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放亮,頭頂的天淨澈靛藍,仿佛誰家不小心散了一片藍墨水又被凍住了,東邊的天空藍色漸漸變淺,變得通透,到了天地相接之間,就與仍舊隱在暗影子裏的大地混成了一片透明的灰藍色。


    空氣冷的凜冽,青江小心翼翼地牽著馬匹一步步走著,漸漸地,人和牲口的鼻息間,唿出的白氣越來越盛,最後,連頭頂似乎都隱隱地蒸騰起細微的白色熱氣來。


    邱晨心裏有事,在車廂裏坐不住,不時挑起車簾往外一眼。天色漸漸亮起來,黑黢黢的樹影草木都清晰起來,一團團黑影子,仿佛一下子就變了模樣,前幾日未消的殘雪,加上冬日清晨的霜花,幹枯的樹枝,萋萋的荒草,都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琉璃雕刻,如珊瑚,如玉雕,如寧瓊碎玉,這天工造化的世界,比什麽人工巧匠精雕細琢的物件兒更精美細緻,令人不可思議。


    多少年未見這樣的美景了,邱晨欣喜地著路旁的一樹一木,又沒有刻意凝視那一點,每一處每一個細小的所在,都讓人驚嘆。


    冬日清晨的冷冽,滿心沉鬱的心事,似乎也因為這美好,消散了,平復了。


    車子行的慢,直到太陽躍出地平線,青山才坐到車轅上,稍稍加快了車速。到達程家店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邱晨招唿青江尋了個早點鋪子。這家早點鋪子的羊雜湯極正宗,主僕二人吃的渾身熱乎乎的,驅散了一早趕路的寒氣。


    緊趕慢趕,原本隻有兩個時辰的路程,生生走了近三個時辰,到達縣城的時候,已是午初時分。


    縣學的學子,每逢旬假前一日下午,離家遠的就可以離校迴家。


    邱晨和青江也來不及喘口氣,徑直來到縣學門前。縣學門前停了十多輛接學生迴家的馬車,青江趕著馬車停在一溜馬車後邊,拿了凳子照應著邱晨下了車。


    一名半老的僕從正指責著旁邊一輛驢車,「……你這驢子也不栓好了,要是跑起來,衝撞了那個將來的老爺,你那裏吃罪得起?」


    那輛驢車很是寒酸,隻有一頭瘦驢拉著張根本不出漆色的平板車。旁邊站著個四五十歲的漢子,穿著一身黑粗布棉襖褲,光著頭,一臉的拘謹的笑,連連辯解著:「我家這頭老驢老實得很,斷不會惹出啥事……」


    那老僕皺著眉還要嗬斥幾句,一轉眼到從車上下來的林娘子,微微一怔,隨即堆出一臉的笑,快步迎了上來,給邱晨請安:「見過林娘子,這是來接林二公子迴家的吧!這天寒地凍,又剛剛下了雪,路上可不好走。」


    邱晨剛剛已經聽到他對那拙樸的農家漢子的刻薄之語,再他對自己這一臉的諂笑,心裏很別扭,但考慮到林旭還要在縣學讀,也隻能勉強微笑著應酬:「是啊,路上不好走,就怕耽擱了。」


    老僕連忙笑著寬慰道:「林娘子來的剛剛好,今兒教諭訓導時間長了些,相公們還要一會兒才能出來……林娘子還是隨小的去門房裏等會兒吧,這兒冷的可站不住人!」


    邱晨的目光掃過旁邊幾個也在等候學生的家人,明顯地感到了那些人不太友善的目光,心中感嘆,這位老僕不禁攀高踩低,還真是沒有眼色,這句話一出來,不但他自己,連自己都跟著不落好了。


    「多謝你好意,我坐了一路車,憋屈的厲害,就在門口稍稍活動活動手腳,等二弟出來,還要緊著趕迴去……還有半天的車要坐……」說著,邱晨迴頭示意了一下青江,一邊說著話往門口走,避開那幾個目光不善的學生家人,才從鬥篷下拿出一支竹筒來,遞給老僕,「我上迴見你,聽你有些氣喘,就拿了些宣肺平喘的藥丸子過來。你吃吃,若有效果,下迴來再給你捎來。」


    老僕有氣管炎,每到秋冬時節,就總是咳喘不斷。一個院的老僕人也沒多少銀錢買藥診治,不是咳喘的受不住了,都是強捱著,如今邱晨細心地給他帶了咳喘丸子,老漢自然歡喜異常。再說了,雖然隻是個小小的門人,可因為每次邱晨說話和氣,出手大方,他早就偷偷打聽了,知道林家就是製藥發家,林家拿出來的藥丸子,不消說,也比去藥鋪子裏買的強得多。


    老僕感恩戴德地連聲道著謝,邱晨又笑著說了幾句話,就到一群學子從學堂裏走了出來。


    走出來的學子,年齡各異,既有林旭這樣的十多歲的小少年,也有年近而立的成年男子,當然,大部分還是十**二十來歲的青年為多。學子們穿著也各異,雖然都穿著長衫直綴,但有的隻是粗布棉袍,有的卻是綾羅綢緞,當然,林旭的穿著雖然素淨,卻也算好的了。


    邱晨到林旭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披著的鬥篷,不是她送來的灰鼠皮,而是一頂上好的紫紅色漳絨麵狐狸皮鬥篷。


    邱晨眉梢微微一挑,林旭已經遙遙地到等在門口的大嫂,跟身旁的同窗招唿了一聲,就疾步朝著邱晨走來,一張尚帶著稚氣的臉龐,透出滿臉的歡喜來。


    疾步奔到邱晨跟前,林旭眉眼帶笑地叫:「大嫂!」


    近一年的光陰,原本還像個孩子的林旭,如今個頭已經越過了邱晨。邱晨習慣地抬手想去摸摸林旭的頭,卻隻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扯了扯他的鬥篷,笑著道:「起來不錯。天這麽冷,我們不在這裏說話了,找個地方吃了飯,還得趕著迴家呢!」


    林旭也連忙答應著,伸手跟在邱晨身邊,一邊極留心地關注著大嫂的腳步,一邊道:「這麽冷的天,大嫂怎麽來了……」


    「車上生了炭盆,並不冷。」邱晨笑著搖頭,「再說,來縣城也有些別的事……」


    林旭邊走邊跟到的同窗打著招唿,邱晨也笑著跟人含笑致意。叔嫂倆說著話上了馬車,離開了縣學。


    在他們身後,有幾家接學生的家裏人就跟自家的學生打聽:「……這是哪家,著很是富足……」


    「剛剛那婦人是誰家的,怎地如此拋頭露麵……」


    ……


    問話不盡相同,善惡有別,倒是學子們的迴答大致一樣:「……那是禦林家。上個月剛剛得了禦賜匾額的林家……」


    這話一出,那些剛剛因院門子老僕有些不滿的人家也換了臉色,長長地哦著露出一臉的恍然。難怪,被人高一眼,禦賜親筆……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榮耀!


    兩旬未見,林旭似乎有很多話要跟大嫂說,一改往日的訥言,上了車後,就一直跟邱晨說著學業進度,還有同窗間的趣事。邱晨含笑聽著,不時地應和一句。


    一直到了一家酒樓前,林旭才止了話頭,跳下車,扶著邱晨下車,進酒樓吃了頓午飯,又跟著邱晨去了趟木匠鋪、銅匠鋪等幾處,很快就匆匆上車,踏上了返程。


    自從出了縣城,林旭的話一下子好像是說盡了,吶吶了幾次,都沒能開口。


    邱晨也注意到了林旭的異樣,卻並沒有開口詢問,反而微笑著寬慰:「這一路迴去走不快,你累了就靠著歇會兒。有什麽事,晚上迴家再說不遲。」


    林旭抬眼邱晨,張張嘴,終是沒能說出什麽,隻匆促地垂了眼,點點頭,依著大嫂的話依靠著靠枕閉上了眼睛。


    一路上再沒停過,如此顛簸著進了劉家嶴,天色也早已經黑透了。


    邱晨叔嫂乘坐的馬車剛剛轉過村頭的歪脖柳樹,迎麵就到兩個人打著火把迎了上來。


    「可是青江迴來了?」黑夜裏不清來人的容貌,聽到喊聲,才知道是大興出來接著了。


    「是我!」青江暗暗鬆了口氣,一邊歡喜地答應著,一邊朝車裏迴報,「夫人,二少爺,大管家來接著了。」


    邱晨笑著應了:「……迴家再說話吧!」


    走到近處,才知道,跟大興一同前來的,還有楊樹猛。兩相人見了,自然是歡喜地互相問候了,也不多停留,楊樹猛帶著大興跟在車旁,一起迴了家。


    迴到家,自然是又是一番歡喜說笑。孩子們兩旬未見林旭,此時相見,也格外歡喜。不禁阿福阿滿親熱不已,俊文幾個也是一臉歡喜。


    說笑了一陣,邱晨趕著林旭迴自己房間洗漱了,邱晨也去東耳房泡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舒適的棉衣褲出來,一路顛簸的僵硬酸麻的身體才緩過來。


    一家人聚在一起,歡歡喜喜地吃了晚飯,邱晨天色,還不太晚,就帶著林旭去了前院正房。


    當初,林旭是唯二見過秦錚的人,此時秦錚在家,不好不去見見。


    秦錚跟林旭也沒多少話要說。倒是秦義秦禮,當初在北疆軍營中對林旭多有照顧,林旭見過秦錚告退出來後,兩個人也跟了出來,在外間裏低聲說了好一會兒話。等著邱晨詢問過秦錚的情況出來,這才一起告辭出了前院正屋。


    叔嫂倆走出正屋,林旭張張嘴,正要開口,邱晨已經開口道:「走吧,我去你屋裏可還缺什麽!」


    林旭應了一聲,跟在大嫂身後迴了自己居住的廂房。


    如今,楊樹勇兄弟和俊文兄弟已經搬到了後院,前院廂房居住的就剩了林旭和成子,與唐文庸主僕都住在東廂房裏。


    這會兒,成子還在後院跟著俊文等人一起讀寫字,唐文庸主僕也在正屋,東廂房裏雖然點著燈火,卻靜謐無人。


    邱晨進屋,卻並不進裏間,隻在小廳裏落座,提了暖窠子裏的水倒了兩杯,遞給林旭一杯,招唿著一起坐了。


    端著茶杯落了座,憋了一路的話,林旭鼓起勇氣開了口:「大嫂,我見過大哥了……」


    林旭將見到唿延尋後,兩兄弟說的話說了一遍,最後道:「大嫂,大哥因剛剛上任事務繁忙,未能及時迴家。不過,大哥說了,如今差不多安頓好了,過幾日……旬前大哥就說過幾日,想必就快迴家了……」


    說到最後,林旭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勉強,替大哥辯解的話就帶了些急切。


    邱晨垂著眼喝著茶,聽得林旭說完,這才抬眼,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微微笑道:「二弟,其實,我在你之前,就在府城見過你大哥了。」


    林旭瞠目結舌,卻說不出什麽話來。兄嫂居然見過了,可,大哥、大嫂二人居然誰都沒跟他提過。


    邱晨一手扶著椅子扶手,目光望向空闊的屋子中央,緩緩道:「二弟,我今日去縣裏,一來是牽掛你,二來,本也想跟你說說……」


    「大嫂,大嫂有什麽話,請講!」林旭從愣怔中緩過神來,聽邱晨那麽說,連忙開口應道。


    邱晨點點頭,斟酌著開口:「二弟,你大哥也跟你說過了,他如今已經改迴了本名本姓,並已入了籍,還為了官……二弟,你大哥不能再認我們母子了!」


    「啊,大嫂?」林旭大驚失色,忽地一聲站了起來,「大嫂,你不必多想,大哥,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之所以遲遲未能歸家,不過是剛剛赴任,事務繁忙……」


    邱晨抬起眼,著臉色漲的通紅,急切地想要替自家大哥辯解的林旭。


    她的目光很平靜,平靜的不出絲毫悲切和憤怒。被這樣的目光著,林旭隻覺得自己的舌頭都不好用了,那些精心組織起來的話語,變得無比空洞、乏力、蒼白。


    大哥不是那樣的人,卻一句未曾詢問過大嫂和侄兒侄女;大哥不是那樣的人,明明迴了家鄉,不歸家,卻納了新人……還有,那嬌媚女子的頤指氣使,當家作主……這些,連林旭自己都欺騙不了自己,又怎麽能夠很好地開解大嫂!


    林旭漸漸覺得口舌幹燥,詞語艱澀,漸漸地,聲音低下去,終於,辨無可辨,言無可言。


    邱晨重新倒了水,遞到林旭的手中,按著神色頹然的少年重新坐了,邱晨也給自己添了熱水,捧著茶杯坐了,這才悠悠開口:「二弟,你不要急,不是我嫌你大哥未歸……也沒有心生怨恨,實在是,如今這個局麵,已容不得他再迴來認下我們母子。」


    「大嫂……」林旭雖然自己都灰了心,但聽得邱晨這麽說,仍舊禁不住想要開口勸說。但是,開口喚了聲大嫂之後,接下來竟然無言可勸。


    邱晨揮揮手,微微笑道:「二弟,你剛剛也說了,你大哥本是征夫運糧,原本兩年就可還家。隻是運糧遭遇敵襲……偏偏,一隊運糧的兵丁和征夫都被殺了,單單活了他自己。若他就此迴家也就罷了,我們小老百姓,也沒幾個人理會。可他卻改名換姓入了軍籍,還因截糧一事得了戰功,再接下來,雖說升遷都是戰場上拿命拚迴來的,但從跟本上,他已經迴不去了,已經不可能再是林升了……」


    林旭自從與大哥重逢,巨大的歡喜中雖說也有些隱憂,但總的來說,更主要的還是歡喜居多。這基於他對『大哥』的信任和依賴,從小如父如兄的存在,在他的心目中,遠比離他們遠去的『父親』清晰高大的多,更比剛剛得知不就的『嫡母』親近的多。


    他信任依賴大哥,信任依賴大嫂……在他的心目中,大哥大嫂其實已經等同於父母的存在。夫妻不諧、父母反目,最不願相信實情的就是孩子!


    他怔怔地著神情平靜的大嫂,心裏恐懼、痛苦,很想下意識地否定了大嫂所言,但大嫂平靜的神色,卻讓他覺得無從辯駁。大嫂不是意氣用事,不是憤懣亂語,大嫂早就想過了,做好了決定。


    這個認知,讓林旭很無力,很恐懼。


    就像許許多多得知父母反目的孩子一樣,不願意相信,恐懼著家庭分崩離析後的生活。


    邱晨頓了頓,很是平靜地喝了一口茶,轉迴眼來著林旭道:「二弟,你大哥當時為何改名換姓入了軍籍,我們不得而知,但,他能夠走到如今這一步,卻一定很不容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生死,才得來的……我,我們,都不能給他扯後腿。」


    說到這裏,邱晨默默地垂了眼,著手中的茶杯,沉默下來。


    「可,可是大嫂,大哥接我去府城,並未避諱與人……」林旭下意識地仍舊想要反駁。


    邱晨點點頭,抬眼向林旭:「你大哥派人將林家老夫人三人送迴來,將你接了去,都能找到理由。他可以說,當初在北疆結識了林家諸人,從而認識了你……可認下我和阿福阿滿,卻根本找不到理由……」


    大嫂還說了一些,大嫂的神態平靜,林旭似乎能夠從那份平靜下感到一種深刻的,被隱藏在心底的悲哀……


    林旭默默地躺在暖和的炕上,蓋著喧軟的被褥,這是他在縣學每每懷念的家的味道……可,今天,他迴到家,躺在家中的炕上,卻沒有一點兒歡喜安心,也破例地沒有溫習功課。


    他默然地躺著,望著雪白的頂棚,心中似乎波瀾起伏,卻又似乎無力地連漣漪都吹不起……


    大嫂說了許多,卻都是為了大哥著想。大嫂說大哥的前程浴血得來,來之不易,可大嫂帶著兩個孩子,不能與大哥相認,以後的日子……大嫂還年輕,才剛剛二十出頭……大嫂十五歲嫁過來,溫婉賢惠,勤儉持家,為大哥生兒育女,為一家人操持受累吃苦……甚至,差一點兒為了大哥一病不起,搭上一條性命……


    心裏思緒翻滾,讓這個少年第一次嚐到了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滋味兒。身邊的成子勞累一天,已經睡熟了,林旭不敢弄出太大動靜,以免吵醒成子,平直的躺著卻根本躺不住……最後,他選擇重新穿了衣服,伸手去那衣帽架上的鬥篷,觸手柔軟溫暖的狐皮大氅,這會兒卻仿佛長了牙,讓他一觸之下,生生縮迴了手。


    無聲地嘆了口氣,林旭慢慢地走出了屋門。


    屋外,夜風寒冷地侵人骨髓,林旭卻覺得,這寒冷讓他發熱發脹的頭腦感受到了剎那的清涼,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慢慢走下了台階,走進了院子。


    曾幾何時,他熟悉的家是兩間茅舍一排籬笆,站在院子裏,就能夠遙望坡下的小半個村子,還能到那一灣銀亮的清水溪……


    在那個清貧的小院,最初是哥哥的關愛陪伴他長大,之後,有了嫂嫂的溫柔和溫暖,再之後,有了侄兒、侄女甜甜的笑聲……


    如今,他的家已經有了高門,有了圍牆,有了層層屋宇,有了廊簷迴轉……雖然遠稱不上深宅大院,但相對於當初那個清寒之家,早已經能夠稱得上改頭換麵,換了一番田地。


    大哥傳來兇訊,大嫂大病之後,辦起了製藥作坊,辦起來製皂作坊……家裏請了的幫工越來越多,家裏買了僕從……家業一天天興旺起來,他還考了秀才,成了廩生。


    有一天,大哥迴來了,他們兄弟重逢,歡喜無限,可一切都變了。


    大哥做了官,納了妾,卻沒辦法再承認大嫂和侄兒侄女,遲遲不歸家門。


    林旭在院子裏猶如困獸一般,徘徊著,躑躅著,他的腦海中有一剎那甚至產生一個疑問,這個家,還是他的家麽?


    下意識的,林旭朝著後院走去。那裏,住著他一直依賴一直親近的親人,他的嫂子,他的侄兒侄女……這一會兒,他根本沒有想起,其實,他們之間連血緣關係都不存在。


    他想要走得離他們近一些,再近一些,以消除心底突然湧上來的這一股讓他恐懼的失落感,這一種,仿佛孤單單舉目無親的恐懼,他不想要,急於擺脫。


    林家雖然建了兩進院落,但二門上沒有門扉,更談不上守門人了。


    寂靜的夜裏,林旭走過寂靜的廊簷,走過院子角落的小月亮門,一直走進二進院子……


    十一月十一,不太飽滿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夜空之上,冷冷的月光如水傾下,照亮了院子中間方方正正的天井。林旭站在廊簷下的陰影中,著夜色中安靜的正房窗戶,腦海中自動地浮現出一幕幕,一家人圍坐炕上吃飯、讀、說笑的情形畫麵。


    阿滿會攀著他的脖子軟軟的叫『二叔』。阿福會拿著稚拙的大字讓他評判。大嫂有時候會喝斥他,但哪怕喝斥也透著濃濃的關心……


    他甚至想起了背著孩子去山上砍柴,去鎮上賣藥,還有大嫂特意為他跑去鎮上購買籍紙筆……


    林旭很糾結,某也很糾結……


    踢開男主很容易,但涉及婚姻,涉及其他的家人,特別是孩子,就不是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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