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剛吃過午飯,不等去接,蘭英領著芝兒香兒,滿囤背著栓子就趕了過來。


    邱晨連忙迎上去,一眼就看到蘭英紅腫的眼睛和蠟黃憔悴的臉,心知有異,也不好當著楊家一家人詢問,兩忙讓著滿囤進屋,交給楊樹勇楊樹猛兄弟陪同,又讓阿滿帶著芝兒香兒進劉氏屋裏去玩耍,她則帶著蘭英一個人進了西屋。


    「這是怎麽了?」邱晨揮退丫頭婆子,隻剩下蘭英和她兩個人,這才開口詢問。


    「海棠,你說,怎麽能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吶……嗚嗚……」蘭英惱怒地說了一句,卻更加無法遏製滿心的悲憤,捂著臉哭起來。


    邱晨拍著她的肩膀,沒有勸說什麽,有時候要能哭出來,發泄出來,反而有利於紓解。


    蘭英哭的聲音不大,眼淚卻不停地順著指縫湧出來,那壓抑的嗚咽聲,讓人格外的揪心。


    好一會兒,蘭英的哭泣才漸漸平息下來,邱晨也不叫丫頭婆子,進耳房用冷水洗了塊巾子拿出來,遞給蘭英,讓她擦去臉上的涕淚。又倒了杯茶遞到她的手中,看著蘭英一口喝下去,又連忙給她添了一杯。蘭英連喝了兩杯,這才將茶杯放在炕桌上示意邱晨不要了。


    邱晨默然地坐在她對麵,等待著她的訴說。


    「我們昨兒迴來,你提前讓人送了信迴來,那些人居然就做了個燉白菜等著我們,大年初二,連饅頭都沒有,端上來的居然是高粱麵餑餑……我年前明明讓人捎了一百斤白麵和二十斤肉,還有五兩銀子迴來!我們大人孩子大老遠地趕過來,居然就給我的孩子們吃這個……當著滿囤的麵兒,我也不想鬧大了,就從這迴帶來的東西裏拿了饃饃和包子熱上,又現拿了些炸貨和丸子燉了個菜……你不知道,我放的料實在,盛了足足兩大盆子,可就是沒夠老大家兩口子和那三個小的搶的……我兩個兄弟和兩個兄弟媳婦帶著孩子一人盛了一碗,躲開桌子吃,我還納悶兒,原來竟是這樣……我小時候,大哥待我很好,最疼我……大嫂剛嫁過來的時候也還好,雖說有些小心眼子,可也算和氣……如今咋就成這樣了?」


    蘭英一聲聲質問著,邱晨隻是靜默以對。她知道,蘭英不是詢問,隻是發泄,蘭英也沒指望別人能給她個什麽解釋,或者,她自己心裏本就很清楚,隻是之前沒有看清楚,她一直在努力地蒙蔽勸解自己罷了。


    果然,蘭英嘆口氣,默了片刻,剛剛激動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不少。


    「晚上我問我娘,才知道,我大哥不知啥時候戀上了賭錢,家裏但凡值點兒錢的東西都被他偷出去賣了。我兩個兄弟在媳婦的攛掇下要分家單過,老大卻跳著腳地不同意,我娘也不想分家,她怕分了家老大賭個精光餓死……你說說,老太太也是糊塗了,老大都這樣了,你還不肯撒手,豈不是要帶累著老二老三兩家沒發過?這又怎麽能不鬧意見?好了,從前年,老二老三就不到大屋裏吃飯了,自己單獨開了火,除了地裏的收成,人家打零工掙來的錢也都不往大屋裏交了……老太太六十多了,每天還摸索著紡線,賣個錢兒貼補日子。夏天還天天上地裏去畹菜,添補些口糧……我竟然不知道……」


    說著,紅著眼又要流下淚來。


    邱晨拍拍她的手,寬慰道:「這事兒,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你娘不放心把你大哥分出去,你大哥又改不了賭博惡習的話,這日子就隻能越來越爛……」


    蘭英急躁道:「那也不能看著老娘飢一頓飽一頓的……我就是迴去,我這心裏也放不下呀!」


    邱晨默然地看著她,直盯的蘭英稍稍平復了急躁,這才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就怕你狠不下心來!」


    蘭英愣怔怔的看著邱晨,一時忘記了憤怒和傷心,眨著眼睛看著眼前淡笑著仿佛一切胸有成竹的女子,恍惚間竟有些陌生起來,眼前這個人完全與她熟悉的溫婉柔順的海棠不一樣。她雖然長的跟海棠容貌相同,一樣嫻靜,一樣溫和,甚至寡言鮮語都一樣,但這份沉穩大度,這份淡定無波讓人看不透,卻從來沒在海棠身上看到過。


    隻是,再讓蘭英說出海棠究竟是什麽樣子,她卻有些模糊了。


    蘭英愣怔怔地看著她不說話,邱晨也不催促,自己端了杯茶慢慢喝著。這種事情,而且是涉及到蘭英娘家的事兒,較真兒說連蘭英這個出嫁女伸手都有些過分,更何況是她這個莊鄰……還得她自己拿定注意才行!


    好一會兒,蘭英才迴過神來,下意識地搖搖頭,似乎想把腦海中某些疑惑和恍惚搖走一樣。


    「什麽法子,你說,隻要能讓我娘不再遭罪受難,什麽法子都成!」蘭英越說越鄭重也越堅定,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邱晨臉上,期待著她的注意。


    邱晨抬眼看過去,平靜道:「這件事,其實就是出在你大哥身上,若是給你大哥尋一個活計,能領到錢養活他那一家子,你娘也就不會再擔心分了家他們過不下去。……分了家,每家平攤養老口糧,嗯,也不用多了,不過是個意思,就老太太一個人,沒了旁人拖累,你也完全能夠讓老人過得舒心。」


    「嗯,嗯,老太太不捨得吃不捨得穿的,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錢,有口糧,我不過三五時地送些零錢過來,再管著她的四季衣裳也就夠了。唉,要是能夠接到我那裏去……唉!」蘭英眼睛亮亮地說起來,隻不過,說著說著神色就黯然下來。


    這個時代嫁出去的閨女就是婆家的人了,是沒有贍養自己親生爹娘的義務的,何況,滿囤爹娘都健在,把娘家媽接過去,滿囤爹娘也會不樂意。


    邱晨看了她一眼,沒有勸慰什麽,這是這個時代的風俗規矩,她沒辦法也沒能力改變什麽。她要的是蘭英的態度,隻要明確了這個,其他的並不重要。


    「嗯,如今日子好過了,咱家裏也不缺車馬的,你以後也多跑幾趟,一年來上個三五迴也就夠了!」邱晨微微一頓,喝了口茶,看到蘭英悻悻地點著頭,這才繼續開口道,「你大哥的活計我有辦法給他找。不但能掙來錢養家餬口,還能夠讓他改了賭博的毛病……」至少,不再讓他在家裏禍害一家人不得安寧。


    「真的?」蘭英一臉驚喜地追問著,詢問脫口而出,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海棠,不是我不相信你,實在是,實在是覺得太難了,又能掙錢養家,又能改了賭錢的毛病,這樣的好活計,一定不好找!」


    邱晨微微一笑,淡淡道:「確實不好找,但不用你操心……你隻管拿定主意做不做,不做,咱們過會兒收拾收拾進城去,你掛記老人不過多跑幾趟,老人也不至於太遭罪。做,你就打定了主意,然後會娘家去跟你娘和大哥說一聲,這事兒還得他們願意,他們不願意也沒辦法。」


    說到這裏,邱晨微微一頓,又補了一句,「哦,跟你大哥說,活計很好,每個月五兩銀子月錢,管吃管住管穿,就是有一件,一去就是兩年,中間不能迴來!」


    「兩年?」蘭英驚訝道,「去做什麽活兒,要一去兩年!」


    邱晨抬眼看看她,神色平靜淡定道:「要不是這樣,人家也不會給五兩銀子每個月的工錢。當然,肯定會受累,可在哪裏幹活不受累能掙得錢來?」


    蘭英低下頭沉吟著,半晌,霍地站起身來:「就這樣,我這就迴去一趟。」


    「好,我等你迴來。」邱晨點點頭,「申時中之前迴來,不然關了城門,咱們就進不了城了。」


    蘭英答應著,腳步不停,風風火火地就要出門。


    邱晨伸手拉住她,笑著道:「你著急也要洗把臉啊,看看你哭的眼紅鼻子紅的,頭髮也弄亂了,就這麽迴去,不是讓你娘擔心嘛!」


    蘭英臉一紅,嘿嘿一笑,順從跟著邱晨進了耳房,用冷水洗了把臉,又用邱晨的妝奩梳了頭,整個人看起來整齊精神了許多,當然,哭紅的眼睛還是能夠看出些許端倪,但她從娘家出來時就如此,這會兒多少有些眼睛發紅也並不惹眼就是了。


    看著蘭英收拾妥當,邱晨又叫過林氏來低語了幾句,讓她跟著蘭英一起迴去。


    看著蘭英和林氏出了門,邱晨迴頭跟滿臉擔心的滿囤笑道:「滿囤哥不用擔心,蘭英姐有點兒事迴去,有林嬤嬤跟著呢,不會有什麽事兒!」


    滿囤似信似疑地答應著坐了迴去,邱晨也不再多話,進東屋跟劉老太太和孩子們說話去了。


    蘭英這一迴去並沒用多長時間,不過小半個時辰就一臉喜氣地轉了迴來。一看這表情,邱晨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談妥了,也就不再多問,招唿蘭英暖和了暖和,喝了杯熱茶,就收拾行裝,上車直奔安陽城而去。


    一路順利,不過大半個時辰,車子就已經停在了安陽城中的林宅之中。


    蘭英和孩子們進城後一路看著街上的人來車往,商鋪林立,都新鮮的挪不開眼,這會兒進了林宅,看著並不比劉家嶴老宅子寬闊富楚多少的屋舍,也就沒了新鮮感,跟著丫頭婆子進了一進的客房休息洗漱,邱晨則帶著阿福阿滿進了後院安置。


    阿福阿滿有了自己的嬤嬤丫頭,洗漱更衣諸事,都不用邱晨再親手打理。邱晨自己洗梳完,換了一套淺櫻桃紅暗花薄絲綿襖裙出來,在次間的榻上坐定,一杯紅棗杏仁茶沒喝完,月桂走進來迴報:「太太,禮師傅進來了。」


    邱晨點點頭,來到堂屋,秦禮已經在門口候著了。一見到邱晨出來,立刻趨前拱手行禮。


    「坐下說!」邱晨隨意地含笑招唿著,又示意青杏上了一碗杏仁茶給秦禮,「喝完熱茶暖和暖和!」


    秦禮拱手謝了,接了杏仁茶,略略吹了兩下,三兩口喝了,放下茶盅,抬手擦擦嘴角,開口道:「太太,照您的吩咐,已經跟那邊說好了,他們要等上兩日,把家分了,然後就能動身。」


    邱晨垂著眼睛點點頭,沉吟著道:「這件事,你要跟緊了,不要讓這一個人泄露出咱們的大事去。」


    秦禮起身,鄭重應下。邱晨也起身笑道:「行了,今兒也沒別的事了,你也迴去歇會兒。晚上做剁椒魚頭犒勞你!」


    說起來,雖說種了辣椒,但邱晨並非嗜辣之人,家裏其他人也對辣椒並不太熱衷,倒是秦禮秦勇幾個小夥子熱衷這種火辣辣的味道,而秦禮就最鍾情剁椒魚頭的火辣鮮甜。是以,一聽邱晨說做剁椒魚頭犒勞,秦禮立時滿臉歡喜起來,咧著嘴毫不隱瞞自己滿心歡喜地連連拱手謝了,這才退了出去。


    要做剁椒魚頭,就要用十幾斤的大魚,最好是還是大鱅魚的魚頭最好。做了魚頭,剩下的魚身魚尾部分就成了『雞肋』般的存在。鱅魚雖然味道鮮美,但細小魚刺卻極多,一般的做魚方法,吃起來就要不停地吐刺,一不小心還會被魚刺哢到。邱晨就讓廚房用豬肉皮平鋪,用刀背將魚肉斬成魚肉茸,魚肉成茸的同時,挑都挑不淨的細小魚刺就會進入豬皮,隻剩下純淨無刺的魚肉茸,做成魚丸兒,用整幅魚骨燉成清湯來汆魚丸,魚丸彈牙鮮甜,湯底奶白濃鬱,僅僅放一點點鹽和一撮青蒜末兒,就成了孩子們最愛吃的一道菜。


    晚飯滿囤跟林旭在前頭用,邱晨和蘭英則帶著一群孩子在後院裏吃,吃完飯說說笑笑地聊了一迴,邱晨跟蘭英商量好,第二天,也就是初三去鐵塔寺逛廟會,蘭英還提議要去寺裏燒柱香,邱晨也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下來。


    從鐵塔寺迴來,秦禮送進一支竹管來,這一次送來的竹管並非秦錚來信,而是讓秦禮傳遞的消息。竹管中的信箋不大,薄薄的一張寫滿了蠅頭小字。邱晨看了一遍,沉吟了片刻,就把信箋丟進了炕洞的火盆裏,看著火盆子裏騰起一團火焰來,卷著信箋瞬間成了一團黑灰,然後就泯滅在一盆炭火之中,這才收迴了目光。


    自從秦錚跟她捅開了唐文庸的實際身份,一些之前讓她疑惑的事情就清晰起來。之後,秦錚又陸續地交待了一些事情給她,她才明白,秦錚和唐文庸為何幾次三番地到安陽府來。


    安陽府隸屬南直隸,擱在現代應該在魯、冀、豫交界之地,北鄰的雲連山應該就是太行山脈的餘脈。向東不過二三百裏就是渤海。因為這個時期的黃河三角洲還不存在,黃河也因為洪水改道,並不在記憶中的位置上,是以,海岸線遠比現代近得多。安陽府扼通達南北的大運河,又近鄰京畿重地,若是控製住了安陽府,不但能夠控製住江浙一帶北上運進京城的漕糧,還能牢牢控製住北邊守軍,乃至遼地兩個都督府的糧米供應,往東可以近伺萊州灣和琅琊的海港,隻要掌控了這些,就等於完全掌控了京畿乃至北地的命脈。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唐文庸需要銀子,需要大量的銀錢,江南乃魏家的勢力範圍,唐文庸無法伸手,也就隻好在魯冀豫這些中原省份動動心思。奈何,幾次三番地也沒找到合適的項目,最後才在雲廖林三家的製造作坊裏伸了一腳,占了些份子去。


    不過,邱晨卻有極好的項目,不但能大把大把地掙銀子,關鍵是特別適合唐文庸的身份去做,其他勢力小點兒的根本不敢動這個心思。


    邱晨想到的項目不是別的,正是開辦鹽場。


    魯北大片灘塗,是歷史上最早『煮海成鹽』之地。河北塘沽沿海的長蘆鹽場,如今也已經初具規模。但這個時代的鹽主要產地還是在兩淮鹽場,而邱晨想要的不是長蘆也不是兩淮,而是山東的萊州灣。那邊也有很長的海岸線適宜建成優質的鹽場,更重要的是,邱晨想的不是直接『煮海為鹽』,而是抽取地下滷水製鹽。抽取滷水製鹽雖然需要的設備、技術要高得多,但出鹽率高,出產鹽的品質高等特點,後期精煉簡便,反而比直接煮海為鹽的經濟效益更加可觀。而如今這個時代,沿海鹽場卻還沒有人使用抽滷製鹽的方法,精煉鹽的技術也較為原始,製出的所謂精鹽在邱晨看來粗糙的很,遠沒有達到精煉程度。若是用她的工藝精煉,做出來的絕對是高品質高純度的精煉氯化鈉,價格自然能夠賣得高出許多。


    而邱晨之前在漁村的動作,如今看來竟頗有些先見之明了。海鋪子向北不遠處可就是『煮海為鹽』的發源地。向東不過二百多裏路,就是邱晨的目的地。


    今日秦禮傳迴來的消息,就是派去那邊的人反饋迴來的,那邊有一些小型的私鹽窠子,並沒有形成規模,而且多為當地的一些小勢力所有……這樣一來,對於她大麵積購買沿海灘塗開發鹽場的計劃,可就容易的多了。


    沉默半晌,邱晨提筆寫下寥寥幾個字,重新塞進竹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喚進含光,讓她將竹筒給秦禮,讓秦禮盡快送去京城。有了承影含光諸人,事關這些隱秘之事,她就不再讓玉鳳和青杏接觸了。


    穩了穩神,邱晨起身去了後院。


    年前學堂放假,她就把二魁家的栓子和石頭送了迴來,這會兒,蘭英帶著孩子們過來後,兩家多時不見,大人孩子都格外親近。今兒去鐵塔寺,也帶上了栓子和石頭,迴來後,蘭英又帶著孩子們去了二魁家說話。


    邱晨走到二魁家院子裏,院子裏一隻小黃狗趴在角落的木棚子裏,看到邱晨隻是抬頭看看,搖著尾巴迎了上來。邱晨每次過來總會給十月和栓子石頭帶些點心吃食過來,看到小黃狗都會扔一兩塊過去,久而久之,竟也餵熟了,二魁家的都說,這狗見了邱晨比見了她還親近。


    邱晨拿了一塊棗泥糕扔過去,小黃狗低低地哼哼一聲,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後又抬起眼睛來巴望著。邱晨又拿了一塊炸雞扔過去,拍拍手,這才帶著青杏和含光往屋裏走去。


    堂屋的大門開著,掛著一條半舊的靛青布棉門簾。含光動作快,隔著三五步處,疾走幾步上前,為邱晨打起了門簾來。邱晨笑笑,微微低了頭正要進門,就聽到從挑著門簾的裏屋裏傳出來一陣說話聲。


    二魁家的聲音平緩地傳出來:「……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前頭兩天他大伯還來我們家要過錢,不過三五天,二魁突然迴來跟我說,他被衙門抓了,說是當即就打了二十大板,發配到南邊的鹽場去了。」


    「南邊的鹽場?」蘭英驚訝的聲音低唿著,「哎喲娘噯,那可不是人去的地兒……聽說,去那邊的人都沒有能活著迴來的。」


    邱晨臉上洋溢的笑容凝住,抬起的腿也無聲地縮了迴來。青杏和含光落後幾步,沒有聽到裏屋的談話,卻也知機地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啊?真的?」二魁家驚嚇的聲音。


    「是啊,怎麽不是,去年,哦,算是前年了,就是發大水那會兒,滿囤還迴來跟我說,南邊兒的鹽場趁著這邊鬧災荒過來招人,一個壯年的漢子給二兩銀子,有些人為了能讓家裏老小逃條活命,就跟著去了。滿囤看到迴來跟我說,那些人是把自己的命賣了,這去南邊鹽場曬鹽的人,還沒一個活著迴來的呢!」


    「啊,那他大伯豈不是……」二魁家的驚嚇的聲音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但其中泄露出的擔心,卻很清晰地能夠聽得出來。


    邱晨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半分,默然了片刻,屋裏的兩個人也都暫時沒了聲音。


    她暗暗地嘆口氣,往迴走了幾步,來到屋門口處,揚聲叫到:「二魁嫂子?!」


    「噯!噯!」二魁家的答應著,從屋子裏迎出來,雖然扯著一臉的笑,邱晨卻敏感地看到她笑容的勉強。


    「蘭英姐也在你這裏吧?看出你們長日不見了,迴來就奔了你這裏來了,都說了這麽半天話也不見迴去!」邱晨笑著徑直進了裏屋,跟二魁家的和蘭英說笑一句,就去逗弄坐在炕上玩耍著兩個小泥人的十月小丫頭。這小泥人是栓子在鐵塔寺廟會上買的,當時邱晨要替他付錢還不推辭了,說是買給妹妹的玩意兒。


    在二魁家說笑了半柱香功夫,二魁家終於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詢問起來:「她海棠姨,我問你個事兒,你說,南邊兒鹽場真的去了就沒迴頭路麽?」


    邱晨露出一抹驚訝來,看著她問道:「怎麽……你聽說大魁的事情了?」


    二魁家的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當初是她被欺負,幾次幾乎活不下去,被邱晨伸手相助了,這會兒聽說大魁自作孽被流放去了鹽場,卻又忍不住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萬一他爺爺問起來,我也知道該咋交待!」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頭,道:「你天天在家裏看孩子做家務做針線的,根本不出門,哪裏知道這些去,他爺爺要是問起來,你就是一個不知道不就完了。」


    二魁家的張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的樣子。


    蘭英在旁邊連聲道:「對,就是這樣,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城裏又沒個認識的人,哪裏知道這些去。」


    二魁家的看看蘭英,又看看邱晨,半天點了點頭。


    邱晨笑了笑,拿著一塊桃脯餵著十月道:「聽你說起這事兒,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原來把你們一家帶到這裏來,也是因為你家的情形難過日子,如今,大魁家既然如此了,你也不用擔心別的了,你想想要不要迴去……」


    說到這裏,邱晨的目光掃過二魁家的和蘭英兩人,笑著道:「你也不用顧慮蘭英姐住了你家的屋子……你家的老宅還在,位置也不錯,翻新一下就行,也花不了幾兩銀子。迴去後,二魁願意趕車或者去作坊上工都行。以後十月大了,你也能做上一份工,日子不怕不好過……」


    二魁家的很是驚訝,看看蘭英,又看看邱晨,好半天才囁嚅道:「這個,我也做不了主,等二魁迴來,我跟他說說,讓他拿個主意……」


    說到這裏,又有些為難道:「可,我們簽的……」


    邱晨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那不過是一時的障眼法。至於其他的,你們也不用放在心上……嗯,等二魁迴來你們商議商議給我個話,若是打算迴去,我也好跟大興說一聲,把二魁的活兒調出來,也讓他有功夫迴去拾掇拾掇,這會兒備下料,等出了正月就能開工了,也就二月底、三月初就能住人了,一點兒不耽誤。」


    二魁家的小心地打量著邱晨的臉色,見她說的平靜自然,臉上一直掛著笑,沒有半分惱怒之意,才暗暗放下心來。


    又說了兩句話,邱晨親親十月,將她送迴二魁家懷裏,這才跟蘭英一起告辭,又去後院暖棚裏找到一群皮孩子,迴家吃晚飯去了。


    初三去鐵塔寺,初四去了城外的法源寺。


    去年三月三,邱晨跟隨唐太太吳氏來法源寺禮佛,給滿兒點了一盞長明燈。如今滿兒已經安全歸來,她也要去還個願,再給長明燈續上一年的燈油錢。當然了,阿滿點了長明燈,也不能偏了阿福,就也點上一盞好了。


    另外,法源寺三景的『踏雪賞梅』正應時,雖然最近沒有落雪,但梅花卻應該開的正好,去賞梅禮佛,帶著孩子們撒撒歡兒,清閑一日。


    初五帶著孩子們逛逛安陽府,初六趕迴劉家嶴,正好不耽誤作坊開工。


    不是初一,也不是禮佛節,法源寺的香客不多,邱晨也不習慣搞特殊,也就沒打發人淨寺,隻是讓秦禮秦勇四人全部隨行,又有含光蒸雪和林氏汪氏貼身跟隨拱衛著,一般人根本近不得身,也不怕有什麽宵小之流。


    法源寺的主持大和尚倒是警醒,沒有張揚地來山門迎接,而是含笑侯在了大殿門口,迎著邱晨一行進了並無其他香客的大殿。


    上了香禮了佛,邱晨拿出兩張百兩的銀票子遞過去,含笑道:「麻煩大和尚給我家一雙兒女都點上盞長明燈!」


    主持含笑接了,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施主請放心!小公子小小姐都是福壽綿長的貴相,又有施主活人性命積下功德無數,定會遇厄消厄,逢難成祥的!」


    邱晨也合十迴禮:「多謝大和尚吉言!」


    從大殿出來,主持不再隨行,而是打發了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引著邱晨一行進了後院的精舍,略加休息後,去了寺廟的後山。一大片粉白如雪,殷紅如霞的梅花就在眼前鋪展開來。邱晨很是驚訝,她印象中,這一片山坡似乎也是杏花盛開之所。


    走近了看,邱晨才發現,梅樹和杏樹並不在一處,梅林在下,杏林在上在外,當時觀賞杏花之際,已是春日和暖,看著兩旁的綠樹繁花,沒有注意到當時已是滿樹綠意的梅樹罷了。


    孩子們卻沒見過這種景致,驚訝著感嘆著,撿拾著地上紛落的花瓣,在梅花樹叢中飛奔著,捉著迷藏……


    看著孩子們的興奮勁兒,邱晨跟蘭英笑道:「就沖孩子們這份喜歡勁兒,也該把咱們屋後的山坡都種上梅樹……」


    蘭英的眼睛也有些不夠使,看著在這酷寒季節的滿山花海也是一連的嘖嘖讚嘆,不過聽到邱晨這話,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這樹結果子吧?」


    邱晨嗤地笑起來,挽著蘭英的手道:「結,結果子,結的果子還有大用呢!不比桃子杏子賣錢少!」


    蘭英沒覺得自己的話哪裏有錯,聽了這話點點頭道:「能結果子賣錢,那就種唄。若是不能賣錢,種來啥用?再好看也不過幾天功夫就落了,又不能當吃又不能當喝的。」


    邱晨笑著連連點頭:「是,就是這個理兒!」


    一行人在梅林裏逗留了大半個時辰,轉迴寺裏吃了素齋,然後就迴了城。


    到家,雲濟琛已經在林家等著了。


    蘭英帶著自家孩子去了客房,邱晨就帶著林旭一起進了正房堂屋,見了雲濟琛,一番行禮拜年寒暄過後,不等邱晨落座,雲濟琛就把一隻樸實的鬆木匣子遞給了邱晨,道:「廖三剛送來的,年前已經到了。隻不過,那邊兒冷的很,不到三月不開化,也沒法子蓋屋建房的,這會兒,他閑來無事,倒是有把遼地逛上一遍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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