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乎,邱晨這一去就是二十來天,從初夏到了盛夏時節。過完端午離開,再迴來已是即將六月六了。


    樹木成蔭,草木蔥蘢,地裏的麥子割了,換了各色的秋季雜糧,門前荷塘的藕花也馥鬱芬芳地綻開了滿池,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趁著晚來的陣陣蛙鳴,知了聲聲,人心卻在這溽熱的季節,在蒲扇悠悠揮動的陣陣清涼之中變得寧靜祥和起來。


    邱晨這會兒看著鍋裏的幾穗金黃色玉米,聞著那隔了太久遠的熟悉香氣,禁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人家掰玉米是挑著穗大飽滿的,她卻因為要留種,隻能挑著瘦小癟幹的掰,就這樣,掰下來的這幾穗玉米還要切成車軲轆狀,才能給家裏的孩子分過來。


    不過,這一茬春玉米總算是沒有令她失望,經過細心的人工授粉,玉米穗兒絕大多數成熟飽滿,穗大粒多,就這幾穗相對瘦癟的,玉米穗兒的長度也有十三公分以上,而且,玉米粒也不是那種老遠一個的,這說明授粉還是很成功的。


    「姑姑,這是什麽,真好吃!」俊禮用筷子插著一截玉米啃得歡快,吃的嘴角和腮上都是玉米碴兒。


    邱晨給小小子擦了擦嘴,攬著明顯又壯實了許多的小小子,道:「這是玉米,是從大海的另一邊坐船過來的。」


    「咦,這個也是坐船來的,那個馬鈴鐺也是坐船來的……」小俊禮仰著頭靠在邱晨的懷裏,眨巴著眼睛感嘆著。當初被楊樹猛叫了幾迴馬鈴鐺,馬鈴薯的名字就被人忽略了,轉而都記住了這個更加形象生動的外號兒。由此,邱晨也明白了,為什麽村子裏的人大多都有各式各樣的歪名兒,叫著叫著,有的連本名叫什麽反而都忘記了。


    「俊禮記性真好,還記得馬鈴薯是坐船來的啊!」邱晨摸摸俊禮的大腦門兒,笑著誇讚了一聲,看著阿福乖巧地倚在身側,小口小口地吃著玉米,伸手攬了攬阿福。相對於俊禮的粗疏大唿,阿福也不知是不是開蒙太早了,小小年紀就有些太規矩,失了淘小子該有的那份調皮,每每乖巧的讓邱晨心疼。


    俊禮一直是家裏最小的,倍受楊家二老和娘親的疼愛,來到劉家嶴之後,先是爺爺奶奶和爹娘都在跟前,又有許多哥哥們,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卻多了姑姑的疼愛,也沒覺得生疏,之後,楊家二老和趙氏迴了楊家鋪子,俊禮多少有些失落,卻還有爹爹照顧著,晚上也都是跟著楊樹猛睡,這一迴,連爹爹也迴了家,小小子明顯的有些失落,一整天都蔫巴巴的,吃飯也明顯少了許多,邱晨心疼他,就把他時時帶在身邊,逗著這小子說話玩笑。


    「哦,那是不是很遠的地方?」俊禮仰著大腦袋,上半身全部依靠在邱晨的胳膊上,眨巴著眼睛,含混著追問。


    邱晨笑笑,看看就連俊文俊書也一臉好奇,於是斟酌著笑道:「嗯,是很遠,很遠很遠。」


    頓了頓,邱晨接著道:「你哥哥們都見過海,卻沒見過海船,海船比咱們見到的船要大幾倍,乘風破浪,渡過浩瀚的大海,去到海的另一邊。馬鈴薯和玉米就都是海那邊的物事,咱們大明的船帶了他們哪兒沒有的漂亮絲綢和瓷器過去售賣,迴程的時候也會帶一些咱們這裏沒有的東西……你們誰能說說,從海那邊過來的有什麽麽?」


    「玻璃鏡!」俊章第一個迴答。


    「千裏眼!」俊言也不甘落後。


    「自行人、鍾錶……」阿福沒有搶答,一開口卻說了一串兒。


    俊禮落在最後,眨巴眨巴眼睛:「玉米、馬鈴鐺、柿子……還有辣椒!」


    嗬嗬,小傢夥也不錯,而且,一開口全是吃的東西。


    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夜也深了,邱晨就帶著俊禮和阿福一起迴了屋。這迴邱晨沒用丫頭,親自給兩個小子洗了澡,擦幹了一個個抱上炕,塞進帳子裏,看著倆小子笑嘻嘻地你戳戳我,我揪揪你的玩鬧起來,她才囑咐幾聲,又讓玉鳳在旁邊照應著,這才進了耳房沐浴。等她出來,兩個小子早已經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邱晨拉了條繭綢夾被給兩個孩子搭了,打發玉鳳下去歇息,她自己則借著炕櫃上的燈光,隨手拿了卷書翻起來。


    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就是過一趟鬼門關,雖說安排了安陽最好的婦科郎中和穩婆在楊家鋪子伺候著,邱晨仍舊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心裏亂糟糟的,眼睛瞪著書頁,心神卻已經跑遠,先是想著趙氏不知什麽時候生,默默地為她祈禱了一迴,片刻,思緒又轉到了那日請求跟隨她的那些民壯們。


    其中一個叫褚桂山的漢子,是後來抽調來的百名護理之一。


    這個人個子不高,骨架卻很結實,經過半年的磋磨雖然已經瘦的不成形,卻仍舊有一股氣勢在。他單獨找了邱晨,坦承那個太監就是他帶人殺的,原因是那個太監又一次把一個爛了腳不能動的民壯扔下了河……


    說起那個太監,時隔多日,褚桂山仍舊攥緊了拳頭:「……之前,也有些人病的太重動彈不了了,鞭子抽也幹不了活了,那太監就說帶人去醫治抬走了。最初我們還心裏念著這個人好歹有些善心,沒眼睜睜看著人爛死……可後來漸漸地就覺得不對勁兒了,人拉走之後就再沒了音訊,後來有一迴,我們一個小兄弟看到剛剛抬人的兩個人很快又出現在了工地上,就偷偷地跟我說了,我們跟了幾迴,都沒跟上,這一迴,終於被我們跟上了……他們根本沒去找郎中醫治,前頭那些人都被他們扔到填進麻袋扔進河裏去了!」


    說到這裏,褚桂山掙紅了眼,黑瘦的漢子愣是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邱晨聽得也是心驚不已,她之前隻以為民壯是浸在冷水中,又吃不飽飯,漸漸地病餓而死,卻沒想到,竟然會把活生生的人丟進河裏……


    努力平緩著自己的情緒,邱晨倒了一杯茶遞給褚桂山,看著漢子大口喝了,平緩了情緒,噗通一聲跪在了邱晨麵前。


    這一迴,邱晨沒有讓,也沒拉他起來,隻是靜靜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弓著身子,膝蓋前的地麵瞬間打濕了一小片的漢子。


    好一會兒,褚桂山才抹了把臉道:「我打聽過,邱先生是朝廷封的三品誥命,有功於朝廷……我帶頭殺了人,雖然現在還沒追究,可我沒指望就這麽脫了罪,隻希望到時候朝廷追究,邱先生能替我說句話,讓我一個人頂罪,莫要追問那些苦命的兄弟們的罪過了……」


    此時此刻,盡管邱晨覺得那個太監死有餘辜,雖萬死不能贖其罪,還有那太監身後的人,同樣罪孽深重……隻是,她的理智也清楚地告訴她,這個時代是皇權時代,普通百姓在那些天潢貴胄眼中,與貓狗螻蟻也沒甚差別,甚至,一條人命遠遠不及他們寵愛的一隻狗一隻鳥兒……


    那個太監死了雖是罪有應得,但三皇子齊王楊璟鬱卻並不會有過重的懲治,充其量就是措施失當,再不濟,不還有推脫麽,完全可以說下頭人辦錯了事兒,畢竟那位打著旗號督修河工的三皇子齊王早早的就迴了京城。


    那麽,隻要齊王仍舊在位,真正追究起來,這些個完全是憤而殺了太監的民壯們哪裏逃得過去?說不定還會擴大麵積,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但若是將人護起來呢?這個護……就值得好好琢磨斟酌了。


    她自己是沒這個能力的,別說安置在作坊裏護不住,就是安置在自己家裏,自己一個空頭誥命,同樣頂不住齊王天潢貴胄的手段,沒法子護他周全。京裏靖北侯秦錚那裏同樣不行……秦錚自己尚且處世維艱,她也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那麽,最好的法子是將這個人遠遠地送走,遠到齊王楊璟鬱的勢力也涉及不到的地方。


    原本邱晨一直琢磨著,卻沒有個好法子,今晚跟幾個孩子吃玉米,說起海外之事,卻讓她突然茅塞頓開。


    褚桂山看的出是個能擔當的漢子,體格也夠棒,能在河工那種情況下仍舊護全了自己,也是個有成算的。而且,在殺了那個首惡太監之後,並沒有讓事態擴大,工部乃至其他幫兇也僅僅是控製了起來……這都說明,這個人是個又能為的,值得她一救!同樣,隻要免除了齊王楊璟鬱的威脅,這個人也能很快適應環境,好好地活下去。


    若是托雲濟琛將他送到海船上去,跟著跑上兩趟船,別說茫茫大海、遙遠的異域大陸,就是到了南方,齊王楊璟鬱的勢力也會大打折扣。


    心裏計議一定,邱晨才覺得倦意一層層湧上來,也吹熄了燈火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寫了一份信,讓秦禮親自跑了趟安陽,將信交給雲濟琛。同時再去楊家鋪子看望一下二嫂的情況。


    傍晚時分,秦禮就轉了迴來,帶迴了雲濟琛的口信,讓邱晨放心。楊家鋪子那邊,趙氏卻仍舊沒有動靜。算著時間,趙氏應該就是這幾天的預產期……據那日穩婆檢查所說,胎兒已經入盆了,應該就這幾日了……可就到這最後幾日,反而最讓人惦記和揪心。


    轉眼,又是四天,楊樹猛迴家已經五天了,俊禮在最初的不適應後,有哥哥們的愛護陪伴,又有邱晨刻意的親近關照,漸漸地也放下了,重新開始活潑潑地說笑玩耍,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樣子,偶爾還會調皮搗蛋讓邱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再過一日就是六月初六了,邱晨開始籌備了幾種雜糧,諸如黃豆、芝麻、花生之類炒熟,準備做六月六的炒麵。另外還磨了綠豆粉,準備做涼粉兒……


    忙完這些,邱晨就帶著人將後院晚一些的馬鈴薯收了二茬。二茬收穫的馬鈴薯數量不算少,但個頭就沒有第一茬的大了,最大的也就跟雞蛋差不多,邱晨索性也就不拿去做種子了,都留下來吃。


    個頭太小的馬鈴薯做薯條不太合適,她就切成薄片做成薯片。再小些的,幹脆做成土豆泥,或者放了肉燉,也或者就那麽蒸熟了,站著特製的香辣牛肉醬吃,也非常不錯,不但一群小子們吃的狼吞虎咽,就是秦禮四個也讚不絕口。丁先生幾個不太能吃辣,對醋溜土豆片兒讚不絕口。


    收了馬鈴薯之後,又收了已經成熟的玉米。一個個沉重金黃的玉米棒兒掰下來,趁著鮮亮把皮兒剝開,栓成一嘟嚕一嘟嚕的掛在廊簷下,金燦燦的,趁著旁邊一串串紅紅的辣椒串兒,成了林家獨有的一景。


    避免自己擔憂,邱晨忙碌了一天,晚上陪著孩子們寫字讀書講故事,完了哄著阿福俊禮一起入睡。


    第二天,六月六正日子,邱晨慣例起了個大早,一出屋門就看到門前的石榴樹上兩隻喜鵲喳喳喳地叫得歡實。


    青杏隨著她走出來,笑嘻嘻地道:「太太,這一大早喜鵲就登了門看,這是要有喜事臨門了!」


    邱晨眉頭微微一挑,一下子就想到了楊家鋪子的二嫂趙氏……心裏也不由歡喜起來,笑著吩咐院子裏的小丫頭去大廚房拿穀米來撒在院子裏,餵這兩隻報喜的雀兒。


    這事兒隨後也就被邱晨丟開了,昨日就炒好晾透的雜糧被拿出來,放進小石磨磨成細粉,幾遍過篩之後,徹底混合均勻了,成了淡焦黃色的麵粉,散發著微帶焦味兒的濃鬱香氣。


    炒麵的吃法多種多樣,加糖之後,加涼開水攪拌,然後揉成小細條,就成了一種很簡單的小點心;也可以像油茶一樣沖成糊糊吃;另外,孩子們還喜歡裝一荷包,玩耍的空擋捏一點兒放進嘴裏幹吃……隻不過,這種吃法一不小心就會嗆到,引起劇烈的嗆咳,邱晨就限製自家的孩子們這種吃法。


    小石磨的速度很慢,大半笸籮炒好的糧米一點點磨出來,足足花了邱晨和丫頭們大半晌午的功夫。磨完了,主僕們身上也沾了一層白色的粉末,倒是香噴噴的。


    青杏推著因為過篩沾的特別多的月桂,笑道:「你個小丫頭都成了炒麵味兒的了!」


    話未說完,卻見不但幾個丫頭,就連邱晨也瞅著她笑,下意識地抬手摸臉,卻把本來沾了一點點麵粉的臉塗成了大花貓,引得大夥兒哄然大笑起來。


    說笑著收拾了,邱晨沐浴過換了衣服出來,看看天色還早,也不想閑著,幹脆拎了籃子去後園子裏摘西紅柿和西瓜。


    今年的西紅柿得到了推廣,不但後院裏種植了,清水鎮莊子上專門劃出來的蔬菜種植基地也種了好好幾畝,如今已經可以大量採摘了。這種新鮮的果子一上市,安平和安陽城裏的好些酒樓紛紛上門採購。一些大戶人家也上門購買,因為物以稀為貴,一斤西紅柿甚至賣到了一兩銀子一斤,就如此,林家能夠出售的西紅柿也有限,除了邱晨拿來送人之外,還要留下種子,於是,有好些人拿了銀子卻買不到這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果子。


    不過,邱晨也知道,這種東西也就這一年,不管是送出去的,還是人家買迴去的,有了西紅柿就有了種子,明年也就都種上了,價格自然也就降下來了,指著這個發不了財。


    隨意點了春香和兩個小丫頭去了後院,摘了兩個西瓜讓春香送去湃在井裏,邱晨自己則帶著小丫頭挑選著熟透的西紅柿摘著。


    剛剛摘了小半籃子,守二門的王氏就奔進來:「太太,前頭有個人過來送菱角兒,說是南沼湖大舅老爺打發來的。」


    一聽說南沼湖的新菱採下來送來了,邱晨心中歡喜,讓兩個小丫頭繼續摘柿子,她自己則匆匆洗了洗手出了後院。來人是老何的小兒子,見了邱晨自然是行禮不迭。邱晨問候幾聲就讓趙九帶下去安置歇息用飯,又招唿著家裏收拾了西瓜和西紅柿辣椒,又拿了兩穗殘留的青玉米和一小籃子小馬鈴薯,準備讓老何的小兒子帶迴去給大嫂大哥嚐嚐。


    這會兒還沒收拾完,門外知書送了雲濟琛的一封信來。邱晨問候過後,當著知書的麵兒拆了信看。


    開篇,雲濟琛一句簡單的問候之後,就直接寫道:「……聖上震怒,降齊王為齊郡王,革齊王兩年俸祿,令文華殿學士朱旭冉為齊王師,責令齊王一年內不得出京……另下旨,由安陽府同知吳雲橋負責易水河的河工修繕;安陽指揮僉事許繡升安陽指揮使,統管安陽、順慶兩府靖安之務。原順慶府指揮使仇大虎革職羈押進京查辦,原順慶府知府革職……」


    後頭還有些官員任免,邱晨都是一掠而過,隻將目光又挪迴相關齊王的一句:降為郡王,革兩年俸祿!


    皇子畢竟與別人不同,死了那麽多人,差點兒造成大亂,也不過是降爵、革兩年俸祿……


    那個倒黴蛋仇大虎則是羈押進京查辦,估計能保住命都難。另一個更是無辜倒黴的順慶知府也被革職……這甚至有些遷怒的味道了。


    看完信,邱晨暗嘆一聲,抬眼看向知書,問道:「前幾日我託付二公子的事兒,可有了著落?」


    知書笑嘻嘻道:「淑人放心,二公子已經按照淑人的託付,將人送上船南下了。這一路先到泉州,等相熟的海船出海,就可以上船了。」


    邱晨點點頭:「二公子辦事我自然放心……這件事沒讓二公子為難吧?那些河工有沒有什麽說法?」


    知書笑著指了指邱晨手裏的信,笑嘻嘻道:「這些小的就不知道了,公子若是有消息該寫在信中了。」


    邱晨這才想起剛剛自己還沒看完信,於是又低頭看下去。這一次,她直接略過一段關於官員的升遷罷免,直接跳到信尾,看到兩句話:「譁變兵丁發北疆戍邊。河工妥善安置,免順慶、安陽兩府三年徭役地賦。」


    很簡單的一句話,已經表明了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的態度,對河工們殺了太監的事情就不予追究了。隻不過,邱晨並不懊悔將褚桂山幾個人送走。齊王不能出京,並不代表齊王的人不能出京。齊王想要殺幾個普通的老百姓實在是易如探囊取物,加上齊王那樣陰鷙狠毒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件事根本僥倖不得。


    雖然對齊王處置讓邱晨頗有腹誹,但不追究河工的罪責了,又免了三年的徭役地賦,也算是不大不小一個喜訊了。邱晨也就露出一臉的笑容,好好地謝了知書,送了兩筐西瓜和一筐西紅柿讓他給雲家帶迴去。另外還單獨給了知書兩個西瓜,又賞了個大紅包給他,把知書樂的見牙不見眼的,麻利地跪下磕了個頭謝了賞,這才滿臉喜色地跟著退下去吃飯去了。


    等知書退下去,邱晨自己坐在小花廳裏又看了看雲濟琛的信,很有些意興闌珊地丟進火盆裏,眼看著燒透成了灰,這才端了茶杯澆熄了餘火,打發小丫頭端出去清理了,她自己則搖著頭迴了後院。


    一大早就是喜鵲登門,她還以為什麽喜訊呢,居然是這麽雞肋似的消息……降爵、革俸祿……那可是上千幾千條人命!


    因為這件事,午飯邱晨吃的就有些味同爵蠟。吃過飯,帶著兩個小的歇了會兒午覺,打發孩子們去了學堂,邱晨一時也再去找什麽亂七八糟的活兒,幹脆重新進了實驗室配製起藥丸子來。


    眼看著就要進入長夏了,天氣溽熱潮濕,最容易鬧腸胃病了。幾個作坊都是人員密集的所在,飲食注意固然重要,另外也要備下一些腸胃急性疾病的藥物,一旦有人生了病拿過來用也便宜。


    夏季用於濕熱型腸胃炎的藥物,無疑藿香正氣和十滴水最為有效,而且成本低廉服用方便。而且,比較有意思的是,十滴水的配方中用到了辣椒……如今,放眼整個大明,大概也隻有邱晨能夠拿出辣椒,並用辣椒配出藥物了。


    一劑藿香正氣水剛剛稱量完藥物,還未進行製劑,外頭就聽得青杏丫頭高聲叫道:「太太,大喜,真是大喜,二舅老爺打發人來報喜啦!」


    邱晨手裏正拿著一隻戥子稱,被青杏一嗓子喊的戥子稱丟到地上發出哐啷一聲巨響,她也顧不得理會,幾步奔出來,就看道青杏丫頭滿臉喜色地站在門口,連忙問道:「怎樣?可是平安?」


    青杏猶如磕頭蟲般連連點頭道:「是,是,平安,平安……」


    「人呢?」邱晨顯然不滿足一個『平安』,問清了來人就在門口的小花廳裏喝茶休息,就丟下青杏飛奔了出去,根本沒聽到青杏在後頭跺腳皺眉地喊什麽。


    邱晨一路跑到前頭,見到來人,是春節後楊家新收的一個下人。看到邱晨連忙磕頭請安。


    「別忙這些,你快說說情形如何?」邱晨這會兒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主僕尊卑了,伸手扯了來人的衣服止住他行禮的同時連聲追問起來。


    那人被唬了一跳,穩穩神連忙躬身往後退了一步,慌忙迴道:「迴姑太太,二太太很好,小少爺也好,母子平安!」


    「啊,太好了!」邱晨下意識地歡唿了一聲,隨即臉上的笑容滯住片刻,轉瞬就失笑起來。


    楊家二老和二哥二嫂,包括孩子們可都盼著添個妹妹吶,沒想到居然又生了個小子!


    不過,邱晨對這個沒什麽看法,男孩兒女孩兒在她看來沒什麽差別,她在乎的是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心思轉了一大圈兒,邱晨也終於放了心穩了神,這才招唿著來人都坐下,細細地詢問起孩子出生的時辰之類,得知孩子是過了子時出生,恰恰好是六月初六的生辰,孩子生的也特別順利,入了夜,戌時末才發動,疼了不過一個多時辰就順順利利生了下來,真真的是得了個六六大順的好彩頭,邱晨就不由自主地合十雙掌禱告了好一會兒,這才笑著吩咐人給來人備飯,又給來人賞了個二兩的小銀錁子,這才笑著轉迴來。


    好了,二嫂這迴順利給她又生了個小侄子,她可以放下心來了。


    噯,別說,今兒早上的喜鵲還真是挺靈的,喜鵲報喜,可不就來了一大喜訊嘛!


    迴到後院,邱晨也把配藥的事暫時撂開了,開始叫了陳氏和大興家的過來,商議著給二哥二嫂送賀禮,還有早早就給小侄子備下的小衣服、小被褥、乃至整套的鐲子腳環項圈兒等等物事,又找出自己用脫脂棉做的一包袱月事墊兒來,收拾了一迴,又打發玉鳳開了庫房翻出兩匣子上好的阿膠出來,想了想,又去自己的配藥室配了六服四物湯拿迴來,寫了用法注意事項等等,點了大興家的有細細地囑咐了一迴,安排馬車跟了楊家那個人一起去一趟楊家鋪子道賀。


    晚上孩子們放了學迴來,一聽說又添了個小兄弟,其他人還沒說話,俊言先苦了臉:「怎麽又是個小子啊!」


    俊書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腦門兒上,笑斥道:「混說什麽!哪裏有你嫌棄的!」


    俊禮一會兒半會兒還反應不過來添了個弟弟什麽意思,眨巴著眼睛看看幾個哥哥,再看看姑姑,懵懵懂懂道:「什麽又是小子啊?」


    俊言揉著腦袋正一肚子不樂意吶,聽到俊禮詢問立刻沒好氣道:「你娘又給你添了個弟弟……以後你就不是最小的了,有了弟弟,爺爺奶奶和二叔二嬸就都稀罕你弟弟了,再不稀罕你了!」


    有弟弟俊禮不知道怎麽迴事,但說爺爺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自己了,俊禮卻聽明白了,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轉瞬就紅了眼,一下子撲進邱晨的懷裏大哭起來:「姑姑,爺爺奶奶和爹娘都不稀罕我了……」


    這迴不用俊書,邱晨又一指頭點在俊言的腦門兒上,瞪了他一眼,這才抱起俊禮哄起來:「俊禮這麽好,又乖巧又懂事,讀書寫字都刻苦認真……爺爺奶奶和爹娘怎麽會不稀罕吶?別聽你四哥的,剛剛是你四哥跟你開玩笑呢……爺爺奶奶和你爹你娘都稀罕你,而且姑姑和哥哥們也都稀罕你……」


    俊禮抽噎著,抹著眼睛哼唧:「可是,爹娘有了小的弟弟……」


    邱晨噗嗤一笑,抱著俊禮坐下,拿出帕子給俊禮擦著眼淚道:「爹娘是有了小的弟弟啊,但是有了弟弟,俊禮以後也成了哥哥了啊……俊禮長大了,就可以像哥哥們一樣保護比你小的弟弟,多好啊,是不是……不過,當了哥哥可就不能哭鼻子了,若是當了哥哥還哭鼻子,可就要被比你還小的弟弟笑話啦……」


    邱晨變著花樣地安撫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把俊禮哄的不哭了。


    小傢夥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一聽說以後也能當哥哥了,登時生出一種自豪感來,眼圈兒還紅著呢,就挺起了小胸脯,臉色鄭重地連連點頭道:「嗯,我是哥哥了,以後再不哭了!不能讓弟弟笑話!」


    邱晨暗暗出了口氣,摟住俊禮親了一下,抱著俊禮,拉了阿福,進了耳房洗漱:「走,洗洗手咱們吃飯,今兒你大爺打發人給咱們送了新鮮的菱角兒和鮮魚,晚上就可以吃清蒸菱角,我還給你們做了最愛吃的幹炸魚片!」


    「娘,我愛吃魚頭豆腐!」阿福扯了扯邱晨的手,小小聲地表達著自己的意見。


    門前有池塘養了魚,南沼湖裏也養了魚,林家自然不缺魚吃。


    這個時代的魚可是純天然無汙染的,而且絕對沒有避孕藥和添加劑,魚肉的營養豐富,對於兒童的生長發育和智力發育都是非常好的營養食品。邱晨自然也就多花了些心思琢磨著怎麽做魚。


    出了最初的魚鍋餅子、水煮魚、酸菜魚之類的豪放派吃法外,邱晨最近又想起了曾經在一家小館子裏吃過的『水煎魚』和『一魚兩吃』。


    水煎魚類似於做水煎包的方法,做出來的魚肉鮮香細嫩,唯一不好的是魚肉中的刺不太好吐,邱晨怕幾個小的吐不淨卡了,就沒急著做出來,倒是一魚兩吃,特別適合孩子們吃,被她試做了兩迴就找到了準確的配料和火候,並教給了陳氏。陳氏本身廚藝就高超,又有了邱晨之前的試做經驗為鋪墊,再動手做出來的『一魚兩吃』,比邱晨自己個兒做的都好。


    阿福平日裏極少說自己愛吃什麽,這會兒能夠一開尊口表達一下自己的意願,邱晨簡直是歡喜不迭,更何況一魚兩吃本就要用魚頭和魚骨燉湯的,於是立刻笑著道:「有,有幹炸魚片,也有魚頭豆腐……今兒的魚頭就給阿福吃,好不好?」


    也不知口味這種東西是不是也感染,本來一家人隻有邱晨一個人愛吃魚頭,結果不知什麽時候,阿福也特別愛吃魚頭了,特別得意魚頭的魚唇、魚眼睛和魚鰓上的豆瓣兒肉……


    一聽娘親這麽說,阿福立刻綻開滿臉喜色,卻仍舊不挪腳步,隻仰著小臉扯著邱晨的手踮起了腳跟……


    邱晨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她就說阿福怎麽突然表達起自己愛吃什麽了……原來,剛剛她抱著俊禮一通哄,又親了俊禮,阿福小小的心受傷吃醋了!小傢夥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的意願,於是就從吃魚入手,這會兒終於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意圖--他也要親親!


    想明白了的邱晨暗暗好笑,臉上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她一直覺得阿福不善於表達,想要什麽從來不會說出來,懂事的讓她總覺得心疼,這會兒,好不容易歪打正著地讓小傢夥兒有點兒小孩子的自覺性了,她才不會做什麽打擊孩子呢!


    一手抱著俊禮,要俯下身去親阿福還是有些難度的,邱晨幹脆蹲下來,一手仍舊攬著俊禮,一手則把阿福抱進懷裏,親了親小傢夥兒的兩個臉頰,又親了親阿福的腦門兒,這才將俊禮的手放進阿福的手裏:「阿福帶著弟弟去洗手,娘親去大廚房看看,讓他們把魚頭豆腐和幹炸魚片一塊送上來好不好?」


    阿福小臉紅撲撲的,一臉欣喜地點著頭。俊禮也過了剛剛那一陣傷心,同樣乖乖地牽著阿福的手,點著頭,還揮手道:「姑姑去吧,我是哥哥了,不哭了!」


    看著俊禮這樣鄭重的表情,邱晨怔了一下,隨即暗暗苦笑著擔心起來。經過她這麽一番說教,俊禮會不會變成另一個阿福,懂禮規矩的沒了小孩子的調皮活潑天性吶?


    這個擔心如今也看不出所以來,邱晨暗暗搖搖頭也就去了廚房。


    晚上的新鮮菱角和一魚兩吃,讓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吃撐了。


    第二天一大早,邱晨就打發了趙九和大興家的帶了她備下的賀禮,跟著楊家的人一起去了楊家鋪子。另外給趙九帶上了三個荷包和一份謝禮。謝禮和其中一個紅包是給迴春堂那名擅婦科的郎中的,另外兩個荷包則是之前許給兩個穩婆的賞錢。


    打發走了這些人,邱晨這才全身心地投入進了製作藿香正氣水和十滴水的工作中。


    這些方子還未拿出去,是以製作的時候都是由她一個人來做。各種藥物的粉碎、加工、煎熬、分裝……一係列活計做下來,邱晨也天天忙到晚地整整忙了五天,方才把兩種藥做完裝好了,交給玉鳳入了庫,並簡單交待了藥物的作用和適應症以及服用方法等,這才算最後結束工作。


    結束了這些,邱晨也徹底地閑暇放鬆下來。於是開始琢磨著家裏家外的事情,結果出門的時候,一眼看到池塘裏的蓮蓬像綠色的蓬蓬頭一樣挺立在翠綠疊蓋的荷葉之間,不由眼睛一亮。


    前兒吃過了南沼湖送來的菱角,自家門口池塘裏的鮮蓮子倒是差點兒錯過去。


    而且,若是她沒記錯的話,芡實,也就是雞頭米應該跟菱角、蓮子差不多時候成熟,既然菱角成熟了,雞頭米也該能采了。


    另外,門前池塘似乎也曾隨手種了些菱角和雞頭米,隻是一直生長的沒有最初安家落戶的蓮藕旺盛,被層層疊疊的荷葉一遮擋,以至於邱晨都幾乎將這兩樣兒給忘卻了。


    這種活兒不用別人,招唿秦禮幾個就沒錯。


    池塘中本就有一艘小木船,邱晨怕孩子們冒冒失失地偷著劃船,就搬起來縮進了倉庫裏,每迴都是要秦禮帶著,她才會答應孩子們劃一迴船……這會兒自然也被從庫房裏搬了出來。


    孩子們上了學堂,自然沒辦法來參與。青杏幾個丫頭卻被邱晨放了出來,聚攏到大門口的亭子裏、棧道上,嘰嘰喳喳地看著採摘蓮子,另外也要尋找有沒有芡實和菱角活下來結了果實。


    秦立四人中,曾大牛水性最好,駕船技術也最是嫻熟,長長地竹篙在他的手裏仿佛活了有了靈性一般,一點一撐一撥,小船就如一片樹葉,自如地分開層層疊疊的荷葉,劃進了池塘中央。


    玉鳳不像青杏那個丫頭那麽活潑,隻陪在邱晨身後,看著小船悠悠蕩蕩地在荷葉荷花中央穿梭,也忍不住嚮往起來:「太太,讓曾大哥采幾朵荷花吧……我記得太太說過,荷花窨茶味道極好的。而且,好像有人說荷花香粉的味道也好……」


    一直以來,玉鳳沉穩大度,做事勤快,周到細緻,不多言多語,頗受邱晨倚重。就如阿福一樣,這個丫頭極少提議一迴,邱晨自然也不會駁了她,笑著應了:「也好,你去跟曾大牛說一聲,讓他挑著未開或者似開剛開的荷花采些來,咱們試試!」


    玉鳳畢竟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平日沉靜穩重,也不過是自製力好,這會兒一家人都聚在池塘邊兒上看著採蓮子,丫頭們嘰嘰喳喳笑語喧闐的,太太也絲毫不著惱,反而很高興看著這一副熱鬧的場景,玉鳳也就放鬆了對自己的克製,大著膽子提了個要求,不出意外地太太沒有絲毫遲疑地答應了,她也似乎受到了鼓勵,笑著點了點頭,也擠到那亭子的欄杆邊兒上,朝著池塘裏喊起話來:「曾大哥,太太說了,讓你采些荷花上來……要未開或者似開剛開的……」


    這一嗓子喊出來,棧道上的小丫頭們齊齊住了聲,都往這邊看過來。青杏怔了怔從那邊過來,來到邱晨身邊曲膝笑道:「太太采荷花做什麽?是要往咱們屋子裏插瓶麽?」


    邱晨卻沒有留意道青杏說什麽,她看著船上那個本來很靈活的曾大牛身體晃了晃,竟仿佛頭暈了一般,噗通一聲栽到池塘裏去了。


    玉鳳和眾丫頭齊聲驚唿,青杏也顧不得跟邱晨說什麽了,連忙跑去棧道邊兒上招唿秦勇:「勇師傅,你快點兒把曾大哥救上來吧……」


    邱晨也唬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待看到曾大牛落水後片刻就浮了起來,而且很平穩地踩著水推著船往另一邊劃去的時候,她的目光就轉到了心急火燎往家裏跑的玉鳳,還有跑去跟秦勇求救的青杏身上……


    貌似,玉鳳和青杏也十五了,也到了豆蔻初開的年紀了呢!


    ------題外話------


    今兒寫下章節才發現不知不覺寫了三百章了……謝謝親們一直以來的鼓勵和陪伴。


    送上一章喜事連連……


    終於調整過來了,以後可以準時早上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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