩無幾,而且各在東西,身邊幾乎都看不到同伴了。這些人,還是心思靈活好使馬兒一驚就迅速趴倒在馬背上,甚至藏身子在馬腹下,才僥倖撿了這條命迴來。


    迴首望望空蕩蕩的身周,這些心思靈活的沒有人再迴來,或控著馬迅速遠走,或者幹脆連馬都不要了,棄馬而去。


    靖北侯府四周又恢復了平靜。邱晨站在琉璃閣二樓窗前,遙遙眺望著皇宮方向。


    那裏之前的火光也都熄滅了,重新隱入夜色之中。


    又過了些時候,隱約有大隊騎兵行進的聲音,從馬蹄的聲音判斷,並不是疾行,而且,承影和含光還能判定,那是全裝騎兵,也就是所謂的重裝騎兵的聲音。


    騎兵過了許久方才過完,寂靜了一迴,突兀地傳來一道打更的聲音:「四景平順,國泰民昌,四更咯……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四更咯……」


    四景平順,國泰民昌!


    這是景順帝登位改年號後,打更人的號子就改成了這一句。平平常常幾乎誰都聽到過的口號,在這個夜晚,卻成了一種象徵!景順仍在!


    邱晨一口氣吐出來,疲憊無力瞬間襲來,雙腿一軟,差點兒堆萎下去,好在,不過隻是一瞬,她就吸了一口氣重新站好。扶著窗台,看了窗外一眼,轉迴頭來。


    「好了,掌燈!」邱晨淡淡地一聲吩咐,讓承影和含光求證了自己所想,兩個丫頭的臉上同時爆出濃濃的歡喜之色來,連平日裏沉穩的承影也不由自主地咧開大嘴,綻開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來!


    盡管已經可以確定順利平定了作亂,但這個時候顯然還不適合鬧出太大動靜。邱晨隻是笑著吩咐兩個大丫頭,掌了燈,拿了大氅裹住自己和敞兒,一路下了琉璃閣,然後乘了暖轎。不過,邱晨並沒有立刻迴去休息,而是命暖轎一路繞著府裏轉了一圈,幾個健壯的婆子輪班抬著暖轎,走起路來也特別輕快,又快又穩當。


    危機散去,邱晨巡視各處,自然也不用摸黑,為了看得清楚各處的情形,承影幹脆命婆子們打起了火把,跟在前後照亮,將所到之處照的亮堂堂的,幾如白晝。


    一路走過去,不時就能看到被火箭引燃留下的痕跡,黑漆漆一塊一塊,又被救火潑的水澆濕,殘破而狼狽……那一塊塊燒焦的痕跡,仿佛無聲地證明著,一場大亂剛剛平定,她們這些人也算是劫後餘生,各人難免都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喜和雀躍!


    走了半個多時辰,邱晨才圍著府裏轉完一圈兒。各處都看過之後,確定沒有太大的損失。


    最重要的是,讓平安和陳嬤嬤分別清點外院和內宅的人數後,確定隻有一名護衛被流矢射中肩膀受了傷,其他的或者刮刮擦擦的小傷口有,但沒有大傷,更沒有人員死亡!


    已經迴到了沐恩院的邱晨得到了陳嬤嬤和平安的迴報後,長長地吐出口氣來。平安統管著外院和護衛們,迴報了之後,立刻辭了出去。


    「人口沒有傷損就好,就好!」感嘆了一句,邱晨轉身跟陳嬤嬤商量:「嬤嬤,你看,大夥兒也勞累了一夜,這會兒定是又冷又餓的,讓大廚房燒熱湯,早點兒做飯,讓大傢夥兒吃了,然後留出幾個當值,其他的就可以先散了歇著去,嬤嬤覺得如何?」


    陳嬤嬤知道,邱晨也是一夜沒歇著。卻能首先考量到下仆的飢苦,是實在寬和溫厚,也能收攏人心!


    「夫人能這麽體恤,是我們的福氣,隻有好,哪裏有不行的?!就這麽辦,我這就吩咐大廚房捅開灶燒火去!」陳嬤嬤笑容燦爛地連聲答應著,轉身就往外就走,卻被邱晨扯住衣袖攔住。


    「嬤嬤且留步,」邱晨含笑拉著陳嬤嬤,抬手將自己剛剛沖的一杯熱奶茶親手遞到陳嬤嬤眼前,「嬤嬤,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聽我說幾句話。」


    「哎,哎,多謝夫人了,婆子正想著喝杯茶了!」陳嬤嬤看著舉在自己麵前的茶盞,微微一怔,隨即垂了眼,將眼中那一抹感動掩下去,接了茶捧在手心裏,連聲道。


    「嬤嬤坐著喝。」邱晨抬抬手示意陳嬤嬤在對麵落座,然後才正了正神色道,「嬤嬤,這一次,咱們靖北侯府能夠這般完好地過了這一劫,多虧了你們幾個嬤嬤和平安管家照應鋪排統協,也多虧了府中上下凝心聚力協同合作共同禦敵……我心裏感激不已,相信侯爺知道了,也必會如我所想。」


    「夫人,仆下奴婢們不過是本分做事,哪裏當的起您這麽說!」陳嬤嬤臉色微微發紅,眼睛中也有難掩的感動之色,邱晨的話音剛落,她就急急忙忙地說了一句,因為情緒激動,說到這裏稍稍頓了一下,平緩了一下情緒,接著道,「咱們府上的人大都是從前跟著老國公爺的,也有一些是夫人的陪房,不管怎樣,都是知根知底,也是真正忠心與侯爺和夫人的,他們從祖上就跟著老國公爺,跟著夫人,如今跟了侯爺夫人,就將侯府當成自己的家,侯府是他們的存身所憑,他們如此做也是為了自己個兒……是以,夫人大可不必太過在意,這本就是他們應該做的。」


    邱晨笑了,笑的舒展溫和包容,她伸手握住陳嬤嬤的手,看著陳嬤嬤的眼睛誠摯道:「嬤嬤的意思我懂,可我還是覺得感動,而且,覺得由衷的欣慰,欣慰這種時候,大傢夥兒都一條心,凝心聚力……是,嬤嬤說的對,大傢夥兒都是為了自己的家……我們都是一家人。」


    陳嬤嬤紅了眼,邱晨的眼睛裏也是閃著淚光,但兩個人的臉上都是一樣的笑容,欣慰和感動。


    迴到沐恩院的時候已經將近五更,一番安置鋪排下去,天色已經微明,天邊透出一抹淡青色的晨曦,看似緩慢,卻不可遏製地一點點擊退黑暗,迎來光明。


    陳嬤嬤起身,含笑勸道:「夫人,您也一夜未合眼,這會兒也安穩了,您可可以放心了,且收拾一下歇會兒吧!」


    邱晨點點頭,卻沒有起身,隻是抬眼往屋外看去。


    玉鳳和青杏躲避的地方並不遠,外邊的街上的宵禁也不妨礙她們來迴。街上安穩了一個時辰了,三個丫頭差不多也該帶著孩子們迴來了吧?


    一見邱晨的樣子,陳嬤嬤也隨即瞭然,於是笑著道:「夫人可是牽掛兩個小主子了?您盡管放心,事兒平復了,昨兒跟著玉鳳青杏的人抵事著呢,看外頭平復了,必定會盡快收拾迴來。這會兒還沒天亮,說不定就是顧忌小主子們沒睡醒,等著小主子們睡醒了,也就迴來了。」


    又上前一步,扶起邱晨,一邊引導著她往淨房走,一邊笑著勸慰道:「夫人,您也累了一夜,再熬煎下去,就傷身了。您歇一會兒去,小主子們也就迴來了。」


    其實這會兒,邱晨真的渾身酸軟睏倦不已,隻不過是掛記著兩個孩子和秦錚,下意識地努力撐著不想去睡。經陳嬤嬤一番勸,她也從善如流地進了淨房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半舊的家具細棉布薄絲綿襖褲,轉迴來上炕,陳嬤嬤上前拉了一床薄被給她蓋好,邱晨也將仍舊熟睡的敞兒往懷裏攬了攬,扯扯被角,蓋好娘倆兒,閉上眼睛,很快就酣然睡去。


    雖然,作亂看似隻有不到一天一夜,但之前邱晨真是一直擔著心的,總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刀,寒光森森,卻不知道,這把刀什麽時候落下來,落下來的時候,自己能不能避過去……這樣膽戰心驚的日子,表麵上不顯,心裏卻是極累的。


    這一迴,刀落了,她和家人都算是平安避了過去,她的一顆心才算落到了實處,自然而然地,睏倦襲來,她也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


    正如陳嬤嬤所言,天亮之後,玉鳳青杏和月桂三個丫頭就帶著三個孩子轉了迴來。


    邱晨睡得沉,還沒有醒,玉鳳就把自己的鎖兒交給丫頭照料著,她自己和青杏一起,跟著轉迴來的奶娘嬤嬤一起照料著敞兒、亮兒、九兒三個小主子。


    讓人鬆了一口氣的是,三胞胎加上鎖兒小丫頭,經歷了夜裏的奔波碾轉,都沒有受驚受寒的樣子,一個個睡醒了吃飽了,就歡實地玩耍起來。連鎖兒小丫頭都晃動著小手小腳,轉著黑眼珠追著三更為活潑的三胞胎看,間或咧咧嘴笑笑,看著著實歡樂的很。


    邱晨這一覺睡到辰末時分,才醒過來,還是被餓醒的。


    從昨天秦錚離開,她就沒了吃飯的心緒,晚飯更是幾乎沒吃,這都快一天一夜了,著實餓的狠了,空空的胃有些抽抽地疼。


    這一覺吹得沉,雖然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邱晨卻覺得精神好了許多,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明亮的光線告訴她天亮了,屋子裏安寧靜謐,隱隱有菊花香露的淡香,是她喜歡的味道。


    這樣安寧祥和,歲月靜好的感覺——真好!


    孩子們都迴來了,三個胖乎乎粉嘟嘟的娃娃齊刷刷躺在西屋的炕上,睡得酣然香甜。敞兒和九兒睡覺不老實,一個趴在那裏,一個直接打著轉橫在了哪裏,隻有中間的亮兒,臉頰上挨著敞兒的小拳頭,腿上搭著九兒的小腳丫,卻顧自睡得安靜怡然,絲毫不受兩個兄妹的影響。


    炕尾那邊,鎖兒小丫頭也睡著了,依偎在母親玉鳳的懷裏。小丫頭的嘴角還掛著一絲委屈,眼角更是還有隱約的淚痕……之前,玉鳳全心照顧三個小主子,忽略了鎖兒小丫頭,讓小丫頭很是委屈地大哭了一場,連奶娘的奶水都不吃,玉鳳怕她吵到要睡的小主子,直接讓奶娘將她抱出去,小丫頭哭了很久,也沒能把母親哭到身邊,最後哭累了睡著了。這會兒,還不時地抽噎一下,讓垂了眼看著孩子的玉鳳也心疼的一抽抽。


    做娘的人,她自然疼愛自己的孩子。但,想想夫人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想著將她和女兒送走,甚至寧願留下一個小主子……這已經不僅僅是感情,更被玉鳳當成了恩情。自從她跟隨家人從廖家到了夫人身邊,她過的日子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雖然是主僕名分,但實際上,夫人待她和青杏,卻絲毫不比自個老子娘差,更尊重她們自己的意願,替她們定了合心中意的丈夫,並一路信重,最關鍵的時刻,還把兩個小主子託付給她們……這所有的種種,都讓她和青杏感動不已,也銘記在心。


    她們都知道夫人的性子,說的少做得多。她們跟的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地也模仿或者受了影響,所有這些感動,她們不會說太多,但她們會用一生來迴報,並讓自己的下一代銘記,這份感動和恩情。


    邱晨一步踏進來,第一眼自然是看到自己的三個寶貝身上,不過也隻需要一眼,她就看得出,三個孩子極好,不但沒有受驚生病的樣子,而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從三個孩子放鬆的睡姿和恬靜的表情上就能判斷出來。


    孩子極好,她一隻掛著的心放鬆下來,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旁邊的玉鳳身上。


    剛剛三胞胎睡著之後,玉鳳要哄鎖兒,就自請留下來照看幾個孩子,而把青杏和奶娘小丫頭都打發了下去。這會兒,就玉鳳抱著孩子守在炕尾,因為疲憊和怔忡,讓她的反應慢了半拍,在聽到門簾響和腳步聲之後,邱晨已經走進來之後,她才抬頭看來,隨即連忙抱著孩子起身問候。


    「夫人……」


    邱晨上前兩步,伸手扶住要行禮的玉鳳,並順勢將她懷裏的鎖兒接了過來。


    不管怎樣,邱晨已經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對孩子的表現變化可謂熟悉的很了,就如剛剛一眼就判斷出自己的三個孩子很好一樣,這會兒,她也隻是一眼,就看出來鎖兒小丫頭不太好,小臉兒皺巴著、眼角尚帶有淚痕,更別說孩子還不斷地抽噎著……這些都能夠說明,孩子睡前大哭過一場,孩子是哭累了帶著委屈睡著的。


    邱晨接過孩子,第一時間摸了摸孩子的腦門,又輕輕撥開孩子的小嘴兒看了看,確定孩子沒有發燒,唇舌也正常,隻有舌苔有些微的薄白,顯示心氣有些虛弱外,再無其他症狀,這才鬆了口氣。


    自己的孩子固然重要,小鎖兒同樣重要。若是自己孩子活潑健康的,小鎖兒卻有什麽關礙,她同樣會接受不了。


    確定小鎖兒沒有生病,邱晨輕輕地拍了拍孩子的脊背,讓稍稍有些被打擾到的孩子重新安穩下來,恬然睡沉了,這才抬眼看向玉鳳,未說話,就先是不贊同地瞪了她一眼。瞪完,邱晨自己也沒法子把責怪的話說出來了。


    「你個傻丫頭!」所有話都化成了一句感嘆,邱晨嘆息了一聲,這才開口道,「你知道我的心性,我把孩子們交待給你,可不是讓你怠慢了你的鎖兒……你照看好鎖兒,同時關顧著奶娘嬤嬤們照管好亮兒九兒就很好了。若是鎖兒真的病了,你難受,我也會難受。」


    玉鳳紅了眼圈,卻不敢讓自己的淚真的落下來,連忙轉開臉,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珠,吸了吸鼻子,連連點頭道:「夫人,玉鳳懂得了,也記下了,您放心吧。」


    邱晨看著神情鄭重的玉鳳微微笑了,點點頭道:「青杏是勇,你就是智,你們一個穩重沉著,一個勇於向前,我以後的事情交給你們倆,才能真正放心。」


    玉鳳神色微動,看著邱晨的目光閃過一抹激動,隨即就越發鄭重起來,卻也不再多說,隻鄭重道:「玉鳳記下了。」


    邱晨笑笑,將這一篇先去過不再提,轉而跟玉鳳道:「鎖兒我剛剛看了,就是受了委屈,睡得不太安穩,你多盡盡心就好了。今兒,暫且在西廂裏住著,別挪動了,等明兒看看,大好了,安穩了,你再帶孩子迴家不遲。」


    邱晨的話雖然是指著孩子說的,但玉鳳卻清楚,她話裏深處卻遠不止孩子的身體。對於這樣的安排,玉鳳自然沒有任何意義,她心裏清楚,關鍵時刻,主子肯帶你在身邊,遠比讓你自己求生好的多。更何況,玉鳳不想這些己身之利,在這情況未明之時,她也不會舍了夫人隻顧自己。


    主僕倆說了幾句,邱晨將鎖兒放在炕上安置好了,讓孩子舒舒展展地睡覺,然後兩個人退開幾步,坐到炕對麵的椅子上,邱晨替玉鳳要了早飯來,一邊吃飯,一邊喁喁地說著話。不過,主僕兩人也算有誌一同,誰也沒說起外邊的形勢。


    很快,青杏和奶娘丫頭們都吃過飯轉了迴來,玉鳳也很快吃完了早飯。


    邱晨吩咐月桂帶著兩個小丫頭去西廂房收拾一下,安置玉鳳母女。正說笑著給玉鳳母女用什麽帳幔,一直在二門內四處巡視忙碌的林嬤嬤匆匆走了進來。


    林嬤嬤一挑簾子邁進來,邱晨和屋裏的丫頭婆子都愣了一下,齊齊將目光看過去。


    眼看著林嬤嬤著了火一般跨進來,一臉急色,邱晨的心忽地一聲提起來,看著林嬤嬤想問,卻又有些不敢開口,最後隻吐出兩個字:「嬤嬤?」


    林嬤嬤沒有開口,先紅了眼,素來最重儀表的林嬤嬤這會兒完全沒了那麽多講究,抬手抹了把眼睛,迅即開口道:「侯爺……侯爺……」


    邱晨心髒一揪,脊樑一陣發麻,雙腿也同時一軟,整個人都差點兒堆萎下去。好在她剛剛起身就扶住桌角一直沒有鬆手,這會兒,扶住桌角的手臂撐住了身體,讓她仍舊站直了身體,保持著基本的鎮定。隻不過,再開口的聲音卻有些微微的顫動,充分暴露了她此時的情緒:「嬤嬤,侯爺怎麽了?」


    一見夫人這般模樣,林嬤嬤也明白自己的表情和話語讓夫人誤會了,受驚了,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夫人的手,林嬤嬤綻開一個無比明亮無比燦爛的笑容,一邊嗓子裏還有些哽噎道:「侯爺好著呢,夫人放心!……侯爺打發人迴來給夫人送信,一切皆好,讓夫人放心!」


    不過轉瞬,心情就如坐了一趟過山車,大驚大悲,轉瞬就變成了大大的歡喜無限,邱晨想笑,嘴角都扯開了,眼中蓄積起來的淚水卻也同時毫無徵兆地滾落了下來。


    這似哭似笑的詭異表情,屋裏的人卻沒有誰表達異樣。不止是邱晨,這些丫頭婆子們其實也一樣,這會兒也是又哭又笑的,之前情緒太過於壓抑,倏然得到放鬆下來,狂喜之後的壓抑的情緒也暴發出來。


    對於她們來說,主子就如大樹,她們就像藤蘿,沒了藤蘿,大樹或許隻是孤寂些、清淡些,可沒了大樹的依附,藤蘿想存活下來是何其艱難。哪怕是千辛萬苦活了下來,也指定沒了之前生活的優渥和輕鬆。


    是以,主子歷險,這些丫頭婆子們同樣不好受,同樣憂心深重。得知主子轉危為安,甚至鐵定了榮華更盛之前,她們也能水漲船高,自然歡喜,哪能不歡喜?


    一屋子人歡喜雀躍著,還是邱晨第一個鎮定下來。


    那一陣狂喜、激動之後,邱晨的情緒很快平復下來,雖然臉上的笑容抑不住,但聲音、表情卻已經恢復了一貫的鎮定。


    目光在屋裏眾人身上掃過,邱晨沒有立時開口說什麽,而是起身出了西屋,點了玉鳳、青杏、月桂和林嬤嬤過來,一起迴了正堂。


    很快,陳嬤嬤和已經休息的承影、含光等幾個人都得了消息趕了過來,一幹丫頭婆子歡喜雀躍之下,也不忘第一時間跟邱晨道喜。


    邱晨含笑應和著眾人的道喜恭賀之聲,等幾個人的話音漸歇,這才抬手示意讓大家噤聲,開口道:「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


    一聽此話,陳嬤嬤和林嬤嬤兩個人率先清醒過來,心中一凜的同時,也隨即肅正了神色,帶著一幹丫頭婆子恭恭敬敬施禮應下。


    邱晨滿意地看看陳嬤嬤和林嬤嬤,這才接著開口道:「這事不宜張揚,但家裏上下人等也真是盡了心出了力,按照侯爺和我的規矩,有功之人自然就要行賞。這樣,受了傷的紀喜賞五十兩銀子,給三個月的病假。假期中安心養傷,假期滿了之後,另行安置差事。其他人員,家將家丁們此次出力甚多,家將每人賞二十兩銀子,家丁每人賞十兩銀子,其他仆下小廝,從事救火的賞十兩銀子,沒有參加救火的,一直堅持值守巡視各處的,賞五兩銀子。再其他人等,能夠跟侯府同舟共濟,共赴難關,也不容易,一人賞二兩銀子壓驚。」


    陳嬤嬤和林嬤嬤為首的丫頭婆子聽得都有些發愣,又有些心裏火熱,不過是一夜,並沒有大危險,夫人就如此重賞,足以證明,夫人不是吝嗇的主子,而且,賞罰分明……不管什麽人做了事情都希望得到人的認可,這迴的重賞雖然沒有自己,卻足以給她們鼓起追隨的勇氣和信心。相信,她們以後盡心盡力,夫人自然也會認可。


    因此種種,邱晨一番話很是鼓舞人心,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靖北侯府,上下人等,無不歡欣鼓舞,個個腳底生風,行動輕巧,渾身是勁兒。


    大部分隻顧著歡喜高興了,隻有少數人,例如平安,例如靖北侯府的幾位門客,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則不免暗暗感嘆讚賞。


    靖北侯夫人那般低微出身,赤手空拳嫁進京城,嫁進這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府,之前多少人用蔑視的目光等著看笑話,等著看她看似風光大嫁之後,能堅持多久。他們也在等著看,她多長時間會被靖北侯拋諸腦後,或者灰溜溜滾出京城,甚至,被大宅院中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消滅,如無數女人一樣,香消玉殞在高高的大宅院中,連一絲印跡都不會留下。


    那個時候,恐怕沒人能想到,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靖北侯夫人居然能夠順順噹噹在靖北侯府在站穩腳跟,為靖北侯生下三子一女不說,還讓靖北侯獨寵至今,更得了皇上幾次嘉獎,獲封了安寧郡主……看這個樣子,今後,靖北侯府獨寵專房的狀況仍舊不會改變……而且,說不定,將來那一位登位後,靖北侯夫人還能更進一步。郡主更進一步啊!


    這邊,邱晨宣布了獎勵措施,當然,也有極少數人在這一場危難中表現不盡如人意,邱晨特意囑咐了,沒讓人聲張。不過,就這場紛亂,府中少上那麽幾個人,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靖北侯府的每個人都精神百倍,腳步輕快地來往忙碌著,清理某些髒亂了的物品房舍,清點前一天的火災、箭矢損毀,登記造冊之後,算好維修預算報上去,然後請匠人整理維修……


    靖北侯府外邊的京城,仍舊維持著低氣壓。


    京城九門沒再封閉,卻重兵陳列,對進出人等嚴加盤查。大街上也有兵將衣甲鮮明、持戈執戟來往巡察,京城人對政局變化分外敏感,這種情況沒事兒誰也不會冒冒失失出門,就是那些店鋪小販也都歇業在家,按捺著心思耐心等待著這場風波過去。


    臨近傍晚,秦錚再次打發人送信迴來,他仍舊不得閑暇迴家,但看他派迴來送信的是秦義,邱晨也不會不相信,知道秦錚安然無恙,她也不再擔心,隻讓人拿了兩身內外換洗衣物,連帶鞋襪諸般,一起打成包袱交給秦義帶過去。


    入夜,邱晨和陳嬤嬤、承影、玉鳳等人畢竟緊張操勞了這許久,身體精神都疲累不已了,既然知道最大的危機已過,眾人也就不再太過憂心,一入夜,略略說了會兒話,就各自迴房,洗漱歇息了。


    邱晨讓人把三個孩子帶到她的房間裏,她親自守著,陪著三個孩子沉沉睡去。


    三更剛過不久,突然,一陣沉重滄桑的鍾聲打破了夜的寂靜,也打破了無數人酣沉的夢境。


    邱晨猛地睜開眼,心髒砰砰狂跳著,讓她一時有些心慌意亂,腦子卻清楚地在第一時間做出準確地判定——在位三十年的那位九五之尊終於走到了他的人生盡頭,故去了!


    不管這位以忠厚仁愛著稱的景順皇帝生前的功過,都隨著他的生命畫上終止符。屬於景順皇帝的時代在這一刻成了過去,屬於新皇帝的時代即將開始。隻是,到目前,沒有得到準確消息之前,邱晨還不敢確定,接任登上那至高帝位的究竟是誰!


    有人故意加重的腳步走進來,邱晨眨眨眼睛,慢慢撫了撫仍舊狂跳的心髒,做了幾個深唿吸,努力讓自己平靜鎮定下來,然後,淡淡出聲:「掌燈!」


    「夫人!」陳嬤嬤的聲音在帳幔外響起,邱晨並不意外,陳嬤嬤這會兒的出現。


    她淡淡地應了一聲,一邊坐起身來,一邊拿起枕頭旁的小襖子披在身上,「嬤嬤,進來吧!」


    「夫人,您聽到了吧?也不用怕……這會兒還早,不若您再睡一迴,等到了時辰,婆子會進來叫醒您。」陳嬤嬤一邊說著,一邊挑起一邊的帳幔,探進半個身子來,低聲說著。


    抬手,微微用力地揉了揉脹痛的額頭,邱晨也沒拒絕,隻低聲道:「嬤嬤,給我端一杯溫水來吧!」


    陳嬤嬤連聲應下,一轉身,就給邱晨端了一盞溫熱適口的二仁紅棗湯來,「夫人,這是燉著的二仁紅棗湯,您喝一盞,安安心神,且再歇上一迴……明兒一早開始,就要連著進宮舉哀,可得著實辛苦一陣子呢……」


    說到一半,陳嬤嬤突然住了聲。


    邱晨也不多言,默默地接了陳嬤嬤遞上來的熱湯緩緩喝了。將空盞交還給陳嬤嬤,一邊道:「嬤嬤也別太累著,這些日子我怕是顧不上家裏,還得你照管操心著呢!」


    陳嬤嬤嘴角溢出一抹笑,又迅速收了去,連連點了點頭,扶著邱晨躺下,這才端了炕沿上的燭台退了出去。片刻,屋裏的燈光熄滅,恢復了黑暗的同時,也恢復了寂靜。隻有碧紗櫥外隱約的唿吸聲,讓邱晨知道,陳嬤嬤應該是破例留宿在外間了。


    皇帝駕崩,全國舉哀。


    自親王至品階宗室,內外命婦自公主至品階宗室之妻,皆於清寧宮前,設幾案焚香,跪奠酒,舉哀。王侯公伯夫人及官員命婦,皆集於承安門外,序立舉哀。都要每日按時進宮,在後妃內命婦的帶領下,舉哀守喪。次日,皇帝梓宮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臨三日。自第四日起,王公百官皆齋宿二十七日。過此則日哭臨一次,軍民喪服除。品官百日內停止音樂、婚嫁;軍民停止嫁娶一月,停止音樂凡百日。百日內文移用藍印,批示用藍筆。四十九日內禁止屠宰。京城自大喪日始,寺、觀各敲鍾三萬杵。越日於承天門頒遺詔,群臣皆素服,三跪九叩。宣畢,舉哀。由禮部謄黃頒詔各省,詔至之日,各該長官率屬素服出郊跪迎,入公署行禮,聽宣後舉哀,同服二十七日除。各地軍民男女服十三日。


    正如陳嬤嬤所說,天亮開始,她就要連續進宮舉哀守喪,不論是靖北侯夫人還是安寧郡主,她都要舉哀二十七日。這將近一個月,天天要早出晚歸,進宮守喪,還要按時哀哭,隻是想想都覺得心顫了。


    感嘆著,邱晨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倒是睡得很沉,似乎剛剛合上眼睛,就被陳嬤嬤給喚醒了。


    「幾時了?」邱晨一邊起身,一邊含糊地詢問著。


    「已經卯正一刻了。」陳嬤嬤低聲迴答了一句,一邊扶住邱晨下了炕,春俏上前來半跪著替邱晨穿了鞋襪。


    邱晨垂眼看了眼腳上的厚底軟鞋,暗暗點了點頭。這一去宮裏,幾乎一天時間都要跪著,軟鞋無疑更舒服。而厚底……


    陳嬤嬤在耳邊已經給了她提示:「跪的累了,夫人可將鞋子墊著歇歇。」


    兩隻厚底軟鞋合起來,足有一寸餘,當做墊子坐著歇會兒,確實能夠很好地隔涼隔潮……當然,這種事也得驚醒著些,萬一被人看到,說不定就成了不可赦的罪狀!


    起身活動了一下,邱晨轉眼看到桌子上放的一雙厚護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轉身進淨房梳洗去了。


    卯時中,忽有宮中的內侍上門。


    已經按製穿戴好的邱晨連忙命人請進來,她也匆匆帶了陳嬤嬤和承影月桂往沐恩院一進花廳迎接宮內來使。


    宮使來的很快,邱晨剛剛走進大花廳,一身素服的宮使也隨即到了,邱晨一邊吩咐請進來,一邊起身迎上去,看到匆匆走進來的人,邱晨微微一怔之下,總算是暗暗舒了口氣。進來的人很年輕,卻是她的一個熟人,竟是之前一直跟在雍王楊璟庸身邊的安轡。


    安轡既然成了宮內來使,其結果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安轡?」邱晨驚訝之下終究是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隨即失笑頷首,歉然道,「安公公莫怪!」


    「夫人,安轡無論何時還是安轡,您可萬不要外道了。」安轡連忙拱手施禮說著,一邊上前一步虛扶住邱晨往上位落座,邱晨也不客氣,由著他的意思在主位坐了,然後,安轡也不落座,隻恭敬無比地從袖中取出一份手諭來,雙手捧給邱晨,低聲道,「此乃王爺的手諭……先帝大行前當眾宣了傳位詔書,將大寶傳給我們王爺,咳咳,其實應該稱為皇上了,可王爺說了,先帝大行,他無暇他顧,一切諸般皆不更改,都待登基之後,再次改過!」


    「如此就好!」邱晨徹底放了心,眼中也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喜意來。


    一邊應和著,一邊雙手接過楊璟庸的手諭來,展開來一掃而過,迅速地瀏覽了一遍,卻是楊璟庸命安轡特此過來安撫邱晨,不要擔心。又特意囑咐,由安轡陪同邱晨入宮,萬事皆有安轡打理安排,以防邱晨太過勞累傷了身體。


    當然,楊璟庸作為即將繼位的新帝,事關父子孝道,他不可能把一些話說的太明白。但其中隱喻交待的很仔細,邱晨也自然明白,在這種時候,楊璟庸特特地打發了貼身內侍安轡過來,並非隻是給自己送信,還有一個陪同護送照顧的意思,也虧得他一片細心惦記,讓邱晨不免感動之餘,也著實有些棘手。


    有安轡在身邊陪同照料,自然不怕會太難過,熱了冷了渴了餓了都能得到最快最好的照料。


    先帝剛剛大行,新帝尚未即位,她這麽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郡主就越過眾多公主、後妃,被待以如此厚遇,無疑是太過招搖了!她的性格和行事準則都不允許她這麽做。但,作為剛剛皇位即將登基成為一國主宰的新帝,有可能是第一道發出來的手諭,其中異議和分量之重遠非普通聖旨可比,這樣一道手諭,若是她拒絕了,或許楊璟庸不會當場翻臉,但心裏總會生出不快來。對於當初還是王爺的楊璟庸,邱晨和秦錚共同的態度都是表麵隨意,內裏恭敬,更別說已經更換了身份,即將登基成為一國之君的楊璟庸,邱晨自然更不會做出忤逆他的舉動來。


    楊璟庸這份好意她要領情,但怎麽做,就值得她仔細斟酌著,好好把握其中的一個度才行了。


    心思飛轉之下,邱晨也含蓄地跟安轡說了其中的關礙:「……新皇尚未登基,正是舉國矚目之際,我等更當為他著想……這樣,安轡你把我帶進宮即可,隨後可指派個小內侍給我,若有什麽需求一個小內侍也就夠了。你還是迴皇上跟前去,你在他身邊慣了,這種時候,他才是最操勞哀傷之人,正應該你在跟前,換個不熟悉不貼心的哪成!」


    新舊朝更迭之際,安轡內心裏也願意陪侍在新皇跟前,避免被人搶了歡喜是一,真心惦記新皇的身體才是主要的,畢竟從小伺候在楊璟庸身邊十多年,主僕感情深厚,也數次同生共死,遠非普通主僕關係可比。


    聽邱晨這一番說辭,懇切誠摯,並沒有因得了新帝另眼相看而生出驕傲之情來,反而謙遜和藹,溫柔敦厚,句句都是對新帝的關切,也句句體現了跟安轡的親近,推心置腹……安轡自然是感動、心動,略想了想,也就點頭應允了。


    「夫人所言有理,不過,還是由小的送夫人您進宮,安置妥當了,小的再迴去伺候不遲。」


    邱晨也不再勉強,含笑應了下來,又自然地詢問了安轡一些注意事項、禁忌諸般,一邊收拾了,拿了兩副嶄新的貂皮護膝給安轡:「一副給……這幾日他是最哀傷勞累的。另一副你自己用,你陪在他跟前,也有的累了,你也先要保養好自己的身子骨才成。」


    這種小東西哪怕是貂皮的也值不了多少,難得的就是這一份貼心和關懷。越是往高處走,安轡的體會也越深,巴結的越來越多了,送金送銀送各種珠寶珍玩的都越來越多,卻沒有哪個想著給做一副護膝……皇上守喪這幾日跪的多不說,他們這些太監們日日伺候在皇上跟前可是終日站著的,少不得都患有各種腿疾,這樣一雙護膝或許治不了大病,去不了病根,卻難得的是一份溫暖!


    歡喜地接了護膝,鄭重謝了,安轡也陪著邱晨離開了靖北侯府,乘上蒙了白布的馬車,一路緩行,往皇宮去了。


    曾經輝煌莊嚴的皇宮內外,宮門、大殿、乃至各種內宮院門、甬道上,各處門匾楹聯燈籠等等諸般都蒙了白,一個個內侍宮女也都是喪服光頭,沒有半點兒點綴。


    邱晨扶了承影、含光,同樣素著頭,穿了青色翟衣在宮門口換乘了輕轎,又安轡親自引著,一路穿門過院,徑直來到了一處宮門外,輕轎落地,邱晨緩步走出轎外,抬頭看去,卻見宮苑大門之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字:養心殿!


    或許是開國皇帝是穿越同仁的緣故,這個皇城構造跟歷史上的紫禁城規格構造大都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皇帝上朝工作在幹清宮,休息就寢的寢宮也在幹清宮。養心殿則是藏書和書房的所在,景順帝之前偶爾閑暇會到這裏看書,或者接見製造處的匠師們,討論瓷器、琉璃、琺瑯等器具的規製、樣式、色澤種種,還有禦用印刷等等,算是怡情養性的所在。


    景順帝年老後,雍王楊璟庸署理內務部,製造處也屬他統協之下,是以,跟匠師們商討製定各種瓷器、琉璃、琺瑯等禦用之物的事情,就被雍王接手,商量出個基本意見再由雍王拿給景順帝圈定,然後交付匠師們執行製作。


    呆在養心殿的時間長了之後,雍王楊璟庸漸漸地把一些文書摺子也帶到養心殿裏處理,包括景順帝安排吩咐事宜,也是讓人去養心殿找這個兒子……漸漸地,養心殿從景順帝的書房逐漸逐漸演變成了雍王在宮內的辦公所在。


    這些情況,眾所周知,不過雍王熱衷於各種器具製造、跟匠師們走的近,則是許多人樂見的。誰也沒在意,在不知不覺中,看似沉湎於奇巧淫技的雍王爺,已經將辦公室搬到了皇帝的帝宮一側,這個位置,比之前朝太子宮也不遜色,甚至跟皇帝的距離更親近,更進一步。


    邱晨知道這些,也知道景順帝停靈應該在幹清宮,她作為外命婦,不應該進幹清宮舉哀守喪,卻也不應該來養心殿。


    微微訝異著,邱晨皺了眉頭迴頭望向安轡。


    不等她開口詢問,安轡已經趨前一步,低聲解釋道:「夫人莫擔心,是我們王爺吩咐的,讓小的帶夫人來此處安置。」


    話音未落,安轡又緊跟著再次壓低了聲音解釋了一句:「我們王爺畢竟剛剛承位,宮中局勢……嗯,隻有這一處,王爺可以完全放心。」


    楊璟庸之前就在養心殿辦公,幾年時間,有什麽釘子也該被他拔除了。楊璟庸之所以敢這麽說,此處必定讓他經營的如鐵桶般,萬無一失。說起宮內種種的隱晦暗黑,邱晨還真是每每進宮都有些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若是能夠有這麽一個完全可以放心的地方,無疑是她不能拒絕的,楊璟庸這份好意她倒是很願意接受。


    略一思忖,邱晨微微含了一絲笑應下來,隨著安轡邁步走進養心殿。


    養心殿前殿後園,前殿院子豁亮軒敞,殿前還沒有修建簷廊,窗戶上卻已經率先用上了玻璃鑲嵌,乃是皇宮中僅次於幹清宮的一處。邱晨是第一次來到此處,不由地放慢了腳步,邊行邊看,一邊還在心裏跟記憶中的故宮養心殿比較著。比較一番下來,邱晨不由又暗暗嘆息,那位穿越同仁之所以將皇宮建成紫禁城樣式,除了拿來主義之外,是不是也代表著那位對現代的眷戀和懷念呢?


    安轡帶著邱晨徑直走進養心殿前殿,東暖閣。


    若說此處外觀、規製跟紫禁城養心殿相似的話,看到內部設施,邱晨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這裏跟記憶中故宮養心殿的格局可就相差甚遠了。


    東暖閣中沒有臨窗的暖炕,而是放著一圈會客的太師椅和方桌、方幾,東西兩麵牆都有頂天立地的櫥櫃,不過一個是書櫥,另一麵櫥櫃裏則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瓷器、琉璃器和玻璃、琺瑯器皿,應該是製造處製造出來的禦用品樣品,或者留樣之物,一個個精緻漂亮,美輪美奐。


    邱晨的目光在多寶格上的種種珍玩一掃而過,又大略地看了看書櫥上的書籍。這一掃之下,不由暗暗感嘆,不愧是禦用書房,藏書的書冊數量並不是太多,卻包羅萬象,豐富廣泛,涉及百科萬種、學科經略農工商學凡此種種。


    盡管心裏很想取幾本書看看,但邱晨卻知道,此處不是久留之地,她今日進宮可是來舉哀守喪的,並不能在此處長久逗留。


    「夫人且歇息片刻,時辰還早,略略歇息一迴,再過去也不會耽誤。」安轡引著邱晨在一張太師椅上落了座,隨即就有宮女垂著眼捧了熱茶點心諸般送上來,另有宮女捧了臉盆、巾帕、香皂、香膏等等送上來,伺候著邱晨洗了手,又無聲無息地魚貫退出去。


    牆角的高幾上放著一隻座鍾,邱晨瞥了一眼,剛剛辰時兩刻,離著辰時中確實還有兩刻鍾功夫,她也就略略緩了口氣,接了熱茶,卻隻是淺淺地品了一口就擱下,也不敢多喝。


    歇息了一刻鍾功夫,邱晨正要起身,安轡從外頭轉迴來,恭敬地引著邱晨出了養心殿,沿著宮殿中的甬道三折兩折,來到幹清宮後的清寧宮,一轉過來,邱晨就看到清寧宮前已經站了許多人,個個肅容哀色,都是京城中外命婦進來舉哀守喪了。


    前一天颳了一夜大風,昨兒一天都灰濛濛陰沉沉的,今兒莫名地就晴了天,艷陽高照之下,溫度卻仍舊不高,特別是早上的,風吹過來,沁骨清寒。這種時候,沒有人敢落後了去,院子中來的最早的,已經在院子裏站了小半個時辰了,長久地站立,加上早上的清寒,讓這些養尊處優的貴婦人都有些不堪承受,有幾個看上去臉色青白,搖搖欲墜。


    ------題外話------


    啥話也不說了……自罰加一章免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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