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整個人站成了八極拳最基本的兩儀樁。體內沉墜勁、十字勁、纏絲勁無處不在,擰成一股,連成一片,隨意而發,遍布全身,生生不息。細細感覺,渾身上下,皮膜、肌肉、筋脈、骨骼、髒腑在腦海中無一不清晰,異常的敏感。意念所至,五髒六腑都隨著自己的想法蠕動起來,發出陣陣奇異的聲音。


    “勁力入化,全身各處,由內而外,無不隨意,控製自如。”蘇明在這一瞬間,明白自己終於突破了那一層關隘,步入了化勁。


    他早在沈陽的時候,與霍殿閣交流,就已經開始逼近化勁的境界。在山西之時,與布學軒交手,還得了他車氏形意的功夫,又是更進一步。在後來足足一年半的時間裏,走過了半個中國,見識了許多其它的武術,雖然沒有突破,卻讓他積累愈加深厚。在到了廣州之後,感受到革命之火的浪潮,心有所動,終於一舉突破,通神入化。


    想起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五年的時間。這五年裏,日夜不懈,每天都隻睡四五個小時。上過戰場,在深山老林中和老虎大熊爭鬥,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又徒步走過半個中國,磨礪自己的拳法和精神意誌。最終內外相合,步入了化勁,達到了拳法中的上層功夫。


    古往今來,勁力入化,就可以稱得上一聲宗師。


    當下按照《洗髓經》的功夫,蘇明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口鼻而入,穿過喉,落入肺。這股氣凝而不散,如絲如縷,纏纏綿綿,隨著血脈遊走,貫通全身上下,五髒六腑。半晌之後,一口氣吐出,隻覺得渾身上下,清涼舒爽。


    此時的天,已經蒙蒙亮,蘇明翻身下來,走在路上,腳下好像生根,與大地相連。隨著太陽的生起,蘇明的步子更顯得輕快而又穩健,整個人也看上去朝氣蓬勃。


    來到了廣州,感受到了屬於這個時代的革命之火的浪潮。蘇明自然也沒忘了在後世幾乎是家喻戶曉的人物,黃飛鴻。


    黃飛鴻,清末民初的洪拳大師,其父黃麒英是廣東十虎之一。在後世的時候,黃飛鴻、霍元甲、葉問的名氣,比李書文、孫祿堂之類的大上太多了。蘇明既然到了這個時代,自然想去拜訪一下。


    這個時候,津門大俠霍元甲早已去世。而黃飛鴻,正在廣州城裏開著自己的醫館。黃飛鴻有位叫伍銓萃的弟子,是文人出身,後來中了進士。他送給黃飛鴻兩句詩“寶劍騰霄漢,芝花遍上林”。黃飛鴻取了兩個開頭的字和最後一個字,作為醫館的名稱,就是寶芝林。


    蘇明一路上慢慢打聽,在上午的時候,便到了仁安街。在街上慢慢走過,便看到了寶芝林三個大字。看著寶芝林裏來來去去的人員,蘇明心中感慨萬千。


    在後世,黃飛鴻這三個字,已經不單單是一個名字、一個符號,他更像是一種象征,一種精神,甚至是一種文化。據不完全統計,黃飛鴻係列的電影,多達上百部,堪稱世界影史之最。


    曆史上真正的黃飛鴻,弘揚國粹、匡扶正義、見義勇為、扶弱助貧、濟世為懷的風範,在武術界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軼事,被世人廣為傳頌。


    晚年的黃飛鴻,境況十分淒慘。一九一九年的時候,精通武術的次子黃漢森遭人妒忌,被人暗算慘死,還反被誣陷。眼見仇人擺脫罪責,黃飛鴻痛心之餘,發誓不再教子習武,這也是黃飛鴻四子黃漢熙完全不懂武術的原因。


    想了又想,蘇明走到寶芝林裏麵,見人員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人忙著看病,有人忙著抓藥,有人照顧病人,井然有序。


    見有人進來,立即有學徒上前,客氣問道:“先生,您好,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


    蘇明見這名學徒,不過十四五歲,眉清目秀,笑道:“我是習武之人,久聞黃師傅大名,特來拜會。”


    學徒卻道:“先生,不好意思,師父現在隻給人看病,早就不動武了,您還是請迴吧?”


    蘇明聞言,心中暗歎,黃飛鴻受次子被人槍殺的打擊,心情鬱結,後來很少與人動手。學徒有此迴應,也是正常。既然如此,也不便勉強,於是告罪一聲,自己就在這裏隨便看看,讓學徒去忙了。


    一連幾日,左右無事,蘇明就來寶芝林看看。雖然沒見到黃飛鴻,卻和寶芝林的一些人都熟了些。今日還在寶芝林左看右看,忽然心中有感,轉身往後一看,隻見七八丈外一名老人,花甲左右,精神十足,腳步穩健。落入蘇明眼中,頓時覺得有虎之威猛、鶴之清巧,非同小可。


    這名老人眼光剛落到蘇明身上,就見蘇明轉身過來。眼神交錯,老人頓時覺得對方眼中光芒明亮,自己竟然承受不住,心中立即大驚:“有感必應,隨意而發?哪裏來的高手,怎的這般年輕?”


    他心中的有感必應隨意而發,和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一樣,都是對拳法中化勁境界的一種描述,也是對外力敏感到了一個神乎其神的地步。就連目光落在身上,也能感覺的到。尤其是練武的人,神意充足,目光與尋常人不一樣,更容易分辨。


    蘇明見了這位老人,其行動、目光、氣度,無一不顯示出拳法大師的境界,心中隱隱有了些想法,當下走上前去,抱拳道:“可是林師傅當麵?”


    老人不敢大意,連忙抱拳迴禮,道:“正是林世榮,不知尊駕是?”


    蘇明笑道:“在下蘇明,久聞黃師傅大名,特來拜會。幾日以來,無緣得見,甚是遺憾。不過今日得見林師傅,也是有幸。”


    林世榮近了細細觀察對方,隻覺得對方雖然年輕,一身功夫之高,卻是罕見,就算是自己全盛時期與之動手,恐怕也隻有兩三成勝算。如今年級已大,更是不敵,心中一動,問道:“不知蘇師傅練的什麽功夫?”


    蘇明笑道:“在下自幼練習八極拳,這次前來,並無他意,隻想拜會黃師傅而已。”


    林世榮細細思索片刻,頓時驚道:“你便是神槍李書文李老先生的弟子蘇明?”


    蘇明笑道:“正是。”


    林世榮再三打量,忍不住歎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李老先生威震武林。不想蘇師傅年級輕輕,功夫已經通神入化,我不及也。”


    蘇明聞言,自是連連客氣。


    林世榮是後世許多黃飛鴻電影中,豬肉榮這個角色的原型。他年幼時因為生計,曾在屠場當夥計,後來就有了豬肉榮的外號。他的外形,並非如電影裏演的那般肥胖,而是身形勻稱,頗有大師風采。


    林世榮的年紀其實隻比黃飛鴻小幾歲,此時也已經年過花甲,他在廣州城中開了三家武館。其實這個時期,黃飛鴻一脈的武藝,已經主要是由林世榮來傳授。在後世的時候,黃飛鴻去世後,林世榮因為一些事情去了香港,將洪拳傳播開來。他一生授徒萬餘人,是黃飛鴻嫡傳弟子中成就最大者。


    林世榮與蘇明交談片刻,見蘇明始終彬彬有禮,便知道他並不是來踢館的,當下笑道:“蘇師傅既然有心,便請稍候,我進去跟師父通報一聲。”


    蘇明自是道謝:“有勞林師傅了。”


    林世榮便自進了後堂,去拜見黃飛鴻。林世榮雖然年紀與李書文相若,拳法卻遠不及李書文。其巔峰時期,應該也隻是進入了雷動的境界,可以稱一聲拳法大師,卻當不得宗師之名。如今年級大了,體力和功夫都有所下滑,麵對蘇明這樣一位拳法通神入化的高手,即使年輕,也不敢托大,隻以平輩相交。


    不過片刻功夫,林世榮在前帶路,後麵走來一人,蘇明觀其神情意蘊,便知是黃飛鴻無疑,當下走了過去。


    林世榮便介紹道:“師父,這位就是蘇明師傅。”


    “蘇師傅,這就是我恩師。”


    蘇明和黃飛鴻便各自抱拳,寒暄幾句。


    “黃師傅,久仰久仰。”


    “蘇師傅,客氣了。”


    蘇明看著麵前的黃飛鴻,心中不免暗暗歎息。這時的黃飛鴻,已經將近古稀,體力、功夫都退步的厲害。尤其是他的神意,並沒有習武之人那種奮勇精進的感覺,反而充滿了老年人的暮氣。


    看著黃飛鴻努力振作的精神,還有已經灰白的頭發和胡子,蘇明心中生起了濃濃的悲哀。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曾經在電影的大熒幕上,見過許多版黃飛鴻,無一不是英俊瀟灑,功夫高強,懲奸除惡。即使來到這個世界後,心中早有準備,蘇明卻也沒想到,眼前的黃飛鴻,能給他這般衝擊。


    聊了片刻,蘇明見黃飛鴻精神不佳,便起身告辭。林世榮出門相送,到了外麵,也是歎道:“師父這幾年來,心情不佳,身體精神都大不如前了,蘇師傅見諒。”


    蘇明連道不敢,卻想起了後世網上的一句話: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見過了黃飛鴻,心中無端生出了一個想法:你永遠救不活一個心死的人。


    英雄遲暮,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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