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承德摸著脖子,那還未消失的痛感讓他這個小孩都沒緩過神來。


    等到他有意識了,發現自己麵前站著一個和藹可親的白胡子老頭。


    老頭蹲下來看著他, 摸了摸他還流著血的脖子,眼神很是複雜,然後讓第五承德跟他走。


    第五承德跟在他身後,問:“我死了嗎?這裏就是地府嗎?”


    老頭點點頭,說地府的府衙很多,路也錯綜複雜,還有十八地獄,讓第五承德跟緊他,別走錯了。


    地府倒也不如傳說中那樣,黑的看不見五指,雖然也沒有陽光,但是各種各樣七彩的燈光也不缺,高大建築也不少。


    老頭兒給第五承德介紹道:“這裏什麽都沒有,也都是陛下歸位之後,他給我們建起來的。”


    熟讀自家曆史的小孩一抬頭,問道:“哪位陛下?”


    老頭說:“自然是天帝陛下。”


    這時前方兩個鬼差壓著一個惡鬼,那個鬼已經受了200多年的刑,不肯去畜生道投胎,掙紮著就要跑。


    老頭兒冷哼一聲,嗬斥道:“哪裏逃!”,接著右手抬起,一把閃著金光的寶劍出現在他手中。


    他拔出劍來,對著那惡鬼隔空一劈,惡鬼慘叫一聲,無力掙紮,被兩個鬼差丟下了畜生道。


    第五承德的緩緩轉頭看向老頭,目光從他手中劍上的七顆寶石,移到他的臉上。


    “七星龍淵劍,你是我大晉丞相公孫弘!?”


    公孫弘歎息一聲,看兒孫輩的仁慈眼神看著他,“辛苦殿下了。”


    未稱陛下,一是因為第五承德未登基完成,二是因為他的陛下隻有一位。


    第五承德滿眼震驚:“如果你真的就是公孫丞相,那、那聖天子他……”


    公孫弘說道:“陛下在天庭亦有要事,每時每刻都忙的很。”


    “那大晉呢?”第五承德的眼含熱淚,“他不要大晉了嗎?”


    公孫弘沉默。


    這個問題,不是他能迴答,就算是他迴答了,也不是第五承德想要的答案。


    把那惡鬼投下畜生道,兩個鬼差往他們這裏走來,公孫弘介紹道:“這位是第五嬰,你的先祖武帝,這位是第五崇之,武帝的太子,明帝之父。”


    他沒有介紹第五承德的身份,他知道這二位也很清楚。


    第五崇之歎道:“公孫仙官,你親自去接他們了啊……”


    都死了好多年,重新開始鬼仙的生活了,過去人間的一切雖然未曾忘卻,也是他們漫長人生中的重要一部分,但現在都按照第五小白的新規矩來。


    什麽丞相殿下的,都沒了,現在就按仙職來。


    第五嬰看著第五承德,也有些惆悵:“大晉,終究也到了滅亡之時了。”


    第五承德,握緊雙拳,眼神憤怒至極。


    “身為大晉先輩,看著大晉走向滅亡,你們,你們怎麽能如此無動於衷?”


    第五嬰原本的那點哀傷被他看沒了,“這是天命,我能有什麽辦法。”


    “那聖天子呢?”第五承德紅著眼睛,“他是天帝,他的命就是天命,為何他會看著大晉走向滅亡?”


    第五嬰:“那你問他吧。


    不過他很少來地府,你慢慢等著吧,如果你沒有幹什麽需要去地獄受刑的事,也不會很快去投胎的話。”


    想找第五小白的晉人多了去了,這小孩慢慢排隊吧。


    公孫弘無奈,“莫要欺負孩子。”


    他人還小,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自殺在這兒也不是罪,本人不想去投胎的話,就在這裏慢慢待著吧。


    到底他也姓第五,地府裏家族熟人不少,第五承德就這麽暫時在地府紮了根。


    他現在就等著什麽時候天帝來地府,他想見上一麵,好好問清楚,為何他是大晉的天子,卻不再眷顧大晉。


    隻是沒有想到,天帝沒等到,倒是等來了周維。


    作為囂張跋扈,逼死皇帝的權臣,周維成了眾矢之的,在各路軍閥的圍攻下,率先丟了性命,失去了逐鹿中原的資格。


    周維沒有想到,死了以後能看見那些史書上的名人,還能看見小皇帝。


    他看著小皇帝,嘴唇顫抖,想說什麽,卻又無法說出口。


    卻沒想到是第五承德主動道:“周將軍,是孤的錯,孤看輕了你。”


    他太年幼了,縱使聰慧,但對人心了解不深,隻是想著自己不能讓大晉皇帝的尊嚴掃地,卻沒想過為何對方還會選擇自己做皇帝。


    是他,對不起周維。


    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死後淚如雨下。


    他周維,如何不愛大晉?何時又想逼死小皇帝了?


    不同於小皇帝,周維身上的殺孽很重,縱使治下有功,可功不抵過,他還需要去地獄受刑。


    周維願意去受刑,也認可自己身上的罪,隻是他也有和小皇帝一模一樣的疑問,疑問不搞清楚,他不接受受刑。


    好在人間越來越亂,地府工作越來越忙的時候,天帝下來了一趟。


    周維,小皇帝,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圍了過來,他們敬重聖天子,畏懼天帝,可就算再敬,再怕,也有很多事情要問個明白。


    既然世上真的有神仙,他們的聖天子天命在身,為何不再眷顧大晉?


    他曾經是你一手拉起來的國家,所有晉人都是你的子民,你不再愛他們了嗎?


    天帝就如同書上記載的那樣,你看一眼就知道仙人是何模樣。


    麵對他們這些孤魂的質問,他也並不生氣,隻說沒有萬世永存的王朝,晉能有500年國祚,甚至遠超他的預期。


    周維悲憤道:“可您就是天,您就是天命,為何對晉視而不見了?”


    “做天子時,我是天下晉的天子,現在,我是天地萬物的天帝,天地萬物不隻有晉人。”天帝看著他們,如同在看取鬧的孩童。


    第五承德不甘道:“可我的父親,祖父,還有祖輩們,他們雖然沒有您的能力,但也有好好修德,一心為國,為何大晉越來越山河日下了?”


    “因為他們隻是少數人的皇帝,不是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已經不再需要晉了。”


    伸手點在第五承德這小孩的額頭上,小白說道:“我早說過了,天子隻有我一個,我之後,你們不必事事祈求上蒼。”


    而做皇帝,沒能力就是最大的問題,德行這時候倒是真不重要了。


    第五承德一副不接受這個迴答的模樣,但是小白也沒空再迴答他們的問題了,他還要去找北陰大帝開會談論地府驟增的工作量怎麽辦呢。


    不再被天命眷顧的大晉,徹底沒有了希望,天下就此大亂,各路諸侯你方唱罷我登場,最後是魏奪取了天下。


    魏之後有梁、應、到現在是周了。


    由於晉末地府工作量太大了,天仙都下來幫忙幹活也不夠,那些原本都沒資格做鬼仙的普通鬼,也有機會混個臨時編製,以後看表現轉正。


    一直執念未消,在地府紮根做釘子戶的第五承德就這麽一直做臨時鬼差。他死的時候不大,這麽多年也有修煉,但是資質一般,也沒香火,因此一直是孩子模樣。


    幾百年下來,他也沒想到,天帝說的都是真的,後世的王朝,就沒一個能撐過三百年的,能超過兩百五十年的都罕見,更別說那些中間大一統都沒完成的小國了。


    但是這並沒有讓第五承德好過,他隻會更生氣,他們晉既然是能撐五百多年的存在,憑什麽被這些朝代取代?


    他們沒有第五家的姬氏血脈,沒有晉承襲周室的正統,也沒有聖天子這樣的天命之子,憑什麽能建朝立國!?


    懷著對後世皇帝們的厭惡,他最愛幹的,就是去做接皇帝魂的差事,然後在對方恐懼或不甘的時候,帶著他們走黃泉路,順便說一下自己的身份。


    今天他接的這位是周太祖,年輕時也是個有抱負的英主,奉聖天子為榜樣,老了卻怕死又怕鬼神,敏感的很,甚至想方設法改史書,想要抹除聖天子的功績。


    第五承德冷哼,抹除我們大晉的聖天子功績是吧,等著!


    在百年的鬼差生涯中,第五承德已經成為了第五小白的黑粉,天帝黑,聖天子粉的那種。


    聖天子曾經的榮耀和過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對天帝卻是完全不care,周太祖的行為完全就是在他雷點上蹦躂。


    曾經的雄主現在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掙紮著從床上起來,感覺自己渾身輕鬆,一迴頭,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床榻之上,他的太子和宮人正在低著頭大哭,拿袖子遮住上揚的嘴角。


    周太祖柴達大驚,直喊“孽子!孽子!”,然後他的麵前就出現了一個陰森森的小孩,手拿一副黑漆漆的鐐銬,對著他咧嘴一笑:“柴達,陽壽已盡,跟我走吧。”


    眨眼之間,他的手就被銬住,他掙脫不開,那小孩往前走,他就被牽著往前走,毫無反抗之地。


    掙紮不能之後,柴達也漸漸冷靜下來,“敢問你是何人?”


    “你這副樣子,倒還有了點一國之君的模樣。”


    第五承德漫不經心的一彈鐐銬,“第五承德,你們一般叫我晉哀帝。”


    柴達臉色一變。


    他死後現在已經知道很多信息,首先,鬼神和地府是存在的,其次,那些史書和民間傳說可能並非杜撰。


    去往地府路上的時候,他沉默良久,最終這個新人老鬼還是開口想和第五承德說說話。


    “聖天子那些史書記錄,都是真的?”


    第五承德眼皮子一抬,“嗯”了一聲,抬起下巴,傲氣道:“我大晉可從不篡改史書。”


    改了大晉史書,還改了不少都是聖天子史書的柴達腦子也一嗡,完全都走不動了。


    第五承德不慣著他,直接就扯著鐵鏈強拉這鬼迴地府,他由於現在受了很大衝擊,就這麽被拉也沒有反應。


    柴達這個反應,第五承德已經在很多帝王身上都看見了,從魏到他,那些帝王將相的反應都大差不大,他都看膩了。


    柴達此刻自然是內心激蕩的。


    他的大周距離晉,那都已經好幾百年了,中間還有魏、梁、應,縱使他看過史書,知道自己每年拿起劍祭祀的對象是誰,可也不代表他就相信這都是真的。


    可現在,知道那些離自己遠遠的神話傳說和古書史料所記都是真實的,他怎麽能不激動。


    他年輕時也曾豪情萬丈,愛打抱不平,想要並且真的做出了一番事業。學習時候,作為皇帝中的第一人,傳奇的聖天子本紀自然也是他必要學習的。


    那樣一個官員、百姓甚至皇帝們都無限敬佩憧憬的存在,柴達自然也是敬佩過的。


    他熟讀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昭明年間的資料,從史書到私人著作,連公孫丞相的著書都讀過,可是越讀,他就越迷茫。


    聖天子治下的大晉自然很好,百姓安分守己,官員各司其職,外族都乖乖臣服,一片和樂之氣,但這都是怎麽做到的?


    因為他是天子,他的所有決定無人反駁,哪怕小宗少主上位,也大權在握,朝廷上下都是他的一言堂,燕地那些士族權貴,他說拔就能拔。


    可哪怕柴達是手握兵權的開國皇帝,手裏有刀,拿那一些人開刀放血,但也無法做到能拿一大片地方的人祭天。


    如果柴達自己不在皇城出去幾天,諫他的奏折都會堆成小山了,哪能像聖天子一樣,也一天天就在外麵也沒人篡權,百官求著他迴來上朝,並且他自己幹什麽都能幹的對大晉有利。


    越是自己治理國家不易,再看聖天子的曆史,就越是不爽,不明白怎麽會有皇帝能做的如此容易,國家上下就沒什麽要他操心的事。


    然後自己每年還要跪他,給升格為天帝的他祭祀……時間一久,不爽之情就越發嚴重。


    柴達做了皇帝也想做出一番事業,隻是他有打天下和安撫人心的本事,也有治理天下的本事,卻怎麽也做不成聖天子那樣的事,不能像他一樣受臣民愛戴,外族也需要費力打服。


    最讓人難受的,是聖天子皇帝能做著自己去教書,退位去修道,教出來的齊王活了98,是道宗源頭,而柴達自己卻老了舊疾複發,一代雄主對身體健康無能為力,哪怕給天帝、壽星搞祭祀,也無法讓身體好受一二。


    在病痛的折磨下,一代雄主也日漸陰鷙。


    於是他把怒火四處發泄,罵兒子、貶臣子、改史書,什麽都不在乎了,隻顧自己高興。


    然後,他現在發現,他罵過,詆毀過的人,真的是神仙,並且天上地下的神仙還都是他的人。


    柴達人都要裂了。


    但是裂之前,他也有話要問第五承德。


    “聖天子如此身份,為何晉還會亡?”


    第五承德轉頭,眼珠子定定看著他,慢慢微笑起來。


    “等你的周什麽時候活過三百年了,再來問這個問題吧。”


    我們五百年的晉含金量,豈能是你們這些一般朝代能懂的!


    地府裏頭,我們第五家的人和大臣多得很,光是幾個昭明時代的判官和閻羅,就夠你喝一壺的了,慢慢受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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