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了安陽,略略收拾之後,邱晨就打發陳氏和順子家的帶了小丫頭去各個府上拜會致謝。人家送的是綢緞金銀之物,邱晨迴送的則是每家一小筐西紅柿,一簍子菱角,一簍子雞頭米,還有一簍子蓮蓬。


    謝禮送出去,陳氏迴來就帶了一封信迴來,卻是唐知府家的大小姐蘭芷寫來的,目的竟是問什麽時候去採摘蓮蓬和菱角。邱晨看到信不由失笑,這才記起曾經許諾過帶蘭芷姐弟去南沼湖遊玩的。


    由此,邱晨又想到曾經設想的南沼湖開發,這一晃眼大半年過去了,竟沒有動作。如今,各個莊子上基本安定,作坊裏也順遂,倒是能夠抽出些人手來。隻不過,要是帶蘭芷姐弟過去遊玩的話,新建房屋是來不及了。


    南沼湖的莊子,楊樹勇夫婦居住的院子臨湖而建,院子前麵就是一小片青石砌就的平台,繼續走就是泊船的碼頭和一條小木棧道。雞舍鴨圈還有羊欄等物建的比較遠,在這片高地的西北角,味道汙物都不會影響到。另外那些老何家居住和工人居住的屋子則在東北角,與楊家的屋舍也隔著一段距離,帶著蘭芷過去,也不怕被閑雜人等衝撞了。


    琢磨了一迴,邱晨跟陳氏商量了幾句,也就欣然寫了迴信,邀請蘭芷十日後去接她遊湖。


    信交給順子家的送過去,這邊邱晨則叫來大興,跟陳氏一起琢磨著,就在莊子旁邊的蘆葦叢裏建一個木棧道,從木棧道過去,在莊子不遠處,但卻隔著一片茂密蘆葦的地方打木樁建一棟木質水榭。


    如此,上灶、漿洗諸如此類的活計都可以在莊子上完成,遊玩賞景之人則可悠然在水榭裏賞景、垂釣。或邀兩三好友臨湖看碧蓮紅荷、賞湖光瀲灩,淺吟低酌,豈不是優哉遊哉,不亦樂乎哉!


    僅僅是建一個木製水榭,隻要木料夠,人手夠,十天工夫足夠了。而且,屆時通往臨湖水榭的路也另闢蹊徑,從莊子外的蘆葦叢裏開出一條路來,同樣用木樁做基礎,上麵鋪設木板,直接從蘆葦叢裏穿過去,一直通往臨湖水榭。夏季看青翠一片,秋季看蘆花如雪,冬季還可以看雪蓋蘆葦……若是在水榭周圍再種上幾株垂柳幾棵桃花,春季同樣有景可賞,那將有四時景色,景色時時不同。


    邱晨說了主要設想,陳氏又略略補充了兩句之後,邱晨就問大興:「這種事咱們畢竟沒做過,就這麽說也拿不出個規劃來,你拿著圖紙去木作行問問,看需要多少材料,最快需要多少時候……若是水榭建不起來,問問先建起一塊平台,立起柱子做成亭子狀能不能行。若是可以,咱們買上些簾子掛上,同樣能夠在裏頭賞景,歇息。」


    大興還罷了,陳氏在旁邊琢磨著邱晨所說的話,若是能建成水榭自然最好,若是水榭建不成,隻立柱子搭上頂子做成敞軒,垂下草苫紗簾,卻也別有一番風味樂趣,或許反而比規規整整的房子更有意境呢!


    大興接了邱晨遞過來的構圖,又將邱晨和陳氏囑咐的話複述了一遍,這才匆匆告退出去找積年的老木匠把式詢問去了。


    順子家的不過小半個時辰轉了迴來,大興卻沒有迴來,隻讓隨行的小廝送了個信兒迴來:十日時間短,建臨湖水榭來不及,但建敞軒還是可以的。因為工期短,時間緊,大興就來不及來迴奔波了,趕著去購買木料尋找木匠籌備開工去了。


    邱晨這邊將建築的事情交給了大興,內部布置裝潢則交給了陳氏,邱晨帶著孩子們去後園種植蔬菜,跟已經走得穩穩噹噹的小十月玩,去碼頭長街搜索新奇玩意兒,去城中的書坊、書畫鋪子搜羅書籍字畫筆墨諸物,很快兩天時間就過去了,到了雞頭米開採和菱角采二茬的時間。


    一大早,邱晨就帶著孩子們乘坐馬車,趕著開城門後第一撥出了城,直奔南沼湖。


    進了六月下旬,天氣仍舊暑熱難耐,而且相對初夏的幹熱,這個季節的空氣格外潮濕起來,長長讓人覺得氣悶地喘不上氣來。


    臨出門,秦禮送上一支銅管來。對於這種銅管邱晨並不陌生,自從秦錚迴了京,他們之間的信件往來都是裝入這樣的銅管傳送的。


    孩子們滿心興奮,出了城就敞開了車簾,簇擁在車廂門口看著車外的草木行人,唧唧喳喳地議論著說笑著。邱晨見有陳氏和春香月桂照應著幾個孩子,秦禮秦勇又在馬車兩側護衛,也就放心地拿出銅管打開,取出其中的信箋看起來。


    一掃之下,邱晨就變了臉色。若非理智清晰地記得自己坐在馬車上,一行一動都被好幾個人看著,她差點兒要把手中的信箋銅管統統扔出去!


    之前,她原想著當初燒玻璃時秦錚多有搭手幫忙,而且千裏眼那玩意兒說白了,民用的價值遠遠不如軍事,將那東西送給秦錚,不過是捎帶手的事情,若是能夠將那東西用於軍事,也算為她燒玻璃的事情找點兒不同的價值。


    可萬萬沒想到,就這麽個東西,怎麽就給碾轉到了龍椅上那位手裏去了?來信還指明了要一名燒玻璃的師傅親入京城教授。


    千裏眼這種東西用的玻璃都是光學玻璃,目前技術最好的無疑就是家良一個人,她還指著家良給她燒製作顯微鏡的玻璃,還指望著將來能夠燒製出各種光學度數不等的眼科用玻璃,讓她把人送去京城,她這些設想找誰要去?


    不知不覺地,兩張信箋被她握在手心裏攥成了團,她另一隻手則緊緊握著那支銅質信管,指節因為用力發了白也毫無察覺。


    太可恨了!太貪得無厭了!


    想她自打到了這裏,獻了酒精製作給了塊牌匾。獻了火藥配方連句話都沒有;入疫區治療瘟疫獻了瘟疫防治方案換了個三品淑人的虛名;獻了製皂方子不過是換了個極難應付的皇家訂單……如今,連她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燒玻璃師傅也要奪了去……這哪裏有一點點愛民之心,簡直是民脂民膏,不饕足不罷休的趨勢!


    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自作主張弄了個什麽邪氣的老頭兒來,什麽好事兒沒幹,卻把她家的乖乖小女兒給拐走了,一去大半年的讓她牽腸掛肚,日日思念。


    邱晨咬的牙根兒生疼,做了無數個深唿吸,才好不容易把心頭蓬勃的怒火壓製下去。


    她雖然算是依靠了靖北侯這棵大樹給自己遮蔽風雨,其他事情看起來,秦錚這人也還算不錯,對她幫助良多不說,秦禮秦勇四個人一直陪護在身邊,還不辭辛苦地教導孩子們練功強身……可種種這些,她一直在努力地抵償,想來不說別的,就火藥那一個大殺器,擱在如今的冷兵器戰場上絕對是無往不利的東西,也足夠抵償她所得的那些了。更何況還有製皂方子,還有瘟疫防治方案,還有牛痘防疫方法,玻璃燒製工藝……如今就這些居然還不知足,還要連她的人也挖了去,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這迴還就不答應了,愛咋地咋地!


    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氣,邱晨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把馬車上安裝的簡易小幾支起來,又從暗格裏拿出紙筆和墨水瓶兒。對,就是墨水瓶兒!其實就是將磨好的墨汁裝入小玻璃瓶裏,是邱晨為了路上萬一用上,磨墨不方便弄的,沒想到這迴還真派上了用場。


    提筆在手,與以往寫信細細琢磨不同,邱晨幾乎提筆就寫,落筆包含了怒氣,本來談不上風骨的字,這會兒就愈發淩亂潦草起來。好在寫的字不多,不過寥寥數字。落筆一氣嗬成,邱晨也不再看,收拾好筆墨,迴頭紙張也幹了,卷了卷就塞進銅質的信筒中,用火漆封了口,徑直交給了車外的秦禮。


    「送迴去吧!」


    邱晨臉色不善,秦禮心下疑惑,卻也不敢在這檔口詢問夫人生氣的緣由,隻當自己沒看見,拱手接了信筒,跟秦勇叮囑一聲,圈馬迴頭,徑直迴安陽城去了。


    將信送出去,邱晨仿佛也略略解了些怒氣,將被她揉成一團的信箋拿起來,幾乎要扔出車外的時候,又縮了迴來。


    雖說楊璟鬱被限製在京城不得出來,但誰知道那人有沒有暗線人手,她和秦錚往來的信件還是妥善些吧,這種字紙之物處理不妥當,可是最容易出差池的東西。


    想了想,邱晨將紙團又捏的緊實了些,隨手塞進腰間的一個荷包裏,這才放鬆了身體倚在大迎枕上,閉上了眼睛琢磨開了。


    那人畢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管秦錚該不該將這件事捅到天子麵前,如今既然天子發了話,就是無法違拗的,之前她賭氣寫下那麽一封信,也不過是忖度著秦錚用的是私信,而非走的官麵途徑,她下意識地知道自己有那麽一線任性的餘地罷了。真要是下了聖旨之類,估計她也隻能沒骨氣地將家良送出去。


    那麽,若是人家不接受她信中的要求,她也要做好準備才是,別到時候真的要人了,她傻了眼。


    嗯,迴去就尋摸一個機靈的跟著家良學手藝去,別的不學,就教他怎麽燒製千裏眼玻璃一樣就成,萬一到時候要人,她也有人可送。當然了,哪怕有一線可能,她也不會隨便將人當做物品般送出去。好端端的小子若是進了那高牆之內的地方,說不定還要淨身……那可真是要毀了!


    「姑姑,姑姑,到了!」俊禮小小子撲上來,拉著她的手將邱晨從冥想中喚醒。


    邱晨眨了眨眼睛方才迴過神來,伸手捏了捏俊禮鼓鼓的包子臉,抬眼看看車外越來越近的莊子,笑著攬了俊禮,又忙著招唿俊言俊章:「你們兩個別急著往下跳……我還有話要交代!」


    俊言已經把著車廂門,大半個身體都溜到車轅上去了,聽到邱晨這句話,不由苦了臉,轉迴頭來問道:「姑姑,您還有什麽事吩咐啊?」


    邱晨挑挑眉,嘴角慢慢展開一個微笑,和氣道:「俊言要是急著下去就去吧!」


    「噯!」俊言聞言一喜,歡快地就要走出車廂跳下去。


    隻不過,沒等他實施,就被俊章和阿福一邊一個給拉住了。


    「你們拉我作甚?你沒看到那邊兒都坐船下湖了?再晚人家去了湖深處,咱們就跟不上了!就白來了!」俊言急得小臉兒漲紅,有些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


    俊章這會兒很有做哥哥的樣子,提手拍了俊言一巴掌,背著邱晨給俊言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你是真想打眼啊?你自己看……」


    俊言小子莽撞,卻並不傻,竟俊章這麽一提醒,立刻抬眼往自家姑姑臉上看去,這一看不打緊,當他看到邱晨臉上掛著的笑,眼睛裏卻全是戲謔表情後,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姑姑什麽時候這麽好脾氣了,突然這麽好說話哪裏是什麽好事兒……他說姑姑怎麽突然變得好脾氣了,原來這是挖了個坑給他跳哇!還好,還好!


    咧咧嘴,俊言扯開一個很生硬的笑來,看著邱晨磕磕巴巴地開口道:「姑姑,您還有什麽吩咐?」


    邱晨斜睨著鬆開了俊言避到兩邊端正做好的俊章和阿福,笑眯眯地轉迴目光看著俊言道:「不是急著上船去麽?怎麽不去了?」


    「唔,不急,不急!」俊言連連搖著頭,過了又覺得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又訕笑著轉圜道:「這不是等著姑姑吩咐嘛,姑姑吩咐完了再去不遲!」


    邱晨從鼻腔中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輕哼,目光一轉,掃過俊章阿福和俊言,然後才施施然開口道:「今兒下湖採蓮蓬,我給你們約法三章……」


    俊言一聽就苦了臉,張張嘴,卻在邱晨賺迴來的犀利目光下咽了咽口水,終究沒敢發出一個字的異議之聲來。


    俊章和阿福倒是乖巧的很,規規矩矩地拱手稱是--


    「侄兒謹聽姑姑訓示!」


    「兒子聽娘親吩咐!」


    俊言眨了眨眼睛,看看俊章又看看阿福,終於反應慢半拍的想到自己還沒表態,連忙也有樣學樣地坐端正了。隻是沒等他開口表態,邱晨卻已經開口宣布起來:「第一,上船必須聽從船工的指導,不許隨意亂動亂行亂語;第二,不許單獨行動……第三,不許飲生水、吃生菱角雞頭米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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