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均屹說雖然證據還在采樣化驗,但宋知嫋卻頂不住,主動認罪了。


    而按照陸均屹的說法:現在警局三個嫌疑人,“瘋”得各有千秋。


    他問白音,要不要來見一下宋知嫋,她好像有話想對她和陳翊講。


    白音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陳翊——他此刻的眼神裏,悵然又起。


    她立刻會意,對著電話那邊說:“陳翊身體還未康複,明天我一個人去一趟吧?”


    然後便掐斷了電話,她沒有接著聊起這個話題,反倒趁機奪去了陳翊手裏的西柚和水果刀,對他要爭搶的手阻道——


    “現在到本小姐大顯身手的時候了,病人好好休息,不許亂動。”


    然後便格外認真地切了起來,邊切邊交代:“我訂了兩天醫院對麵的旅店,你安心在醫院養傷,想吃什麽跟我講,我隨時待命。”


    “醫院的夥食還不錯,倒也不用麻煩。”


    白音將切好的西柚交給他,他猶豫著接下,但還是老老實實吃到嘴裏。


    但這次,意料之內的酸澀感沒有湧來,而是正常酸甜的西柚味道。


    “怎麽?被我買的臍橙嚇著了?”見他這表現,白音不服氣地揶揄。


    陳翊笑著拿起另一塊西柚,十分溫柔地喂到她嘴邊,她還是有些不習慣……用手接了過去才吃。


    仿佛上午那個吻,是個意外。


    “你訂的旅店是哪家?”


    白音說了旅店名,“怎麽?”


    “一個人住外麵,注意安全。”


    “知道了,旅店是正規的,我也會檢查房間的……”


    “自從上次你家被闖空門,我憂心了好久。”


    白音一怔,那個他假裝自己男朋友的經曆,而後他就幫自己張羅搬迴白家的事情……這男人擔心起來,也是婆婆媽媽的,她不經意懟道:


    “就住兩天而已,還離這麽近,再憂心……難道你還能從醫院跑出去,陪我住旅店嘛?”


    “你想嗎?”


    陳翊仿佛是故意逗她。


    白音吃西柚的手稍頓了一下,但依舊從容迴複:“我想沒用,醫生‘想’才有用。”


    “阿音,跟你在一起也就幾個小時而已,我就想你能無時無刻都在身邊了。”


    她本以為陳翊會到此為止,沒承想他還是不按常理出牌,繼續言語上的撩撥攻勢,著實讓人……難以招架。


    她無奈瞟了陳翊這“詭計得逞”的表情,趕緊把西柚塞到他嘴裏。


    ***


    隔天,秋月山警局。


    今天天氣算是轉晴了,日光稀疏單薄,盡管隻有半束落在宋知嫋的臉上,她卻也覺得格外刺眼。


    關於她的審訊已經結束,以她主動伏罪告終。


    而她會主動認罪的原因,陸均屹在白音剛一到達就轉告——


    “她知道我們在調查那瓶酒的時候,臉色就已經不太對了,後來我們又根據宋臨川的案子對她偵訊,她說到一半時,情緒就完全崩潰了,直接就徹底坦白了。”


    “那瓶康帝嗎?”


    “沒錯,她以為早就讓人處理掉了,沒想到還是被拿了。”


    白音心下一怔,想到當時自己拿到酒瓶時的位置,的確不算隱蔽。


    到了會見室,白音拿起聽筒,宋知嫋似是意識未恢複,許久未動,渙散的目光如前天莊園裏的俞南風一般怔忡。


    直到白音舉了下手機,示意對方注意時間,她才如夢醒般拿起來聽筒,聲音經過了電流的處理,更覺沙啞。


    “陳翊沒來嗎?”


    白音冷嘲著幹笑了聲,“托你和宋臨川的福,現在還臥床不起。”


    宋知嫋沒有應聲,白音催促,“有什麽直說吧,需要轉告他的,我悉數轉達,一字不漏。”


    “那空酒瓶,我本已經讓小羅幫我處理掉了,沒想到……你和陳翊還挺會收買人心的。”


    “比起你們對羅家人的做法,我們這樣的‘收買’是小巫見大巫了。”


    白音不屑,“所以,就是你在酒裏下毒的?”


    “下了毒後,我把三瓶酒杯帶了進去,其餘的怕被人誤飲就都倒掉了,並把酒瓶全身都擦拭了一遍,為的就是怕萬一,所以除了酒瓶一定會有毒物反應外……上麵隻會有我的指紋。”


    本以為她會有什麽高明的手法去嫁禍,沒想到……居然這麽拙劣。


    不過,宋臨川的死已經足夠她手忙腳亂了,也難怪後麵破罐子破摔。


    “但…我之所以認罪,是因為南風。”


    說到這個名字時,宋知嫋那恍惚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許光亮,她抬起頭來,沒有看白音,仿佛俞南風就在她眼前……


    “南風是為了我才失手殺了宋臨川,她在這計劃裏,原本該全身而退的,現在她為我背上了罪名,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所以在昨晚我離開莊園時就決定了,如果陳菁雲不肯動手,那我就親手了結俞凡,這個沒有給過南風的家庭一點關愛的男人,他怎麽配去當南風和陳翊的父親?”


    宋知嫋的眼裏滲出了兩行清淚,雖然,她是對陳翊逢場作戲,但從俞南風那裏聽說了俞凡的惡行,從認識陳翊以來對他的印象來看,她怎麽可能毫無感念。


    俞南風和陳翊,明明是那樣優秀又耀眼的存在,但因為俞凡這個糟糕的父親,女兒機關算盡,還是逃不過缺失父愛魔爪的反噬。而陳翊,也要背負謠言和世俗的指點。


    “值得嗎?”


    白音忽然問,“歸根結底,俞南風她就是害了人,自首,本就是她該去承擔的罪責,你又何必自作主張跳出去?難道跟你的深情比起來,多害一條人命才是微不足道的事嗎?”


    聽到白音這樣反詰,她竟再次發出癡笑,“我問你,如果有一天陳翊為了你殺了人,你還會反問你自己這種話嗎?”


    雖然知她此時的精神狀態可能已不正常,但此話一出,還是令白音從心底裏生出一種抵觸和厭惡……


    但還有一種恐懼,是被惡魔撕碎心髒的恐懼。


    “我從小生於黑暗,母親早逝,繼父混賬,我在外所有的光鮮亮麗都被人豔羨喜愛,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去了解那背後的我,但真實的我,破敗、肮髒、麻木……我不敢呈現給任何人,但隻有南風……


    在我被宋臨川虐待的時候,是她及時發現貓膩,是她救了我!隻有南風看到了我的不堪,甚至理解我的不堪。


    我知道她最初接近我們家,是為了她自己的報複做鋪墊,但也正是如此,讓我們兩個坦誠看到了彼此的不堪,她憐惜我,待我如親人一般,是二十多年來,真正關心我,愛我的人。”


    她們兩個,就像朵同生並蒂的花,如果一隻枯萎了,那麽另一朵花,勢必也會凋零。


    世間萬物,皆有法度,可唯有愛恨嗔怨,最難分辯。


    你因愛而罪,世人不可原諒,但我可以。


    因為我愛你,不需要世人理解。


    良久,宋知嫋的眼淚似乎是流幹了,她才啞聲提醒——


    “白音,你真的以為,揪出來我們和陳菁雲的舊事,就算完了嗎?”


    可白音的神色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此時此刻,她看著宋知嫋不知所雲的癲狂,竟生不出波瀾了。


    “告訴陳翊,被感情衝昏了頭,他就隻能是下一個我,而你,也不過就是換了一種悲哀的方法罷了,哈哈哈——”


    她像醉了酒一般,忽然踉蹌起身,差點絆倒連接線,外麵的警員及時進入把她拖了出去。


    白音想繼續追問著什麽,卻也沒了機會。


    隻是那歇斯底裏的笑容依舊迴蕩在耳畔……


    白音那隻握著聽筒的手,良久未動,還是陸均屹進來提醒,她才迴過神。


    “她來這兩天,能正常說話的時間也就十幾分鍾,你別在意。”


    “陸警官,既然她和俞南風都認罪了,那……”白音頓了頓,“那陳夫人呢?”


    “哦…說到她啊,按目前的處置來看呢,她跟這兩個案子是沒什麽關係,當局是要做釋放處理的,但是……”


    此時兩人已走到了大廳,陸均屹撓了撓後腦勺,看上去有些難辦,


    “我今早剛接到豐海總局的指示,因為此案牽涉人物過多,時限過長,所以可能是為了萬無一失吧,總局要求多留她一段,等這邊跟秋月山警局的案子交接一過,我就帶她迴豐海總局了。”


    白音眼裏閃過一絲詫異,“時限過長,是指?”


    陸均屹眼神閃躲了一下,“抱歉白小姐,這個恕我不能透露。”


    聞言,白音隻好按下話頭,對他道了句:“這幾天麻煩陸警官了,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望著她心事重重的背影,陸均屹難免有些動容,終是追上去補了句:


    “白小姐,雖然我不知道這對不對,但……你或許可以問一下自己人。”


    白音頓時意會了,“謝謝您。”


    “別謝我,說起來上次酒店的案子,差點冤枉了你,實在不好意思。”


    見陸均屹這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白音笑答,


    “上次的案子我早就忘了,我們都朝前看吧。”


    ***


    秋月山的案子最後算是有了一個解釋,兩天後,陳翊也如期出院了,醫生叮囑他,近期換藥洗澡還是要防止傷口發炎,不要過勞傷神,注意休息。


    兩人打算今天下午直接打道迴府。


    陳翊的座駕,夏鴻臨走前已經托人從山上開了下來,也去做了簡單的檢修和清潔——畢竟他當時在暴雨泥濘裏開著車離開的場景,讓人曆曆在目。


    看著近乎全新的車子,陳翊心裏倒是踏實了不少。


    他剛想要坐進駕駛座,卻被白音一手搶過了車鑰匙,攔了下來——


    “我來開吧,你大病初愈,別太累。”


    陳翊顯然不以為意,想要將鑰匙拿迴,“別鬧。”


    “怎麽?不相信我的技術啊?”


    白音假裝不滿,想到了當時程靈溪懟夏明徹的話,“還是怕我碰瓷兒別人,刮了陳總的愛車?”


    沒想到白音如此言論,他搖了搖頭隻好耐心勸慰——“比起車,我更關心人,我開車開慣了,三四個小時也沒什麽,但你會很辛苦的阿音。”


    白音雖稍有觸動,但也絲毫沒有要還鑰匙的想法,繞過陳翊,直接打開車門,果斷坐上了駕駛座。


    陳翊見她這般果決,除了妥協著繞迴副駕坐好,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車內,兩人係好安全帶後,陳翊指導白音調整好座椅和車鏡,看著她啟動了引擎……


    她鬆了刹車,準備轉動方向盤時,陳翊還是忍不住補了句:“累了就換我,別逞強。”


    白音點點頭,眼觀六路地驅車上路了。


    縣城裏的路嘈雜曲折,還要不時顧著兩旁的行人,陳翊原本還有些替白音捏把汗,但沒想到,這一路她不僅遊刃有餘,甚至各種操作還都十分熟稔。


    直到在高速點刷過了etc,兩人狀態才算是有了各自的如釋重負。


    白音分神打趣,“陳總剛心裏是不是嚇壞了?”


    “是有點被嚇到。”陳翊迴得一本正經,“不過不是被路況,而是被你的技術,挺讓人刮目相看的。”


    白音心下了然,得意著解釋:“當年我拿了駕照就入職了tr,每次微姐出外勤,都是讓我開車的,有時候也會去首都附近的縣城裏,所以這點路況啊,我早就習慣了。”


    聽她輕鬆迴憶起那段時光,陳翊不覺恍惚,在白音不在身邊的四年裏,她的變化卻是尤為顯著。


    話變多了,生活經驗多了,連個性似乎都隨性了不少。


    陳翊就這麽默默地靠在副駕上,盯著白音的側臉出神。


    白音似乎是覺察到了這點,煞有介事的提醒他:“你幹嘛總盯著我啊?”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盯著了,還不讓我多看兩眼嗎?”


    幹什麽又開始打直球?


    “我一直以為你挺克製的……”


    說著她就要將臉轉過來,卻一下子被陳翊伸來的手輕推了迴去,他淡淡提醒:


    “專心開車,目視前方。”


    他的手心是熱的,但指尖卻有些發涼,不過她的耳朵倒是挺燙的。


    還好,隻是稍縱即逝的觸碰。


    陳翊安心坐好,順著她剛剛的話繼續:“我過去克製是因為你我的關係不同,現在既然你捅破了窗戶紙,那我當然不會像過去那樣。”


    “……捅破窗戶紙的是你吧?”


    “你也沒有拒絕啊。”


    說到這,白音不接話了。


    其實這兩天留下與陳翊相處,與他平時基本屬於“混熟”的狀態,給他帶水果,陪他吃飯,經由醫生的同意去樓下晃悠晃悠……


    昨天從警局迴去後,又跟他聊起了宋知嫋的話,卻刻意隱去了陳菁雲的事,隻說她們三個都會跟著陸警官迴豐海。


    他百感交集,給她講了小時候與俞家的淵源,幾乎聊到住院部的燈光都熄滅……還是他偷偷溜出來,親自送她迴的旅店,再自己折返。


    他們會牽手擁抱,但白音卻對他每次的唿之欲出的吻,依然躲躲閃閃。


    陳翊不知是因她害羞,還是有別的原因。但他不問,自然也不會強迫她。


    車內的空氣剛沉默沒多久,白音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陳翊替她看了一眼,“夏叔的。”


    白音現在專心開車,隨口交代:“你先替我接吧。”


    陳翊照做,“夏叔,阿音在開車,有什麽我可以轉達。”


    而對麵的人停頓了幾秒,才恍然開口,“小翊嗎?你們現在在迴來的路上?”


    “嗯,到豐海還得兩個多小時。”


    “哦…那等她空了給我迴電吧,是關於她在慕白股份的事。”


    聞此,陳翊愣了一下,他沒有開免提,白音此時應該沒聽到。他道了聲知道了,就預備掐斷電話,可對麵的人,卻再次阻擾——


    “小翊,這話給你講也一樣,別忘了你的身份,阿音既然迴來了,那她就永遠都是你妹妹。”


    此話一落,夏鴻主動掛斷,陳翊聽著對麵的滴滴聲,許久才將手機放下。


    “夏叔說了什麽?”


    “他說是跟股份有關的事,讓你有空迴他。”


    “……還有呢?”


    白音語氣平靜,卻問得認真,看來她看出了什麽不對……


    陳翊苦笑了一下,半天才想了個措辭:“阿音,可能我們……還是要裝一段時間兄妹。”


    聞此,白音臉上的悅色顯然收斂了不少,正當陳翊想著要怎麽安慰她時,她竟故作無謂地調侃道——


    “我們不是一直在假裝嗎?難道你認為……我曾當你是我兄長過嗎?”


    陳翊卻忍俊不禁,格外認可。


    “好巧,我也沒當你是妹妹過。”


    接下來的路程,他一直陪著白音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豐海。


    當她如常把車子開進家裏的地下車庫時,手機又發來了兩則短信。


    不過她沒有讓陳翊幫她看,而是選擇在停好車後,再自己打開……


    “我提前交代了方姨,待會兒我們就可以吃熱乎的家鄉菜了。”


    陳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自然提醒。


    看她盯著手機出神,而這一路上因開車,她的消息也不少,便也沒細問,打算先下車等她。


    他站在車後廂處,聽到白音熄了火下了車,隨著兩聲提示音的起伏——她將車鎖上了。


    兩人正欲離開昏暗的車庫,白音卻繞到了身後,忽然叫住自己——


    “陳翊。”


    他剛要問怎麽了,卻在轉身的瞬間,發現對方已走至身前,使勁將他的領帶向下一扯——


    她仰起頭,帶著唇膏清香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轉瞬即逝。


    令他毫無防備。


    她說:“出去就不能這樣了,我們還要假裝‘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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