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魂飛魄散後能重聚,會是多麽了不得、多麽令人崇拜的人物嗎?


    他的心髒現在還隱隱作痛,被妖利爪撕碎的滋味深深地留在他腦海中。最痛的還不是身體的痛,是戰敗後國破家忘的痛苦。那樣的掙紮和悲泣時時刻刻都壓著他,把他的頭壓在水麵下。


    他是從黑暗中來,由恨與不甘聚成的幽魂。那些肮髒的負麵的情緒早已把他變成的一個麵目全非的怪物,那股子狠支撐著他從人修變成一個鬼修,撐著他重新修煉、步步謀劃。他如此純良,隻是因為顏嫿而拉緊了束縛著心中那頭兇獸的韁繩罷了。


    其實很殘酷的,他最開始對顏嫿的好並不是純粹的,這其中還摻雜著野心。他是想著,他要謀得玄界的一些權力,這樣才能方便他做很多事情……隻是顏嫿不知道罷了。


    南宮衍總想著在顏嫿的心裏留下一個最好的自己,但現在,他都快要死了,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呢?


    “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嗎?”南宮衍苦笑一聲,痛苦地說道,“玄姬大人,您對我如此之好,但我辜負了大人的恩情。在冥府,您器重我,授我以權柄,但我在冥府收買人心、廣結黨羽。大人待我以誠包括你我數千年的情誼,我也不惜把這當作籌碼,要您折損修為帶我重返前世。”


    既然他如此無情無義,如今他在天罰下將再次魂飛魄散,也是罪有應得。南宮衍自嘲地想道。


    話說出來了,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在皇族長大,他能得朱雀皇器重,讓下屬愛戴,這少不了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後宮的鬥爭、朝廷的鬥爭、後來站場的鬥爭都是何其殘酷,他依然能風度翩翩地從容以待。為君者,需要絕對的完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永遠都要是守護朱雀國的國器。可這寵辱不驚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啊,他勇敢,他自律,他走過荊棘王路。


    他把王冠穩穩地戴在頭上,就像他把麵具戴在臉上一樣牢固。他居然在顏嫿麵前說了真話!以卑微歉意的態度,他居然還有真誠這東西……


    就此,就應該打碎了他完美的形象吧。或許,在自己所愛的人麵前是不可能偽裝欺瞞成完美的。


    但顏嫿以前真的不知道嗎?


    “你怎麽會說出來呢?”


    南宮衍行事周密,自以為他做的事都瞞過了心性單純的顏嫿。


    顏嫿不弄權謀是因為她新風武力,她並不是什麽都不懂。冥府畢竟是她的冥府,大部分都是她創玄界時的老人了。南宮衍做的事,其實都逃不過她的耳目,即使她沒有刻意去查,也免不了有人上報。顏嫿其實不反感他爭權奪利,因為在她心中,能打敗她的才是最好的繼承人。


    但南宮衍怎麽會說出來呢?心照不宣也好,刻意欺瞞也好,但在他們這個世界是沒有人說這種真話的。


    顏嫿和這個世界的關係曆來複雜。她最好的朋友——清雪,她們的立場本就不同,她是妖,她是神,隻是她死得早,否則,她們最後還是要對上的。清雪的野心沒有止境,而顏嫿也不會退縮。在那場大戰中,很多與她相識的人、對她而言重要的人都死去了。那場大戰後,她登上了至高無上的位子,從此,她的朋友們對她既敬且危。她何曾有機會在這事上擁有柔軟且真摯的感情呢?


    不過,顏嫿並不因此失望。活在這世上,誰又能逃得過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呢?


    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的,而灰色——看久了,也就像白色了。這是她所認知的,這個世界的準則。


    但是,南宮衍現在直接說出來了。


    他說了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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