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雲去世的消息沒過幾天就在網絡發酵。


    盛和公關部在許青雲去世的當天發了訃告,闡釋他近年來都飽受病痛折磨,於三月二十號淩晨四點去世。


    報道寥寥幾字,給這個曾經被稱為商界天才、也在婚姻生活裏一塌糊塗的人畫上了句點。


    除死訊外,也有不少人關注盛和目前的現狀,以及許青雲那些豐厚財產的分配問題。


    令眾人感到意外的是,許青雲將名下財產,甚至是私藏的字畫,全部留給不受他待見的長子許校程。


    而對於一向偏愛的韓麗和許思淵,隻給了他們一部分基金,公司股份半點兒沒有。


    這下,不光許家昔日的親朋好友,就連公司董事內部都在議論紛紛。


    許青雲還未出殯,各種流言蜚語就沒斷過。


    他們的議論和流言其實都不無道理,因為許青雲去世的那晚,隻有許校程一個人守在醫院,韓麗母子是在許青雲去世後才得到的消息。


    韓麗找許校程鬧過一次,但被保鏢攔在門外。


    她揚言要揭露許校程的真麵目,許校程隻覺她窮途末路的威脅手段可笑。


    許家一向注重隱私,許青雲年輕時的風流往事這麽多年來都被隱藏的很好。這次他去世,知情人猜測紛紛,可外界很少知道。


    蘇印隻看到了零星報道,在出殯現場照片中,看到了許校程的身影。


    背影挺直,滿身沉默。一身黑色大衣,胸前戴著白色的孝,他情緒低沉,但更多是淡漠。


    至親的離去,好像也沒讓他表露出過多的情緒。


    -


    許校程從墓園出來,和許家交好的幾位世伯低聲交談。


    他更多是安靜的聽著,維持著基本的禮貌,骨子裏卻帶著一股無法接近的疏冷。


    聽著那些或真心、但更多是試探的問候,他簡短的答複。


    “思淵那小子到底是你弟弟,還有你韓阿姨,雖然你父親去世了,可你也不能苛待了他們,免得落人話柄。”


    許校程點頭,“自然不會苛待了他們。”


    世伯追問,“他們手上也該有點兒股權,不然別人該說你這個大哥繼子當的不稱職……”


    許校程嘴角掛著淺淡的笑,眼底還是冰冷的。“不勞孫伯伯費心,韓女士要是不願意待在國內,可以出國休養。至於思淵……他一向對基金股權沒興趣,現在更是一心想著唱歌跳舞。”


    他短暫停頓後繼續,“您要是過壽或者家裏有什麽紅白喜事,可以找他去表演節目。”


    “你……”


    許校程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公司還有事,我就先走一步。”


    許校程帶著楊啟從墓園出來上了車,一坐進車裏,他有些疲累的拽開了領帶。


    楊啟打著方向盤,見後座的人滿臉疲憊,沒忍住開口,“那些董事事情夠多的,平時不見他們關心二少母子,這會兒倒跳的高。”


    許校程沒說話。


    修長手指抵住了胸前白色的花,想拽下來,又停住了。


    指尖在花上輕微的移動,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初春時節,遠山微黛,景物忽遠忽近,掩蓋在一片朦朧霧色裏。總是瞧不真切。


    就像許青雲這個人,他也不明白、看不懂。


    許校程想起四天前的那晚,他在公司加班。


    和蘇印的感情困境無法可解,工作連篇累牘。要處理的事情已經足夠讓他分身乏術。


    哪怕在別人眼中他天資超群,可精力總有限度。


    連續加班一周,淩晨三點,他處理完了最後一點工作。


    將文件傳輸給大洋彼岸分公司的負責人,開了簡短的視頻會議,結束後他躺在椅子裏伸手按著發漲的太陽穴。


    他抬頭,看到電腦黑屏裏的自己。麻木又冷漠。


    他有一瞬覺得很累。


    其實現在的工作強度不及他剛迴公司的十分之一二,但他那時候也沒有這麽累過。


    他現在隻覺得自己被困住了,被蘇印,被那段他參與過又中途離場的過去,被那個蘇印描述中血淋淋的孩子……困住了。


    他在迷茫和困惑中閉著眼睛休息,意識逐漸模糊。


    三點二十分,許校程猛的驚醒。


    手握著座椅邊緣,胳膊上泛著青筋。急促的唿吸著,大腦裏全是難以直視的畫麵。


    一會兒是母親微笑著叫他校程,一會兒是蘇印站在他們住過的小房子的客廳,周圍一片昏暗,她身下蔓延出濃稠的鮮血。


    還有那幾聲微弱的,求救似的“爸爸”。


    他靠在座椅裏平複著唿吸,心髒像被什麽揪住,泛上來酸澀的疼痛。


    半晌按開了辦公桌的密碼鎖,從裏麵拿出一個相框。


    是一個女人,穿著長裙,對著鏡頭神情恬淡。她旁邊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有些別扭的不願意看鏡頭。


    在濃重的夜色裏,辦公室隻有一盞光線柔和的台燈亮著,他聲音冰冷,低聲詢問:“媽,這次我是不是應該放手?”


    困頓無解,在感情牽扯下寸步難行。


    他開始詢問那個從一開始就沒怎麽和他交過心,也沒怎麽關心過他的母親。


    他自言自語的,“……可是,我已經錯過她一次了。”


    就這麽短暫的一生,他要接連兩次失去蘇印嗎?


    空寂的辦公室,沒有人能夠迴答他這個問題。


    照片上的女人更不能。


    那晚像是冥冥中有注定。


    難以再入眠的許校程,因為夢見母親的緣故,想起了已經住在醫院很久的許青雲。


    他在濃重夜色裏,開車去了醫院。


    平時近四十分鍾的車程,那晚他隻用了不到三十分鍾。


    可正是這樣的無意之舉,他見到了生命垂危的許青雲最後一麵。


    誰也沒想到那晚許青雲會去世,許校程都沒有料到。他進了病房,許青雲安靜的睡著,像是察覺到有人來了,他醒了過來。


    他用很緩慢的語調和許校程說話,說他和周冉從小一起長大的,在訂婚之前關係還是很好的。


    周冉一向嬌氣,小時候被蟲子咬個包都得哭上好一陣。


    他說那時候大院裏的其他人都嫌愛哭的女孩子麻煩,他不嫌棄,也愛和周冉待在一起。


    說起許校程小時候的事兒,說他聰明但不服管教,看著就不是會省心的兒子,也不知道這脾氣是像周冉還是像他。


    許校程一直沒說話,在病床邊垂眸安靜的坐著。


    最後許青雲的精神已經不太好了,一句又一句微弱的重複著“……等我死了,就把我和你媽媽葬在一起,我到下邊兒給她賠罪。”


    許校程看著他,聲音很平靜,“算了吧,她不會願意。”


    許青雲就沒有說話了,隻是很艱難的唿吸著。


    許校程見他情況不對,叫了醫生進來,檢查過後醫生隻是搖頭。


    躺在病床上的人也明白自己的狀況,聲音微弱的交代,“遺囑……我已經立好了,你……找……找趙律師。”


    許校程一句一句應了下來。


    他們這對父子僵持到最後,也鬥到了最後,到許青雲生命的最後也沒有和解。


    但是好像,許校程對這個父親所有的期待、崇拜,怨恨、失望、較勁,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許青雲臨終前的反複念叨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是沒結婚就好了。”


    要是沒結婚,就好了。誰也不知道他這話的確切意思。


    要是沒和周冉結婚,他們或許不會在婚姻的軀殼裏成為一對怨侶,也就不會讓婚姻毀掉了他們自小到大的情意。


    還是他後悔自己給了韓麗婚姻,鬧得父子僵持這麽多年?


    沒人知道。


    這些隨著許青雲的離去都變的不再重要。


    ……


    車子在公寓前停下,楊啟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姐怎麽來了?”


    許校程迴神,順著楊啟的視線看了過去,楊舒手裏牽著小象,等在他的家門前。


    許校程臉色變的冰冷。


    楊啟察覺氣氛不對,一直跟在許校程身邊,他近來也聽說了一些楊舒做的事情。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都覺得自己堂姐做的太過分了。


    楊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在他試探著要開口時,許校程已經推開車門下去。


    楊舒一手提著小象的書包,像是剛從幼兒園把孩子接迴來,直接來的這裏。


    聽到腳步聲,立即迴頭。


    看到許校程時,她下意識的慌亂別開視線,又鼓足勇氣抬頭看他。


    “最近還好嗎?我看到許叔叔……”


    許校程打斷她,“你的東西都搬走了,還來這裏做什麽?”


    楊舒麵色有些蒼白,“我隻是……隻是來看看你好不好。”


    她說著,拉著小象的手,“小象,叫人啊。”


    小象是個敏感的孩子,看著神色不對的兩個大人,一時不敢開口,隻怯生生的看向媽媽。


    楊舒心裏一陣難過,“學校又找我談話了,他們要開除我。之前說讓我主動辭職,現在都不作數了。”


    許校程:“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楊舒擠出一些無奈的笑,“怎麽沒關係呢?是你接受采訪說自己未婚,直接撇清了和我的關係,那些校董才會不顧及情麵直接開除我。”


    許校程耐心已經用盡,並不想聽楊舒在這裏廢話。


    他抬步就往公寓走,楊舒看著他離開時冷酷的背影,一時間難過的止不住眼淚。


    “許校程,你不能這麽對我。你當初……”


    離開的人停住了,轉過身,一雙黑眸不帶感情的打量著麵前的女人,黑色的大衣更顯得他冷肅不可接近。


    楊舒強迫自己把話說完,聲音卻微弱,“你當初說過,會好好照顧我們母子,直到蘇展醒來。這是你的承諾,你不能忘,也不能這麽對我。”


    許校程幾乎冷笑出聲。


    “我的承諾?”他從台階上幾步跨下來,逼近楊舒。


    他聲音很低,卻壓抑著冷虐,他攥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現在還能對你這麽客氣。”他深唿吸著,“……隻是因為你是個女人。”


    小象被兩個大人嚇到,躲在楊舒身後低聲哭起來,小臉哭的通紅。


    許校程迴神,收迴了手。


    轉身離開之前,他對楊舒說:“既然當初你信誓旦旦的說,是為蘇展生的孩子。那我現在給你指條明路,如果孩子你不想養,就去找蘇家說清楚。這個孩子蘇家不見得不想要。”


    楊舒整個人都愣住。


    “什麽意思?”


    許校程沒有再理會她,徑直離開了,房門在楊舒麵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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