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意拳祖師李洛能有八大弟子,山西、河北各四人。山西的四位弟子中,以車永宏和宋世榮最為知名,都是各立一派,有各自的特色在裏麵。


    車永宏,字毅齋,排行老二,因拜李洛能先生為師,習得一身武藝,出神入化,人稱“奇人車二”或“神拳車毅齋”。獨創車氏形意拳,其衣缽傳人便是蘇明麵前這一位,布學軒先生。車毅齋先生去世之後,車式形意之中,便以他為尊。


    車毅齋對形意拳,有自己的理解和特色。他對形意十二形拳,刪繁就簡,隻取一手特技,左右反複練習,一招一式清晰樸實,陰陽互變,剛柔相濟。在練法上講究練氣與養氣並重,直勁與橫勁並重,剛硬軟化並重,攻擊與防守並重。在打法上,以“形意十四處打法”為主,尤其擅長顧法。


    布學軒明顯也是通神入化的境界,推陳出新,有了自己的風格和特點。他將龍形與虎形糅合為一,輪迴相接,單這一合擊之法,就可以開宗立派,稱為宗師了。


    蘇明聽到布學軒一問,坦然道:“當時初出江湖,年輕氣盛,又見有些人實在過分,就說了這麽一句話,貽笑大方了。”


    布學軒盯著蘇明,看他神情不似作偽,卻還是“哼”了一聲,道:“蘇師傅年紀輕輕,這一身功夫確實高明。我今天有事,不便多說,他日自然會有人向蘇師傅討個說法。”


    蘇明心中暗道當初那一句話真是害人不淺,不過也不是特別在意。連布學軒這等人物和他交手都不相上下,想要跟他討個說法,除非是尚雲祥先生親自前來。又見布學軒麵色似乎有些著急,體內氣血奔湧,顯然是心緒不寧,便道:“布師傅好像是有急事,我看你從日本人的鬆濤會館出來,莫不是跟日本人有關係?”


    布學軒聞言,麵上隱隱變了顏色,卻仍是按捺冷靜下來,道:“這就不勞蘇師傅費心了。”


    他這般反應,蘇明更覺得有問題,當下真誠道:“布師傅,如果真碰到了什麽為難的事情,不妨和我說一下。蘇某師承李書文,在對待外人的態度上,想來不用布師傅質疑。”


    李書文當年行走江湖時候,殺性奇大,死在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其中尤其以日本人為多。明裏暗裏死在李書文手下的日本人,估計得上百。不過李書文功夫實在太高,在他手上死的人太多了,這幾年反而沒有人敢向他動手或偷襲了。蘇明身為李書文衣缽弟子,這一點自然是不用布學軒懷疑。


    在後世的時候,日本武術界最為推崇李書文,便是因為李書文的威名,是真正生死實戰打出來的。


    布學軒聞言,盯著蘇明,目光鋒利,自有股凜然而威的氣勢。蘇明在他的目光之下,泰然自若,麵不改色。


    片刻後,布學軒唿出一口氣,正打算再次拒絕,卻聽蘇明道:“不瞞布師傅,在你到來之前。我一直在盯著鬆濤會館,說不定能對布師傅有所幫助。”


    布學軒聞言,眼睛一亮,隨後道:“既然這般,蘇師傅,不如邊走邊說。”當下與蘇明一起,慢慢走在迴家的路上。


    布學軒道:“此事說來,還要牽扯到先師。光緒十四年的時候,先師在天津以形意劍術擊敗日本劍道高手板山太郎,被光緒帝授予‘花翎五品軍功’。日本人跪下要磕頭拜師,被先師拒絕。後又邀請先師去日本當教練,也被先師拒絕。不過從此之後,日本對形意劍術和拳法更是垂涎三尺。”


    蘇明聞言點頭,這事他也聽說過。當時日本劍道在國際上領先,被車毅齋擊敗後引起轟動。當時車毅齋拒絕了日本人的種種請求,有人問他原因,車毅齋答曰:“豈可使吾國絕技而傳之外人耶?”其民族氣節,令人欽佩。


    布學軒又道:“民國三年(一九一四年),郝恩光代表中華武士會去日本,主要是教授在日本的中華留學生習武。郝恩光是李存義師兄的弟子,一身修為不在我之下。他到了日本之後,與日本名武士屢次交手,占盡上風,深得日本武術界的敬重。”


    “後來,有日本武士冒充在日華人,拜在郝恩光門下,學得了形意門的劍術。事情暴露之後,郝恩光與他交手。這名日本武士本是劍道高手,得了形意劍術之後,糅合為一,勝了郝恩光。郝恩光覺得有辱師門,栽了中華武士會的名頭,就從日本迴國,在東北一帶定居。”


    “那名日本武士,是千葉家族的人。自此,形意劍術融入了北辰一刀流之中。”


    “在這之後,日本人千方百計的想得到形意拳的拳法,卻始終沒有得逞。今日上午,日本人宮本榮次郎派人請我到鬆濤會館。到了之後,我才知道犬子瑞澤被他們綁架了,要我以形意拳的拳法,來換瑞澤的性命。如果我答應了,還會奉上黃金百兩,以為答謝。”


    “先師當初拒絕收日本人為徒,我身為弟子,又怎能將形意拳傳與外人。隻是瑞澤在他們手中,如今性命堪憂,令我心急如焚。蘇師傅你一直跟在我身後,我還以為是日本人的幫手,便打算將你擒下,再想辦法。”


    布學軒將事情經過緩緩道來,蘇明也知道了來龍去脈,想起早上看到的場景,不禁哈哈笑道:“布師傅,你我真是不打不相識。”當下將自己早上看到的事情,一一說與布學軒。


    布學軒聞言,又驚又喜,道:“蘇師傅,竟有此事?這次與你莫名其妙的交手,當真是天大的一件好事。犬子的性命有救,我也不用違背先師遺願,兩全其美啊!”


    蘇明又道:“布師傅,你還是要小心些。我見綁架令郎的那幾人,也學過幾年拳腳功夫,手上都有槍,好像是上過戰場的人。他們看守令郎,也十分的小心。還有那位周先生,我雖然不認識,恐怕來曆也是不小。”


    布學軒聞言點點頭,道:“蘇師傅言之有理,這樣你先帶我去倉庫,確認一下裏麵被綁架的是不是犬子,然後再想法營救。”


    當下,蘇明便帶著布學軒到了早上藏人的倉庫。這時天色已晚,倉庫門關閉,有火光從窗戶透出。兩人在外麵凝神靜聽,便聽到裏麵有吃飯和說話的聲音。


    片刻後,布學軒衝蘇明點點頭,兩人便又悄然離開。


    返迴的路上,布學軒道:“蘇師傅,多謝你了,犬子確實在裏麵。”自己的兒子,布學軒自然是比誰都熟悉。單單聽聲音,便知道兒子步潤澤確實在裏麵。雖然可能行動被限製,但是聲音中氣十足,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一顆懸著的心也略微放下些來。


    蘇明笑道:“此事也巧,我也是恰逢其會。不過如何救人,布師傅還要好好計較才是。”


    布學軒冷然道:“蘇師傅放心,我形意門在山西這麽多年,門下弟子不說一千,也有八百。敢綁我的兒子,他們是不知死活。”


    言語之間,殺氣凜冽!


    蘇明心中也是暗歎,民國確實是國術的黃金時期。一個個化勁甚至丹勁高手,層出不窮。這放在後世,想都不敢想。不過也正是因為世道紛亂,練武之人起了糾紛,經常打死打傷人,而沒有什麽太大的後果。有了實戰,國術才能練出來。換了後世,出了人命,就要受到各種各樣上天入地一般的搜尋,還有熱兵器的威脅。國術的沒落,也就不可避免。


    形意拳,包括前身心意六合拳,在山西境內,影響極為深遠。世世代代許多弟子,有的從政,有的參軍,有的經商,有的混黑道,更有許多其它職業和渠道。這許許多多的弟子盤根錯節,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滲透山西省內方方麵麵。敢在太原城裏綁架這一代車氏形意拳的領頭人物的兒子,不得不說日本人和這幾個綁匪的膽子確實很大,甚至是瘋狂。


    日本人是為了形意門的拳術不擇手段,而這幾個綁匪就真的是人為財死了。


    在布學軒的邀請下,蘇明並沒有迴旅店,而是來到了布學軒的住所。看上去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走進去後,蘇明才明白了什麽叫做富貴在鬧市而無人知。


    剛進門,一條氣勢宏偉的甬道把整個住宅劃分成好些個獨立的世界,而每個世界都是中國古典建築學中歎為觀止的一流構建。在其中徜徉片刻,便能強烈地領略到一種心胸開闊、敢於縱橫中華大地的豪邁氣概。一個個庭院好似凝聚了中國各處的縮影,無數飛簷又指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在這一刻,蘇明以前記憶中的園林,都顯得有些柔雅小氣,他也明白了布學軒自信的來源。


    這一個庭院的價值和財富,絕不亞於所謂的傳世珍寶。而它的來源,就是許許多多的形意門弟子的努力。形意門好似一棵大樹,不同的流派就如分出的枝葉,而這許許多多的弟子,就像大樹的根須,深深的紮入這片土壤,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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