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的事來了。”


    並非來自公安部的部下,而是從另一位管理官那裏傳來的消息,使零不禁垂下了視線。按理來說唯有組織上的事才會讓那位黑田管理官聯絡自己,在目前警視廳刑事課的警力幾乎全投入在雨男案和運動會的當口會來這麽一通電話,怎麽想都不會是好事。


    一想到現在身邊還有一個同樣可以用“麻煩”形容的人——他不自覺望向一旁正在和名為鈴木光太郎的年輕人聊天的對方,偏偏在這種時候……“希望不至於太糟糕。”他卻故作輕鬆,並不想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些微動搖,“雖然增加工作量的總不會是好事。”


    與他通電話的黑田當然沒有年輕人那番適當的幽默,沒有借機調侃而是開門見山:“宇根秋國的事情,所以由我來提為好。”


    幾乎不用思考,這種對降穀零而言是理所當然的常識,他不用半秒就能想起這是現任警視廳長官官房審議官的名字,但思考卻稍遲了半秒:“這事與上麵有關?”


    ——“那位的長子最近在米花町做議員活動。”


    “我知道。”零簡單地應了聲,前兩天他還在商店街的宣傳板上見到了這位議員的海報,當時在身邊的女性還略顯得意地表示知道對方。於是他反問,得到了準確無誤的答案——對那位女性而言,這是多麽無聊到簡直是浪費腦容量的信息。可以的話,他比較希望這種記憶趕緊被消除掉才好。


    ——“那位的次子最近在那裏擾亂治安。”


    此刻零幾乎可以確定對方要說的是哪件事:“也就是說那些暴走族是這麽來的。”他換了個接電話的耳朵,側身越過玻璃門前的門簾,往網咖的門外瞥了眼。深夜的街道不見半個人,部分原因是因為已近淩晨,還有一部分就是最近關於雨男的作案傳聞剛歇,又來了暴走族飆車隊的騷擾。沒完沒了的治安問題加上嚴重的警力不足,讓商店街在這個夏天冷清了不少。


    “這件事‘你們’不介入?”零收迴撩開門簾的手指,一氣嗬成地在被窗簾挑起的額發上順了下發絲。“並不是多麻煩的事吧?”再怎麽說,處於東京這一權力中心,警務係統早該習慣了大大小小官員世係的問題處理。再者,飆車總比刑事案好解決,這顯然有點小題大做。


    ——“那邊的意思是光用警方的管束不能解決實際問題。”


    降穀零聳了聳肩,也許是因為這麻煩事一點兒都不麻煩,他竟然感覺渾身輕鬆。他麵露微笑,用令人安心的嗓音答應了對方:“的確如此,比起親屬之間的衝突,可能由外人來更容易和年輕人打交道。而且這件事也對周邊居民造成了影響,我會想辦法的。”


    ——“這件事解決後那邊會更信任你吧。”


    “我並不是為了這種事才做這份工作的啊。”


    ——“不,我是說,‘那邊’。”


    電話那頭微妙的停頓讓零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從黑田官兵衛會聯係自己這點來看,就已經不是官員世係這種問題了——莫非這裏麵還與那個組織有關?“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有些困惑地迴複對方,腦中卻已閃過萬般可能。


    ——“作為官員的把柄提高你的情報人價值,波本,這事有其利用價值。”


    這倒的確是個好方法,最近也的確陷在所謂的“判斷毛利小五郎內幕”與“捕獲雪莉”兩個任務中,加上與“甲州”的衝突,不再提升自己對組織的價值很可能會再次引來某個多疑家夥的猜忌……他緩緩舒長一口氣,暗自對長官的安排表達感謝。


    不過,掛斷電話後,零還是有些悵然。他有時候也會想,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從事這份職業——如果說是為了一個人,那樣的目標太小了。可說是為了一個國家,那樣的壓力又太大了。


    但是,他必須做下去。在看著那些隊友倒在前進的路上後,他根本來不及思考或是後悔,從跨過隊友身軀的那一刻開始,他無法向後看,隻能往一個方向繼續。——他會在什麽時候,因為什麽停下來呢?


    “那個,是工作的電話嗎?”


    在他停下思考的時候來到他麵前的是他的同居人——安室莓,這是一個假名。雖然她穿著在夏天看來有些悶熱的長袖兜帽衛衣,看起來像是不怎麽健康的宅男,但她百分百是一位女性,這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是啊,這麽晚了還來電話,真是讓人困擾的委托人。”他晃了晃手機,用一如既往的笑容蒙混過去,心裏卻計劃著該如何解決這件不怎麽麻煩、卻有一份利用價值的任務。


    莓似乎因為剛才聊了會兒天很是精神,難得又追問起他來:“很重要的工作嗎?會變得很忙嗎?現在要迴家休息嗎?明天要開始工作嗎?”


    要是新婚妻子在蜜月結束前這麽問,也許這是個不錯的場景,但降穀零清楚,這個女孩無論說什麽都僅僅隻是字麵意思,並非帶有擔心、挽留、在意、埋怨等任何心情。要是她真這麽想,零說不定還會逗弄她一會兒,畢竟他也想向她撒會兒嬌,讓自己平時收斂的那一麵自然地釋放出來。


    但現下,他隻能紳士地維持自己的人設,用人畜無害的笑容表明:“隻是一份小工作而已,可惜明晚我不能來陪你了。”


    莓稍稍歪了下腦袋,不知是煩惱還是在困惑。


    “哦……我知道了。我一個人上班可以的,再說還有光在。”


    看吧,就是這樣,這個人是沒有心的,連別人在想什麽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怎會讓別人輕易明白呢?零唯有苦笑。


    ◇◇◇◇◇◇◇◇◇◇◇◇◇◇


    要調查宇根秋國兩個兒子的情報並不難,當天夜班結束後,零迴住宅睡了三個小時就打足精神出門收集情報去了。兩人一位是當地議員,一位還是高中生,一方麵有警方的人幫忙提供已有情報,再加上實地拜訪了議員辦公室和兩人的高中(因為是暑假反而很容易偽裝身份與值班教師打探消息),零大概已經掌握了兩人的經曆。幸好這天他沒有咖啡店的排班,不然這還真不是一天能解決的工作量。


    離暴走族出沒的深夜至少還有6個小時,他將車習慣性地停到了一處熄火後,開始複盤腦中的信息:


    長子宇根章門,以30歲不到的年紀就做到了議員的地位,雖然多少也是靠著家族人脈,不但父親是高官,外祖父更是前任東京都知事【相當於首都市長】,他個人的努力與執念也著實恐怖。學生時代因父親出軌(因為女方是藝人,當時的緋聞還上過八卦報紙),章門憎恨著父親,離家出走加入了暴走族飆車隊伍,曾經因未成年駕駛機車導致車禍、團體鬥毆、非法持有刀具、綁架女學生等問題頻繁光顧警局,不過這些都靠著他父親解決了。高中畢業後按照母親遺願複讀兩年考取了公立大學,大學畢業後一度在大型銀行就職。幾年前突然辭職並且宣布從政,成為一位老年議員的秘書,到今年接替了議員的席位開始活動。


    次子宇根秋人,今年18歲,還是高中生。和他的兄長一樣,因為家庭關係緊張,從小也受到影響變得十分叛逆,厭惡父親。但他似乎與自己的哥哥關係很好,一直以兄長的努力為目標,自身也學業優秀。誰也不會想到在學校是個優等生的他,還會有不良少年的另一麵——就在雨男事件於春天發生後沒多久,他就開始經常逃學,與一群不良少年廝混,逐漸演變為現在的飆車隊。


    光是這些情報也大概能猜到,次子是受到長子成為這一帶議員後開始的變化。但究竟為何會發生這樣的變化,零初步推測兩個方向:


    一是,秋人為了抹黑兄長的工作而行動。


    二是,秋人為了幫助兄長的政績而行動。


    從秋人景仰他的兄長來看,顯然第一個可能性足夠低,那麽答案很簡單了,弟弟是打算靠自己的活躍來平息雨男事件造成的米花町治安問題,轉而把人們的關注點引向暴走族,而後由他哥哥出麵大張旗鼓地演說一番後收手。雖說是把政事當兒戲,但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就和黑田讓他把這件事當作自己情報人員的“政績”來刷一樣。


    那麽他要做的事很簡單,揭穿他或是……


    輕微的敲擊玻璃的聲音讓零迴了神,他放下車窗,借宿在他打工的咖啡店樓上毛利偵探事務所的不可思議男孩——江戶川柯南正和他的小夥伴們站在他的車旁。這讓他愣了下,迴歸到在他們麵前的安室透的身份裏:“柯南君,還有大家怎麽在這裏?”


    “果然是安室哥哥!”“今天是偵探的工作嗎?怪不得在波洛沒見到安室先生呢。”“聽我說聽我說,那個新來的姐姐給我的冰淇淋多加了個球!我迴來後還要去吃!”


    另三個孩子的話說完,四個孩子裏最成熟的柯南才開口:“我們要去博士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出發去參加夏令營,倒是安室先生把車停在這裏是在等誰?”


    經他這麽一提,零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習慣性地把車停在了2丁目,也就是工藤家與阿笠家所在的街邊。零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忙糊塗了,一定是因為習慣的混亂才變得如此。但又很快他慶幸於此,因為他注意到這周圍最佳的停車地點正被自己所占據,也就證明了如今並沒有其他人在“監視”工藤家,也就是那位送酒的“酒廠兄弟”。


    但現下,柯南的問題反而難倒他了。“這下你猜錯了哦,我沒有在等誰,隻是恰好路過休息一下。我平時挺喜歡走這條路的。”


    柯南笑了起來:“這樣啊,我還以為安室先生你和昴先生說好了要一起解決那個事呢!”


    “我為什麽要和——”正想反駁的零卻壓製住了自己的衝動,反問孩子,“你說解決,是有什麽案件要處理嗎?”


    “嗯,你應該知道的吧,暴走族那個事。”


    “啊。”他含糊地應了聲。


    “爸……就是有人受他朋友委托,找昴先生幫忙去看看這件事。”柯南揚了揚腦袋,用鼻尖指向了斜後方的工藤宅邸。“我還以為安室先生出現在這裏是打算加入進來呢。”


    “這個事柯南不參加嗎?”


    “哎呀那種隱私。”明明隻是個小學生,柯南卻老練地感歎了聲,“反正目的不是為了覆蓋掉雨男的話題就是想找人吧?”


    如果是別人隨口一猜,零大概能猜到對方思考方式的八九分,但眼前的小學生確實零目前能見到的最聰明的小學生了——他很難用通常的思路揣摩柯南的邏輯,並且也沒辦法輕視他的任何猜測。


    “看這說法,柯南君已經差不多看穿這件事了?”他用頗為恭維的說辭試圖套取對方的話,“這倒讓我有些好奇了,聰明的小偵探又遇到什麽樣的案件了呢?”


    柯南卻也沒這麽容易上當:“哎~我以為像安室哥哥這樣的偵探一定早就看透一切了呢!”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事啊?”


    “大人騙人可不好哦。”柯南搖了搖頭,卻又堆起了笑臉來,“不過我還要去夏令營啦,這個事情你問昴先生就好!”說罷他又指了指工藤家的大門,果然見到叫作“昴”的男人走了出來。


    “昴哥哥!”另三個孩子齊聲道,他們向來挺有禮貌的,讓笑嗬嗬靠過來的紅發眼鏡男人也不禁招了招手迴禮。


    “晚上好,我聽博士說了你們要來呢。”他像是這才發現零的車,驚訝道,“哦呀,你是波洛咖啡店的安室透君吧?”


    “……你好。”零總算換上了招牌笑容,敷衍地打了聲招唿。


    沒有忘記剛才的話題,柯南趕緊提議:“對了,昴先生和你的網友聊起來的那個事,可以和安室先生說吧?”


    “是說屋主的委托?”衝矢昴看了零一眼。


    “嗯!”


    “隻要他允許的話,我想沒問題吧。”


    “那就是ok啦!”


    看著他們這一人一句,降穀零心裏對這件“不怎麽麻煩”事件的評價,頓時升到了“很麻煩”。


    ◇◇◇◇◇◇◇◇◇◇◇◇◇◇


    並沒有和對方閑情散步的打算,在直接和對方說了去“5丁目”後,零頭也不迴地踩著油門離開了這條街。但這兩條街並沒有隔多遠,過不了十幾分鍾,兩人便在還沒打烊的波洛咖啡店對麵匯合了。


    零不想主動和衝矢昴——真實身份是“赤井秀一”的男人交談,他隻是熄了火,從黑暗的車內觀望著還燈火通明的咖啡店,看著熟悉的兩位同事在裏麵聊天。看來今晚的生意也不是很好,暑假向來是白天到傍晚的生意好,更何況這是個雨男、暴走族可能在夜間活動的特殊時期。


    “隻有兩個女孩子這麽晚迴家是否有些危險呢?”對方倒是絲毫不介意兩人的芥蒂,直接聊了起來。


    與之前的語調不同,此時的零音調直接降到了最低:“那你送她們迴去。”


    “我今天沒開車過來,果然還是你比較適合。”衝矢昴輕鬆地笑了聲,並不介意車內人的態度,“而且也可以順帶幫個忙。”


    “我可沒說要幫忙。”


    “我想你是因為暴走族的事,不得不和那孩子分開的吧?”


    “不要亂猜!”


    “畢竟我從柯南那裏聽說,你現在就像是擔心孩子走失的父母那樣,全心全意地把對方拴在身邊呢。”


    “我才沒有!”


    “能讓你離開那孩子一整天,想必是與你們‘那邊’有關的瑣碎之事,而最近這附近和你的身份相關的,我想隻有那件事了吧。”


    “……!”不得不承認,他的推理完全正確。


    從他的臉上已經得知了答案,衝矢昴沒有再繼續圍繞他的行為,而是幹脆將事件完全攤開在兩人麵前:“我大概知道你得到的情報範圍,以你的能力一天已經足夠你得知事件雙方和前因後果了。但我想有一個情報,你可能因為太過關注那孩子而忽略了,而這恰好也是另一種可能性,至於怎樣才是正確的答案,那就取決於你的判斷了。”


    到這一步,零不得不完全跟著他的步調走,他即使不甘心,也明白此時聆聽才是最好的選擇。


    “據說有人在這一帶看到一位銷聲匿跡多年的有名人士,目擊者是對方的粉絲,正在網絡上請求找到那位名人。”


    這樣的事,零的情報流裏並沒有出現。最近為了不讓莓去好奇過多的消息,他故意屏蔽了不少網絡傳聞。這就是他這麽做的代價嗎……


    “那是一位曾經在演藝圈小有名氣的女性,不過並不是什麽好名聲就是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聽說過對方,姑且還是將名字告訴你吧。”衝矢昴似乎為了確認對方的名字,刻意打開手機看了眼。“七海愛莉——本名是七宮愛莉。我對這方麵的事不是很了解,多虧了那位屋主的夫人……”


    這時候零還不忘諷刺對方一句:“這方麵你的確不如我們日本人了解。”可剛才聽到那個名字的一瞬間,一份不算遙遠的記憶在零的腦中迅速被搜索出來,他篤定自己見過那個名字。


    並且,僅僅隻是思考片刻,他已經明白了這一起事件的因果,與其後隱藏的,複雜的,與“那起案件”相關的一切。


    “——果然柯南君已經看透了呢,那種隱私。”


    他想了想,突地笑出了聲。


    卻又不知何時帶上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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