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澤歎了口氣,「你爺啥話沒有,你太爺和三爺倒是倒了一下午苦水,官難做,每日都要銀子打點,開銷大,要看人眼色行事。逢年過節送禮是一筆大開銷,今年拿不出銀子,這才迴鄉避難。年過出,再迴郡城。」


    「就這些?」


    三房一家心思極深,眼見自家日子過得最好,他們能容得下?


    蘇世澤喝了兩口雞湯,繼續道:「你三爺和三奶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上迴筍子之事,他們也是被逼無奈,並不是存心要我蹲大獄,要你娘幾個籌錢。三伯官職卑微,還不是上頭人說啥就是啥,否則一家子都要遭殃!」


    蘇木冷哼,「如此,便不顧咱家死活?若不是銀子籌齊,爹怕是還在大獄蹲著!抹兩把眼淚,這事兒就算了?看在同姓蘇的份上,咱沒追究。可也不能讓人巴著吸血、啃骨!」


    「唉!」蘇世澤歎口氣,不再說話。


    事關蘇家,其他人更不敢吭聲。


    一室的寂靜,隻炭盆裏木炭燃燒發出輕微的「砰砰」聲。


    「若不然,爹與你一道吧!」


    蘇世澤站在西房門口,朝屋裏喊道。


    離過年還有三天,吳氏娘幾個人將一家子新衣裳陸續縫製出來。自然少不了蘇大爺夫婦,與去年一般,二人一人一件新棉衣,今年還多了兩條棉褲,都是塞新棉花,十分暖和。


    除了棉衣,還有二兩銀子。趁衣裳趕出來,好給二老送去。


    去年是蘇世澤送的,今年,蘇木打算自個兒去。老爹心軟,耳根更軟。吳氏身份尷尬,蘇葉又性子弱。她去再合適不過,也順便探探三房一家的態度。


    蘇木抱著衣裳從屋裏出來,「爹還是去田家割豬肉吧!眼見過年,割肉的人多,去晚了怕是沒得好的了。再挑兩條魚,咱大年三十煮烤魚吃!」


    「可……」可他不放心啊!女兒性子直,心思簡單,又記恨三伯一家。怕說話太衝,要吃虧。


    「我去了,爹挑肉記得挑五花肉,肥瘦相間,最好吃。」


    說罷!朝院子口走去。


    蘇大爺院壩外的一圈果樹,已修剪整齊,樹幹綁了一圈兒稻草防寒。地上也拾掇得幹幹淨淨,並不見一絲雜草。


    院壩臨西一角放了兩個三角叉,上橫一根竹竿,杆子上晾曬著幾件顏色鮮亮、質地上乘的衣裙。與這個黑白相間的院落,顯得格格不入。


    蘇木剛進院壩,便與從西屋出來的蘇世安對正著。


    蘇世安冷冷地看著來人,且不自在的捋袖子,她翻了個白眼,朝堂屋喊道:「二嫂子,鋪裏有虱子,咬死我了!」


    「哪兒呢?哪兒呢?咋會有虱子哩?」張氏忙從堂屋出來,急衝衝過去,瞥見站在院壩的蘇木,驚訝道:「呀!木丫頭咋來了?進屋,站院子做啥!」


    「二伯娘隻管忙,不用理會我。」蘇木笑笑,十分體貼。


    張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說自個兒捧小妹呢……她有些尷尬,竟不曉得如何接話。這丫頭伶俐,一貫說不過,嘴上就沒討過便宜!


    蘇世安最是看不過蘇木這副聰明勁兒,爹娘卻囑咐她不可得罪,無法,隻得找張氏麻煩,「二嫂,屋子裏冷得跟冰窟似的,升兩火盆吧!再灌兩個暖爐,我手都凍僵了!」


    「哎喲!我的大小姐,鄉下地方哪兒來的暖爐,火盆也要煮了飯才有炭,平白的我上哪兒去給你找哩?」張氏一向心直口快,對這個城裏來的小妹,已十分忍讓。


    蘇世安的要求沒得到滿足,心裏自然不快,冷哼一聲,鑽進屋子去了。


    張氏衝她背影瞪了一眼,隨即轉向蘇木,臉上又堆滿了笑,「咋還站著哩!快進屋。」


    說著衝屋裏喊道:「爹,娘,木丫頭來了!」


    堂屋右房有了動靜,丁氏走出來,身上穿的是去年吳氏縫製的襖子。


    記憶中,丁氏性子怯懦,萬事都聽蘇大爺的,丈夫說往東,她不敢往西半步。


    從前聽侯太奶奶講起,蘇大爺和丁氏是包辦婚姻,直至入了洞房,兩口子才見麵。


    蘇大爺年輕那會兒性子暴躁,稍有不順,便對丁氏拳打腳踢。丁氏下巴上的一塊印記便是蘇大爺拿碗砸的,說是流了滿地的血。把蘇老太太都嚇壞了,將兒子一頓說教,蘇大爺才收斂。


    而後,對待兒子也是,稍有犯錯,便是棍棒伺候。蘇老大憨厚老實,老二圓滑,兩個犯錯,挨打的總是老大。


    又因著青哥兒的出生,二房更加得寵,也有了苛待兩個孫女兒的事兒。


    蘇木對丁氏存有幾分同情,「奶,娘給您二老縫了兩套衣裳,您試試,哪裏不合適,我拿迴去改。」


    走至屋簷,將衣裳遞給她。


    丁氏難得露出笑容,「噯!合適,肯定合適。」


    上好的裸青料子,衣裳脹鼓鼓的,那是填的新棉花啊!


    張氏看的眼睛都直了,要知道她一家上下都是穿去年的舊衣裳,連兩個娃今年都沒添新衣。


    她再仔細瞧蘇木,見她衣裳雖不是嶄新,料子素了些,卻不差。往上看去,小臉白淨,未施粉黛,可……耳垂上竟戴了一枚銀製耳釘,瞧那精細的做工,定不便宜。


    她心裏苦澀起來,本以為把大房分出去,自家能過上好日子,哪想越過越窮,還不如和大房一樣分出去算了!


    這時,東房的門簾撩開了,蘇三爺夫婦並肩出來。


    東房是給小女兒蘇世慧準備的,要說這蘇世慧,出嫁頭幾年,倒是時常迴來。往後次數是越來越少,近幾年更是像銷聲匿跡般。


    前頭三個兒子,夫婦倆對小女兒自然偏愛。且女兒嫁得好,每每迴來,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家拎,這份喜愛便又加深了。


    她的閨房,老兩口一直留著,從不要幾個孩子進去。繞是蘇丹姐弟去求了幾迴,都沒求來。


    如今,打開大門讓蘇三爺夫婦住進去,老兩口怕是心疼得緊。


    「木丫頭當真孝順,隻是你瞧你爺、奶過的啥日子?頓頓紅薯粥,玉米餅子,老鹹菜,你有心啊,不如補貼些銀子,改善生活。」蘇三爺仍舊一身華麗的袍子,隻是領口的扣子未扣上,顯示出一絲落魄。


    「三爺說的是,隻是年中爹遭人暗算,家裏欠了三百兩巨額債務,年底將將還清,確實沒有多餘的銀錢補貼。」蘇木為難道,「倒是三爺在郡城當官兒,定攢了不少銀錢,既然今年迴來過年,不如辦個宴席,熱熱鬧鬧過一迴吧!」


    蘇大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忙道:「就是想念家鄉,迴來看看,圖個清淨。郡城事務繁忙,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宴席就不辦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就好。」


    「三爺何時迴郡城?正好虎子和田良哥開學,倒是麻煩三爺帶上他倆。」


    「不必了!」蘇三爺忙拒絕,隨即反映過來,似乎太過刻意,忙補充道:「我想多待幾日,且等年後衙門裏來文書催促,我再動身返迴。」


    「哦!原始如此。」蘇木似恍然大悟。


    什麽思念家鄉,顯然是鬼話,看來還得托人打聽打聽,三房一家在郡城,到底出了什麽事。


    「木丫頭出落的愈發水靈,這模樣跟老大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旁沈氏上前拉住蘇木的手,一副慈母樣,「年後十二了吧!該許人家了,三給你留意,郡城的賈商之子、官家少爺,定給你相個如意的!」


    蘇木低下頭,似十分害羞,低聲道:「三還是先給丹兒姐相吧!丹兒姐還比我長一歲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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