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悶你還真是悶,怎麽這麽不解風情?”


    俞南風率先給陳翊記一大過。


    “人家嫋嫋的鋼琴可是賽級水平,拿過國家級獎項的,輪得著你在這指手畫腳啊?會掄幾次菜刀還真拿自己當廚子了……”


    “我剛剛就那麽一說,隻是因為我……”陳翊頓了頓,略帶抱歉地笑了笑:


    “有些餓了,想激這兩位出來吃飯,宋小姐別在意。”


    “陳總怎麽知道我姓宋?”宋知嫋驚訝。


    “聽說鑫榮旗下的臨川鋼鐵,在行業裏勢頭很足,我早就有耳聞,南風姐又不止一次提起宋總的女兒最近剛剛迴國,各方麵都很優秀,聽到她剛剛叫你的小名,就多揣測了一下。”


    還有一些原因,他沒放在台麵上講——


    陳菁雲三番兩次地與俞南風提起,什麽時候介紹她認識認識,雖然沒明說,但他也不傻,再加上今天下午不停地催促,還有那會兒刻意配著鋼琴搞什麽“神秘”,這意思不就是明擺著呢?


    “行了行了,別在這說這些個聰明話了,”陳菁雲白了兒子一眼,“既然餓了,咱們就去餐廳吃飯。”


    說著兩隻手各自挎起宋知嫋與俞南風,將陳翊撇在身後,四人朝小餐廳走去,嘴裏還不忘埋怨:


    “知道餓,還不知道早點迴來?你看看,讓我們三個女士等你這麽久,天都黑透了!”


    聽她這語氣,顯然是對剛剛的劇情沒朝著她設想的那般發展,反而還被陳翊當場戳穿,她這心裏是指不定又氣又赧,無處宣發了。


    ***


    小餐廳裏。


    方姨將做好的飯菜溫上了一遍,順便將做好的點心一起端了上來。


    看到母親和俞南風串通一氣般地坐到了餐桌一側,刻意將宋知嫋身邊的位置空了出來,明擺著等著自己落座。


    陳翊隻能不失體麵地如她們所願了。


    “嫋嫋啊,今天都是家常菜,你別嫌棄!一會兒多吃點甜品,方姨的手藝你放心!”陳菁雲說。


    宋知嫋淺淺地笑道:“早聽南風姐提起過,您家的甜品可比外麵西點店裏的都好吃,今天我真是有口福了!先謝謝方姨了!”


    聽這話,方姨也在一旁滿臉心悅地笑了起來。


    對於今晚這場戲的戲眼,陳翊看得明明白白。


    果然,還沒動筷幾個迴合,陳菁雲又開始點人了:


    “哎嫋嫋?瞧我這記性,你說你之前是在美國哪個學校來著?”


    “阿姨,我碩士在賓大讀的。”


    還沒等對麵二位使眼色,陳翊自然主動接上了她們想要的對白——


    “哦?那還挺巧,我也是在賓大,不過本科畢業就迴國了,沒有繼續讀研。”


    宋知嫋自然地接下去:


    “您早些迴國是為了接管大局,能力使然,學曆隻是點綴。我當初本科畢業還是個楞頭青,根本不懂經營,這才被我爸勒令幹脆去多讀了一個碩士……


    不過我聽阿姨說,陳總您當時還修了兩個學位,成績都是名列前茅?”


    還沒等他反應,俞南風又立刻搶去了話柄:“可不是!陳翊從小就是學霸,除了學習啥也不會,現在工作了,除了工作也是啥也不會!”


    他假裝附和:“有道理,還是南風姐了解我。”


    “有嗎?”宋知嫋笑意盈盈地瞥了一眼陳翊,柔和地反駁道:


    “南風姐這就太刻板印象了,別的不講,陳總的藝術造詣明明也很高,那會兒居然能聽出來我節奏亂了,要知道,沒怎麽涉獵過的人,可不會輕易捕捉到這一點。


    正所謂‘曲有誤周郎顧’嘛,況且,我的鋼琴水平向來自詡不低,隻會彈幾個音階的人,耳朵哪有這麽靈的?”


    好家夥,這都能被她誇出花來,原本那會兒“取笑”她節奏不好,就是探探這幾人虛實,這會兒倒是被她說得有反將一軍的意味,這話誇了陳翊也誇了自己,真是滴水不漏。


    “宋小姐當時學的什麽?”他轉而問。


    “我學的會計,不過成績一般,現在在我爸的公司裏,也是剛剛在學習做財務……”


    “是嗎?”陳翊忽然饒有興致地認真望了她一眼,“那宋小姐打算女承父業嗎?”


    宋知嫋訕訕:“我胸無大誌的,我爸才不放心將企業交給我呢,能負責財務工作啊,已經是對我網開一麵了。”


    “我之前了解過,宋總名下的很多工程,收成都很可觀,不過一個月前,聽說有些財務危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才請宋小姐……您這個值得信任的女兒,來親自坐鎮呢?”


    宋知嫋猛得一愣,並沒有預料到他會問到這……


    “咳咳……你們同齡人聊天就好好聊,別這麽見外!”


    陳菁雲率先耐不住了性子,她冷言打斷,暗自斜了陳翊一眼,


    “什麽陳總宋小姐的,在自己家裏聽著真別扭!”


    陳翊收迴了眼神,兀自吃起了飯,其實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想看看她們幾人的反應。


    真有什麽不滿,那也是她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宋知嫋這才尷尬地點頭。


    俞南風見狀,朝著陳翊又是一記埋怨,


    “你看嫋嫋,我沒說錯吧?職業病,到了哪裏都是問東問西的聊工作!


    我說陳翊,你年紀也不大,怎麽就這麽沒有人情味呢?這大周末的,好容易我們幾個聚一聚,怎麽?倒成了你搜刮情報的場了?”


    陳翊從坐在餐桌上開始,胃口就開始逐漸消減,聽了這話終於是徹底興味索然——


    他將筷子輕輕放下,拿起餐紙抿了抿唇:


    “我沒有別的意思,擾了三位雅興了,我吃飽了,失陪。”


    陳翊謔得起身上樓,對麵那兩位也神色凝重,但看到他一臉不可侵犯的神色,又念及宋知嫋在場,兩人隻能默默任他離開。


    “嫋嫋你別在意,他最近是太忙了,平時也不這樣的……”


    陳菁雲看到兒子已經走出去,低聲對著宋知嫋解釋。


    “是啊,之前的輿論對慕白爭議很大,他最近的確是有點壓力……”


    宋知嫋卻煞有介事地迴了句:


    “是那個摩天輪爆炸案嗎?我聽說這個案子牽扯挺多的,難怪陳總心不在焉。”


    “牽扯多不多的,反正破案是警察的事,我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宋知嫋心事重重地瞟了眼身邊已然空掉的位置,他的甜品還一口沒動,看來是對今天晚上這突如其來的“安排”並不買賬……


    今天臨出門時,俞南風特意囑咐自己把頭發拉直,說這樣看起來清爽一點……


    可這樣的方式,對於陳翊而言,也許並不受用。


    ***


    安謐的書房內,陳翊隻開了一盞乳白色的桌台燈,防藍光的鏡片上反射著筆記本詭譎的光線,手指輕輕地滑動著屏幕上的資料——


    這是用餐之前那會兒,他交代簡璐幫他查的關於臨川鋼鐵月前的事件……


    宋臨川原本就和俞南風這個背後靠山交好,近幾年的業務收益可觀,可不知為何夏天後突然出現了財務虧空,動作開始大了起來,據說是貸款逾期,很多項目工程都延期了,而他們本身作為供應商,很多貨品居然也出現了短缺和質量問題……


    越是這種時候,企業越是容易拆東牆補西牆,實在是有些不著調。


    “陳總,臨川鋼鐵相關的資料我目前能查到的就是這些,至於更多的,等下周去了公司,法務那邊應該可以查到更多。”


    簡璐的語音響起來,陳翊還沒來得及迴複什麽,書房的門被叩響——


    陳菁雲不出意料地走了進來,陳翊淡定地將手機鎖了屏,電腦界麵也適時切到了其他內容。


    “怎麽又不開燈啊?”


    陳菁雲略帶埋怨地將吊燈打開,走到他桌旁,“我看你最近戴眼鏡的時間都長了,還不長記性。”


    “眼鏡隻是辦公時候戴,平時用不上。”


    他說著便取了下來,放在一邊。


    陳菁雲輕飄飄地瞄了一眼他的屏幕,悠悠地說:“慕白這麽多員工,大周末得還需要你這麽費心思?”


    陳翊苦笑了一下,順著她的意思,將筆記本合上,來個自告奮勇:“媽說得對,以後我在家盡量不工作了。”


    “小翊,我沒有埋怨你在家談工作不行,隻是今天嫋嫋在,你剛剛突然離席,實在是有失風度,況且你也該知道我跟南風什麽意思……”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不喜歡這樣,對宋小姐更沒有那個意思。”


    陳翊的身體本能地靠向椅背,雙手交疊著,定定地看向陳菁雲——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為什麽會是她呢?”


    陳菁雲淡淡開口:


    “嫋嫋怎麽了?相貌氣質和談吐樣樣俱全,南風之前也不止一次跟我提到,難道你不喜歡這種類型嗎?”


    這了然於心的語氣,令他驀然想起多年前,那段與俞南風在自己十八歲成人禮時的那段“體己話”……


    是了,怪不得,那會兒他覺得宋知嫋的背影很像白音,原來這麽多年來,俞南風始終都替他默默地記掛著……記掛到現如今還要盤算到這個地步?


    白音當年不辭而別,她們沒有一個人肯花費功夫去過問和挽留,卻在四年之後,妄想利用“白音”來拴住他這個當年最大的遺產“受益人”?


    何其古怪,何其諷刺!


    他胸中翻湧起不小浪花,但到了嘴邊又不得不按下不談,轉而反問:


    “應該不止是因為她是我喜歡的類型這麽簡單吧?難道她的家世背景,你們沒考慮過?”


    “臨川鋼鐵跟我們比起來,體量是不大,但是作為鑫榮旗下的王牌企業,行業風頭已經被他占盡了,宋臨川這人手腕鐵血,之前我還在豐海銀行的時候就有耳聞,南風嫋嫋私交好多年了,把她介紹給你也沒什麽不妥吧?”


    陳翊鄭重其事地望著她,“媽,如果真的隻是一場商業上的’相親’,那我並不會猜忌這個,但你明知道剛剛發生的那件案子,背後的人還沒揪出來,我和……”


    他差點將“阿音”這兩字脫口而出,話到嘴邊趕緊咽了迴去——


    “我和慕白到底誰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警察本來就在調查所有可能與氫化物相關的企業工廠,尤其是和慕白有牽扯的,別說臨川鋼鐵,即使是南風姐的鑫榮也逃不脫徹查。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跟南風姐的算盤卻突然打到了臨川鋼鐵上,你們到底……是什麽居心?”


    陳翊的這最後一句話,比起說這是一句質詢,更像是一種勸導,夾雜著難以言明的無奈,卻擲地有聲。


    陳菁雲盯住兒子那雙淩厲又擔憂的雙眸,終是有種被他看穿,卻依舊要繼續掩飾的高傲——


    “小翊,我知道你穩重多思,但過猶不及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在這個節骨眼上,鑫榮也好,臨川也罷,如果他們裏麵真的出了‘內鬼’,那你南風姐這一行為,不是自掘墳墓嘛?


    況且一個企業之內本就魚龍混雜,真有什麽,一個小魚小蝦因個人過失犯了糊塗,難到還要歸咎於整個企業,甚至是企業主頭上嗎?頂多算是員工失則,律師都會去解決的,根本輪不道我們去操心…”


    望著陳翊將信將疑的神色,陳菁雲頓了一下,


    “總之介紹小宋給你認識,那是南風念叨了好幾個月的事了,可能這時機……確實選的敏感,但我們真的沒多想,你也別胡亂猜測。”


    她這說得頭頭是道又難以辯駁的,陳翊也不好追問了。


    “也怪我,應該提早給你打聲招唿的,弄得今晚不歡而散,我也有責任!”


    “媽,我不是……”


    她立刻去按下陳翊的肩膀——


    “不管怎麽說,媽單純就是覺得嫋嫋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你們才第一次見麵,要是沒感覺,那就……以後慢慢說吧?”


    說罷,她就離開了書房,陳翊的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了一個詞——落荒而逃。


    他的母親陳菁雲向來擅長以話術技巧“混淆視聽”,這麽多年了,從未變過。


    不過今晚這一局,算是給了他一個警惕……


    正想著,他的手機屏突然亮了一下,微信裏有一則“請求添加好友”的消息——


    來自白音。


    他忽得從椅背上正襟危坐起來,手指間躊躇著,不可思議地立刻按下了“接受”。


    白音終於加了他,她終於想通了?


    明暗交錯的書房光線裏,他盯著空空如也的對話框,愣怔又亢奮,不知所言,不知所措。


    他醞釀著開場白,想盡量讓自己顯得很自然——


    “你最近怎麽樣?”


    這個不好,太無趣了。


    “聽說你要跟鄧微搭檔去談麗行?”


    這也不對,顯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上次的案子,對你還有影響嗎?”


    不行,何必上來就提這麽沉重的話題。


    ……


    來迴折騰幾次,沒有一句是被成功發送的,正當他還在糾結的時候,白音的消息,倒是適時甩了過來——


    “陳總好,我聽leon說您在麗行是鉑金vip,由於最近被安排的工作任務,想請教您關於麗行對鉑金會員服務的偏好和種類,對比一下和普通會員有什麽差別。


    網絡上的信息都很籠統,據我所知,鉑金vip的等級,整個豐海也不超過它總客群的百分之四,所以想向您請教一下。


    但如果您不方便的話,那就打擾了。”


    所以這才是她加自己的原因嗎?


    “方便。”


    他立刻迴了過去,自然方便,不方便……也會想辦法方便。


    他以為白音會準備以提問的方式“采訪”他時,對方又一個猝不及防,直接甩給了他一個問卷……


    “那您有空的時候做一下這個問卷吧?問卷是我自己做的,方便後期數據處理。麻煩了。”


    她話說得這樣滴水不漏,一度讓欣喜的他懷疑,也許她加了全豐海所有在麗行有鉑金會員的人,這隻是一條轉發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來已經打算將“知道了,做好了給你”編輯發送了,卻不知為何,耳邊好似又響起來了李君昂的奪命按頭訣——


    “人家都主動了,你這時候還裝什麽高冷?!”


    他立刻刪除剛剛編輯好的對話,改口:“deadline什麽時候?”


    “下周五之前。”


    “我知道了。”


    ……


    再次沉默,陳翊覺得自己還是把天聊死了。


    “您還有話對我說嗎?”


    “?”


    “沒什麽,看您剛剛一直在‘輸入’,以為是有什麽別的要交代。”


    所以自己剛剛的行徑,已經被她“看穿”了?


    陳翊苦笑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刮蹭著鼻梁,忽得對自己剛剛所有的舉動和對話,都感到無奈至極……


    也許他不適合玩套路,真誠或許更能出其不意呢?


    他赧然地揉了揉眉心,大大方方地說出了心裏話:


    “我是想說,雖然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但你終於肯加我了?不過不用這麽客氣,你可以像以前那樣,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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