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穀子地邊兒上的邱晨,突然聽到一陣哀哀哭聲,循聲望過去,就見那邊許多老幼男女,拖兒帶女,拖家帶口,推車擔擔,哭泣著,衣裳襤褸,蓬頭垢麵,一臉菜色,拖著步子,一步三迴頭地走了過來。


    天地間的事物一切不知何時褪去了顏色,仿佛她置身在電視屏幕中,冥冥中不知誰將彩色電視換成了黑白電視,一切事物都變成了黑白灰三色,就連哭泣聲也消失了,天地間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隻有一群灰撲撲神情哀戚不已的人,拖著腳一步一步離開了家園往外走去……


    都說故土難離,這些人帶著老人孩子棲棲遑遑地離開家,離開故裏,為的不過是想著討一口活命。


    沒有色彩渲染,沒有音效襯托,就這麽一副灰白黑的靜默畫麵,那悲傷悽惶卻讓旁觀的人也跟著他們一起,悲傷著他們的悲傷,無助著他們的無助,悽惶著他們的悽惶……那份戰戰兢兢忐忐忑忑,那份飢餓貧苦前途茫茫……


    眼看著那一群人中,有一個沒滿歲的奶娃娃被母親抱在懷裏,一直在嚎啕著,後邊,一位十來歲的小姑娘背著一隻包袱還攙扶著一位腳步蹣跚的老太太……


    雖然去了色彩,靜了音,邱晨卻能詭異地清晰感知溫度,一種潮濕的清冷順著衣領、袖口,甚至衣襟的縫隙鑽進去,絲絲縷縷地透進皮膚,一直鑽進骨頭縫兒裏去,讓人瑟瑟著,情不自禁地縮起脖子佝僂起身子抄起手,想要盡一切能力地保持自己的體溫……


    邱晨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裹得漳絨鬥篷,裏頭還有薄的絲綿衣褲,尚且這麽冷,那一群老幼男女穿的卻是破衣爛衫,隻有老人裹著一件破爛的棉襖……那個扶著老人的小姑娘不過是穿著單衣單褲,衣袖褲腳還都短了,露出一截手腕腳踝來,打著赤腳穿著一雙破爛的布鞋,五個腳趾頭至少有三個已經露在了外邊……


    這天氣入了秋,眼看著一天冷似一天,就這樣的毫無溫飽的老人幼兒,離開家,離開遮風避雨的屋子,加上長途跋涉的疲勞……最容易被疾病侵襲。而就他們的情形可想而知,一旦生病,根本沒有錢請醫延藥,那後果……不言而喻。


    餓斃、臥倒兒……這些字眼兒過去隻是在書籍、影視劇上看到聽到過,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邱晨早已經見識過了這悽慘種種,甚至還親自進入過疫區,見過太多的死亡,見過太多病人別說吃藥治病,連口熱飯熱水都沒有……疫區那些死亡人口中,很大一部分是營養不良甚至飢餓造成的……


    看著這些老弱男女就這麽冒冒然地離開家,走向完全可以預見的結果,邱晨想要喊住他們:不要走遠,往楊家莊子去,那邊有災民安置點。


    可是,張開嘴巴,驅動口舌,用了力氣,她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一點點聲音……原來,不僅僅是她看到的畫麵被靜音了,連她也被靜音了。


    心裏焦急萬分,邱晨想跑過去攔住他們,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的大肚子不宜疾行,低頭看下去,卻驚愕地發現自己的大肚子不見了,衣裙下的腹部平平的……


    瞬間,邱晨嚇出一身汗來……


    「孩子,我的孩子吶……」這一聲驚唿喊出來,邱晨忽地睜開了眼睛,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昏暗的一點如豆燈光,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剛剛不過是一場夢!


    雙手扶著鼓鼓的肚子裏,一個小東西調皮地踹了一腳,然後如魚一般翻了個兒身,滑到一旁去了……


    肚子還在,孩子也還在,好好地,都好好的……


    「怎麽了?做夢了?」溫暖厚重如絲絨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伴隨著聲音,帳子被人挑起,邱晨迴頭,果然看到離家好幾天的男人,迴來了。


    眨眨眼,邱晨對上男人關切的目光,扯動嘴角想要迴應一個笑容,嘴角扯向兩邊,眼窩卻一陣發熱,淚水無聲地溢出眼眶,順著眼角湧出,滑過臉龐滾落下來。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嗯,是不是做惡夢了?」秦錚在床邊坐下,伸手攬住妻子的肩頭,扶著妻子趴在自己腿上,拿起枕頭一側的帕子擦去妻子眼角的淚水,一邊柔聲詢問著。


    他下意識地想要問妻子是不是身子不適,話出口一半,才想起忌諱來,再看妻子隻是神情哀婉,並沒有痛苦之色,這才轉了問法。


    邱晨趴在秦錚的腿上,一手墊在頭側,另一隻手扶在肚子上,輕輕地撫摸著,砰砰跳動的心漸漸平復下來,她的情緒也放鬆下來,卻不想開口說話,隻想依靠著男人,感受著男人的溫度,嗅著男人身上熟悉而心安的氣息,不知不覺地就安服了平順了,心裏的毛躁惶惑都不見了,隻有一片心安。


    看著妻子這般依賴中透出來的孱弱,薄薄的白淩子睡衣裹著單薄的肩膀,纖細白膩的脖頸襯著烏鴉鴉的長髮,就這麽伏在他的懷裏,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他的心也柔軟成一片。


    他的目光落在幾日未見的妻子身上,細細端詳著,他的手扶在妻子肩背上,輕輕撫摸著,發現妻子的肩頭似乎又瘦了一分,肚子卻大了不止一成,看著妻子伏在自己腿上,秦錚下意識地聯想到那種大肚子蟈蟈,頭身極小,隻有偌大的肚子圓滾滾的,沉重無比。


    夫妻二人一坐一伏相擁著過了好一會兒,秦錚才將妻子抱起,扶著她依著床頭坐好,倒了一杯溫熱的紅棗蓮子茶過來,讓她喝了,又拿了水給她漱了口,這才脫了自己的鞋子上床,攬著妻子重新躺下。


    「怎麽樣了?」等了好一會兒,邱晨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秦錚一手攬著妻子,輕輕摩挲著妻子的肩頭,緩緩開口:「廟子鎮是最大的決口處,撤的及時,沒傷人,其他幾處水勢較小,傷人也有限……」


    說到這裏,秦錚頓了頓,換了個輕快歡欣的聲音繼續道:「這一次,得虧了你的那幾種新禾,也得虧了你在莊子上儲存的糧食……還有那些秫秸,也派了大用場了,搭帳篷,打地鋪,還做柴禾……」


    說著,秦錚垂眼看了看妻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我們也就前兩天撤人和收攏的時候忙了些,自從第三天你打發的人過去,就跟通州縣衙和昌平縣衙的衙役們忙乎起來了,根本不需要我們再做什麽了……」


    「既然早就閑下來,怎麽過了這麽多天才迴來?」邱晨嘟著嘴悶聲悶氣地嘟噥。


    秦錚失笑著,抬手輕撫妻子的後背,替妻子順著氣兒,一邊笑道:「這做事總得有個善始善終吧?那邊的事情雖然有了你的人接手,可我們也得等個安置結果出來吧……主要也是等這場雨停了……」


    邱晨雖然抱怨,但心裏也是清楚的很,自然不會揪著那點子事抱怨不迭,表達過自己的不滿就夠了,聽秦錚語氣苦澀,不由又開口轉移著話題,分散他心裏的難過。


    「莊子上的糧食可還夠?要不要從安陽調一些過來?那邊還存著不少……」


    秦錚拍拍妻子的肩頭,示意自己無事,淡淡道:「糧食不少,加上地裏沒收上來的,這一冬一春差不多了……咱們的莊子,那花了大力氣和大筆銀錢修築的水渠水井真是顯出大用場了,緊鄰的莊子,地裏的穀子、豆子都淹在地裏了,咱們莊子上的莊稼卻基本不受影響,田地裏有水也及時順著溝渠排幹了……還有那些烘房,這些天,招募了好些個勞力搶收穀子、高粱和玉米,放在烘房裏烘幹,一點兒沒糟蹋了。其他莊子上,大片大片的穀子高粱,都在地裏沒收上來,發芽的發芽,黴爛的黴爛,算是都糟蹋了……唉!」


    鐵骨錚錚,冰冷鐵血的靖北侯,想起那大片大片黴爛在地裏的莊稼和嚎啕的莊戶農人,也忍不住心中惻隱酸澀,發出一聲嘆息。


    邱晨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抬頭,隻伸手摟住丈夫的腰,用自己的手臂給予丈夫一點溫暖和一抹安慰。


    天災麵前人力孱弱,她和他都盡了自己的力,也盡了自己的心,這已經夠了。


    「……之前許多人笑話我銀子多的沒處花了,笑我杞人憂天……隻希望這一迴雨澇之後,至少那些莊子上能疏浚水利,挖建河渠、水井。這些東西不僅僅能夠在旱年澆灌田地,同樣也能在澇災時疏引雨水,讓田地裏不至於積水澇災。」


    邱晨淡淡地說著,秦錚也贊同地點頭,「就怕那些人好了傷疤忘了疼……」


    邱晨搖搖頭,她能管著的也就是自己的莊子,其他地方,其他人,她能做的就是有聲無聲的建議,至於人家聽不聽,那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盡人事,聽天命吧!」邱晨雖如此說,語氣中卻難免有些悵惘之意。


    秦錚拍拍她的肩頭,寬慰道:「咱們做不到,有人能做到……等著吧!」


    邱晨怔忡了片刻,隨即明白過來,眨眨眼,放鬆心神,抬起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往秦錚懷裏蹭了蹭,挪了挪身子,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合上眼睛睡過去。


    是啊,他們夫妻想要做事還有種種的顧慮和忌諱……若說想要引導民意,改善民生,還是由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去做好了。眼下景順帝上了年紀,本就溫和仁慈的性子更加慵懶,不願意大動幹戈,不願意操心做這些麻煩事……他們也索性耐心等著吧,想必那椅子上換人也沒會遠了,且寄希望於即將坐上那把椅子的新人吧!


    迷迷糊糊地跟丈夫說了幾句話,依靠在丈夫懷裏,邱晨再也沒做一絲夢,安穩深沉地一覺睡到天明。


    邱晨再睜開眼,丈夫並沒有如往常般早起鍛鍊,而是就依靠著床頭坐在她的身邊,她自己的一隻手搭在丈夫的腿上,宛如樹袋熊掛在樹枝上,完全依賴,自然而習慣……


    抬眼,就對上一雙黑湛湛精神奕奕又深沉內斂的眸子,含著微微的笑意,正俯視過來:「醒了?」


    莫名地有些微微的赧然,邱晨輕輕一笑,唔了一聲算是應承,手臂卻又往前伸了伸摟住男人的腰身,頭枕到丈夫的腿上,慵懶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一隻手撫上她的頭髮,慢慢地理順著臉側鬢角的縷縷髮絲,沒有出聲,邱晨感受著指腹溫熱輕微的觸感,那樣輕緩那樣小心翼翼地,每一個輕微的動作仿佛都透著手指主人的珍惜和愛護,這份珍惜和愛護變成一種愉悅的溫暖,漸漸浸入皮膚身體,又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整個人都舒展著、放鬆下來,仿佛偌大的肚子不重了,雙腿的酸脹麻木也減輕了許多……


    好一會兒,邱晨才開口打破這一片溫馨的寧靜,「莊子上那些人做工、安置,都寫了契書了吧?」


    秦錚輕笑著,點頭道:「寫了……我還讓人跟通州和昌平縣衙出麵,做了契書的擔保見證……嗬嗬,你放心吧,你那些糧食沒有人敢賴掉!」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輕輕地哼了一聲,終究沒有動彈……她翻個身太難了……


    她才不是擔心那些人賴掉……說起來,她實行的可不是借糧,這會兒還基本不存在還不還的問題。她實行的以工代賑,隻要能動彈的就有活兒安排,能做活兒,就能夠有吃的,就能夠掙個溫飽……能幹的能吃苦受累的,甚至可以掙下重建家園的本錢。


    當然了,等大水退下去,這些災民返家之時,她也考慮過借貸……秦錚說的這個,到時候也能用上,她就不說什麽了。


    隻要寫過契書就好,當然有縣衙擔保見證更好。有了縣衙的見證擔保,她拿出的錢糧不怕打了水漂不說,同時也有了官方的存檔,到時候,萬一有哪個不開眼的禦史跳出來說三道四,兩個縣衙裏的存證就是最好的證詞,他們自己連話都不用說了。


    能夠替她想的這麽周全的,也就身邊這個男人了……當然了,也有可能有楊璟庸的幫忙……反正不管誰,她知道了,安心就好了!


    兩場大雨之後,正式進了秋季。


    天高雲淡,陽光明媚。


    隻是,這一片藍天白雲大好天氣之下,不是往年熱烈喜悅的豐收景象,而是大片大片枯黃在地裏的莊稼,腐爛在地裏的糧食,大水淹沒的村莊,甚至是人去屋空的衰敗屋舍……


    原本該是豐收的季節,卻在臨近收穫的兩場大雨之後,造成大片莊稼絕收,無數百姓民離家別鄉流離失所……卻沒有如往年饑荒那般成為流民災民,而是齊齊聚攏到京郊的數個莊子上,那裏的莊稼保存了下來,仍舊豐收一片,正大量招募勞力收莊稼、耕作整地,進行冬播……


    秦錚迴來第三天,朝上就傳了消息過來,有禦史上書彈劾安寧郡主魚肉百姓,趁災盤剝百姓,低價強購土地田畝……


    景順帝什麽意見沒表達,就下令宣靖北侯上殿自辯。雖然禦史彈劾的是安寧郡主,但一來女子沒有上朝的先例,二來安寧郡主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也不方便出門……既然靖北侯是安寧郡主的丈夫,那麽由他上殿自辯也就沒有任何異議了。


    就這麽著,被停職勒令思過的靖北侯再次上了朝堂,而且,有細心的人也注意到,皇上命人宣的是『靖北侯』,這說明,皇上真的隻是停了靖北侯的職,卻從沒想過免了靖北侯的爵位……更別說再怎麽追究靖北侯的罪責了!換句話說,靖北侯的聖眷猶在啊!


    秦錚上朝一貫話少,人家根本沒臉紅脖子粗地替自己和妻子辯解,而是將一冊帳本和一遝契書遞了上去。


    殿上的群臣都有些意外,紛紛看著第一次出現在大朝會上的帳本和契書……這不是商行的大堂,靖北侯不到一年不見,就成了商鋪掌櫃的做派了?咋將這些不入流的東西拿到大殿上,還送呈給皇上禦覽了?


    皇帝卻神色平靜,沒有半點兒意外之色,示意韓喜將帳冊子和契書呈上來,取了兩份契書一掃而過,又掀開帳冊子看了看,隨即道:「鄭愛卿,你是戶部主官,對帳務嫻熟,你拿去看看!」


    鄭即玉聞聲出列,躬身應著,上前將那帳冊子接過來,翻了幾頁之後,就垂手迴稟道:「迴皇上,這本帳冊子應該是莊子上的糧米、銀錢開支帳。」


    景順帝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你給諸位愛卿說一說,你在帳上看到了什麽!」


    鄭即玉領旨,轉身朝向諸位官員大臣道:「此帳乃三年前所建,前兩年有支有入,入乃田畝所出糧米瓜菜果子乃至禽蛋豬羊諸般,支出的則主要是田莊修整、河渠修建、莊戶房屋的修繕幾項;今年的秋收未完成,隻有夏收和瓜果的禽蛋豬羊的收入,倒是開支比往年多了許多,存糧支出大半,連地裏的許多紅薯、馬鈴薯也是收支同步,另外,還有木料、秫秸和麥草等建房物料也開支巨大……」


    說到這裏,鄭即玉迴頭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景順帝,就聽景順帝抬抬手道:「今年支出的糧米、物料諸般,有沒有個數目?報一下!」


    鄭即玉點點頭,轉迴頭來,翻著帳冊子,找到合計項,報出一串數字來。麥多少石,穀子多少石,馬鈴薯多少石、紅薯多少石……麥子和穀子也還罷了,不過是幾千石。但是紅薯和馬鈴薯卻是上萬石十萬石……


    這樣巨大的糧食食物支出,對應的人口是多少?就是沒有確切的數目,大臣們也大都有了個概念!


    鄭即玉看完帳冊子,雙手托著帳冊子還迴去,重新歸列站好。景順帝抿著嘴,手裏托著鄭即玉還迴來的帳冊子,目光從帳冊子上滑到群臣身上,目光淡而無波,沒有任何情緒。


    群臣卻被這淡淡的目光掃過,個頂個地噤若寒蟬,朝堂之上,一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隻有那位彈劾的禦史和靖北侯秦錚躬身站在堂中。


    一隻沒開口的秦錚這時候,一撩衣擺跪倒在殿上,朝著上麵的皇帝叩首,以頭搶地,沉聲道:「皇上,臣有罪!」


    這一聲請罪,頓時又讓諸位朝臣瞪大了眼睛。


    年前也是這位靖北侯主動請罪,惹怒了皇上,停了差事和俸祿迴去思過了。咋思了大半年的過,還來這套主動請罪的活兒?這是還嫌思過的時間短麽?


    景順帝嗯了一聲,目光盯著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的秦錚身上。


    就聽秦錚沉聲道:「微臣犯過停了差事俸祿,沒有一點兒進項,一家老小都要養活,拙荊又要臨產添丁……是以,雖看著流民困苦,卻沒辦法拿出太多糧米來賑濟,於是就想出了以工賑濟,或者拿田畝換糧食的法子來,一麵能用有限的糧米救助一些災民,微臣一家人也不至於因此失了溫飽……微臣也知計較利益得失有失體麵,可這都是無奈之舉,萬望皇上寬宥!」


    秦錚剛說完,不等景順帝開口,旁邊被忽略了半天的禦史王緒搶著質問秦錚,道:「靖北侯,你這是抱怨聖上停了你的俸祿?」


    秦錚仍舊保持著伏跪在地的姿勢,對王緒的質問根本是充耳不聞,不予理會。


    王緒是那種容貌清臒,滿臉執拗的老學究模樣,一張瘦臉上的留著幾縷自以為很漂亮的山羊鬍。剛剛上下對他的忽視已經讓他難堪非常,這會兒,秦錚對他的充耳不聞,不予理會,更是讓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地難看到了極點。


    幾縷山羊鬍子氣的哆嗦著,瞪著秦錚嗬斥道:「靖北侯,你不要仗著自己有些軍功就妄自尊大,狂悖忤逆,難道是恃功而驕,藐視聖尊不成?或者,仗著功勳,忤逆狂悖要挾聖上逼宮謀反不成?」


    這位估計是氣昏頭了,一連串的大帽子扣在秦錚頭上,什麽『仗著軍功』『藐視聖尊』……最後竟然連『逼宮謀反』的話搜說出來了!這話是指責打擊秦錚不差,可也從另一個角度揣測了皇帝對『功高蓋主』的臣子容不下,連景順帝上一次停了靖北侯的差事和俸祿也都成了打擊『功臣』的手段……這不是指責秦錚,這是活活地打景順帝的臉吶!


    朝堂上的眾臣聽得目瞪口呆,覷著上位的景順帝已經露出一臉遏製不住的怒容,眾人紛紛垂了頭,袖手靜默著。


    「聽王卿這般說,倒是很有些深意了……」果然,景順帝開口,聲音平平的沒有任何起伏,但朝上的眾臣卻都能聽得出來,皇帝是真的生氣了。


    「既然你說靖北侯狂悖忤逆,乃至逼宮謀反……不知道靖北侯拿什麽逼宮?拿什麽謀反?」聽皇帝這般說,王緒剛剛氣昏了的頭一下子清醒過來,頓時明白自己說了什麽胡話,頓時酣暢淋漓,再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顫慄著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謀反、逼宮,可是關乎社稷安危的大事,相比王愛卿必是言之鑿鑿,不會信口雌黃吧?」景順帝語氣更加緩和了一些,臉色也淡然平靜地接著詢問了一句。


    王緒以頭搶地,渾身顫抖的如同篩豆,哆嗦著含糊不清地道:「皇上贖罪,皇上贖罪!」


    「王愛卿這是怎麽了?朕和諸位愛卿還等著你指證靖北侯的罪證呢?」景順帝連著問了幾句,王緒都根本應對不上來,隻戰慄顫抖成一團,連連叩頭請著罪……景順帝不耐地揮揮手,下旨道,「王愛卿身體有恙,看來是無法勝任了,就致仕迴鄉好好休養去吧!」


    王緒暗暗鬆了口氣,一顆心總算是落在了實處,但真正離開廟堂,又難免心中悵然……到底是磕頭謝了恩,由著兩個小太監架著送出宮門去了。


    從此後,朝中再無王緒此人!


    誠王楊璟馥在大雨過後也被準許出府上朝。這一早上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王緒被拖走,他也仍舊麵無表情地袖手垂眼站在隊列之首,恍若未聞。


    王緒曾經給誠王任過課,今日之所以跳出來彈劾靖北侯,也是為著打擊雍王福王兩係,沒想到揣測錯了聖意,成了炮灰。


    那些誠王一係的大臣,有些意誌不堅定的人看誠王這般狀態未免心寒,暗暗盤算著接下來該改投雍王還是福王?自然,也有人認為誠王城府深沉才是上位者必須具備的素質,喜怒上麵那是市井百姓的樣子。誠王一係失了一個王緒,一時也說不上得還是失!


    打發了王緒,景順帝將手上的帳冊子用力甩下來,直接擲到秦錚身上,嗬斥道:「請罪,請罪,你是該好好請罪了……哼,堂堂的靖北侯、安寧郡主的心思就都花在這上頭了……」


    「臣有罪,臣領罪!」做了半天石頭人的秦錚磕頭認罪,態度良好。


    景順帝氣的眉頭一挑,目光盯著伏跪在地上的秦錚,默然了好一會兒,終於淡淡開口道:「念你主動請罪,這一次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


    頓了一下,景順帝招招手,韓喜躬身迴應著,從禦案上拿起一隻赤黃色的錦緞捲軸來,站在丹陛之上,皇位一旁,朗盛道:「靖北侯接旨!」


    秦錚也不用重新跪下了,幾乎毫不遲疑地朗聲應道:「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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