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深圳,由於流動人口多且亂,警力不足等原因,治安非常不好。每天八卦內容的另一個重頭戲就是哪裏又出事了,誰誰被偷或被搶,誰誰沒帶證件被送去惠州的事情。聽的人毛骨悚然,不敢上街。


    然而日複一日幾乎相同的工作,讓大家慢慢都覺得工作枯燥無聊了。所以下班後,大家會找各種自己喜歡的方式放鬆放鬆。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大家都不會走遠。另外那時候偶爾還有查三證(身份證、暫住證和用工證明。更多可以百度“孫誌剛事件”),除了在宿舍看電視看小說放鬆的,大部分人都會在晚飯後約伴在流塘的購物廣場、夜市或是附近小公園逛逛。那些地方留下了我們不少美好的迴憶,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們也消沉了。


    辦公室裏麵有個叫阿玉的小姐姐,是財務主管的文員。人又高又美,而且會打扮,穿出時髦。每次下班後,她不像我們還穿著廠服,總是一出廠門,就脫去廠服,露出她那曼妙的身材。有天下班,我走在她後麵,準備去遠點的糖水店喝糖水。然而突然一輛摩托車從我身邊衝過,接著就看到她倒在地上,而且被摩托車拖著。她大叫:“搶劫!搶劫!”很多人都往這邊望,有幾個工廠裏的男同事追上去,摩托車立馬開車了。我跑上前去,扶起她。她流著淚,指著那個包說:“差點就被它害死了。”原來那個摩托車上的人想搶阿玉的包,但是她的包是那種鐵鏈子款式的,割不斷,拖著小姐姐在地上磨了一段路。雖然包沒被搶,但是她的手臂被粗劣的地麵磨破了一大片。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看過她穿無袖的衣服了,她說那塊疤消不掉,隻能用衣服遮住了。


    如果說阿玉的被搶事件隻是讓我出門更謹慎些,後麵阿燕的事情讓我對離家打工有了悲觀的想法。阿燕是工廠裏為數不多的安徽人。她高中畢業後,在家呆了一段時間,後來聽說同學在這邊打工,就和家裏人說想出來看看,入廠後在生產線上做品檢員。她非常開朗,也沒什麽追求,每天下班就是各種逛,各種玩。


    有天她邀我和幾個女孩在夜市裏逛。碰到一個賣發夾的攤子還不錯,我們都蹲下來挑選。突然我看到一個小個子男人的手伸向阿燕的口袋,我生理反射似的叫了一句:“小偷!”阿燕反應過來,立刻打了一下那個小偷已經偷了幾塊錢的手。誰也沒想到,那個小偷反手給了阿燕一巴掌,說道:“就這麽點錢,叫什麽叫!送給老子還要看看你是誰!”然後揚長而去。阿燕當時就哭了,一扭頭跑迴了宿舍。


    第二天我去車間沒看到她,她的老鄉告訴我阿燕辭職迴家了。她說她在家時全家把她當寶似的,從小到大很少受欺負。昨天一個小偷都那麽囂張地欺負她,加上這邊沒有親人,哭了很久,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家裏人就讓她辭職迴家了。


    聽完這些,我也挺難過的。迴到宿舍,我飯也沒吃,愣愣地坐在床上。想著我這半年的打工生活,雖然沒太吃苦,但是偶爾被指責,被輕視的時也無人訴說。從小不做家務的我,自理能力很差,出來後全部靠現學,有時也會被舍友指責。沒人玩時的孤單寂寞,過節時想家,讓我突然也不想打工,想迴家了。但是迴家又能做什麽呢?


    過完五一,工廠組織到去年(1998年)十一剛開業的歡樂穀裏團建。那是最快樂最平等的一天,不管是工人還是經理們,都在每一個項目前耐心地排著隊伍等著,到處都是歡聲笑語。隻有在那一天裏我才感覺到所有人身上的青春氣息。每個人都是那麽生動可愛,而不是在生產線上麵目呆滯的“機器人”,或是嚴肅正經的主管。團建的午餐是kfc的套餐券,那也是我第一次吃漢堡和薯條。


    那之後沒多久,阿秀突然辭職了,連最後將近一個月的工資都沒有要。聽她的舍友說,她是哭著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她男友不要她了,她要迴去問他。


    其實我早有預感,因為我對她男朋友印象非常不好。有次他男友過來深圳出差,下班後順便來流塘看她。阿秀拖著我一起去吃飯,她一直為有這個本科的男朋友自豪。可是他男友看到我,很不熱情,說她總是和一群沒文化的人在一起。阿秀趕緊說我是大學生,他的態度才好些。阿秀知道我沒吃過白斬雞,點了白斬雞讓我嚐嚐。可是他男友看到她吃飯的樣子,一臉嫌棄地說她餓死鬼投胎。阿秀很不好意思,望著我尷尬地笑。我也很不開心,看著阿秀的麵子忍著吃完飯。


    但是阿秀很愛她的男友。每次和我聊天時,提到她男友,就是一臉崇拜愛慕的樣子。她還告訴我,她在東莞時懷孕了,阿秀想生下來,可是男友以事業為由勸說她打掉了孩子。她覺得自己又不漂亮又沒文化,內心有些自卑,也曾說過害怕男友甩了她,所以才會對自考上心。她一直都盼望著在東莞找個好些的工作,男友向他求婚,結婚一起去外麵租個大房子,生二個孩子,一兒一女。每次和我說話的時候都是一臉興奮,我笑話她還剛二十歲,就想嫁人了,她就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但是我想到她男友吃飯時候的態度,又不由為她擔心。


    她的最後一個月工資,大家都說我和她最好,讓我先代領,以後她問就給她。可是直到現在,任何人也沒有她的消息,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似的。那時我才真實地體會到“人間過客”的感受。


    後來又有幾個我熟悉的人跳槽或是返鄉,自己工作上也沒有什麽進步。那時阿蘭和我,每天都在研究報紙上的工作,周日也去附近的人才市場逛逛。但是附近的人才市場大多都是招聘普工,而且大多也是工廠,離我們想進市內的想法有點遠。而去市內找工作,路程遠耗時長,肯定要請假了。沒有市內找工作的經驗,一兩天肯定是沒辦法找到工作了。而且請假了也沒有全勤獎,我和阿蘭有點舍不得,我倆慢慢地有種無助感了。


    1999年的6月,深圳的台風不斷,給家裏打電話的那天下著大雨。媽媽在電話那頭說,在南昌這邊找了個用電腦的工作,熟人介紹的,讓我辭職迴家。我才知道爸爸媽媽自從我走後也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我。雖然我每次都說這邊還好,但是他們知道外麵謀生的艱難。尤其是春運的遭遇,讓他們非常愧疚,覺得虧欠我很多。所以春節過後還是在到處托人找工作。


    我考慮了一夜,想了很多:我現在的工作,和我如果留下來可能的將來,想了想在工廠裏麵認識的那些女孩們,想了想市內找新工作等等。一夜未眠,最後,我決定迴去留在父母身邊工作去。


    第二天鼓起勇氣和何姑娘提辭職了。何姑娘和阿蓮都很震驚,她們覺得我是找到新的工作了,而不是像我說的要迴老家去了。何姑娘還說可以給我在即將到來的普調時多加點工資,阿蓮則感歎她好不容易教會一個人,又要走了。


    我對她們,還有高生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能迴家工作的誘惑讓我扛住了所有人的勸說。我的工作阿蓮以前都做過,除了她不懂英文無法做翻譯的工作。他們最後在高生那邊調了一個今年招的,也是大專生的文員頂上了。就這樣,經過一周的交接,我離開了流塘,做上了返鄉的列車。


    流塘和西鄉在那時真的非常髒亂差,甚至整個寶安當時也是如此。這讓我以後絲毫沒有想過去關外買房的欲望。就像一個醜女,你看過她以前的樣子,即便整容成個天仙,你也總會想起她以前的樣子,而頓感無趣。


    但是這家工廠留給我的大部分都是還算美好的迴憶,後來我還介紹了一些朋友去那邊,而且那些之前的同事們都挺給麵子接收了。後來我總結有幾個原因吧:


    1. 有職位高的關係介紹進廠,而且後麵一直還在關照我;


    2. 跟的上司在工廠裏麵地位高,受人尊重;


    3. 那時我年輕雖然沒經驗,但是肯幹,大家都比較寬容;


    4. 級別低,和所有人沒有利益衝突;


    5. 老鄉多,好多事情憑著老鄉的關係大家都好說話。


    然而這段工廠的經曆也給我了一些負麵影響。我以後的八卦和大嘴巴,很大程度是在這裏被培養出來的,也讓我在以後的職場中受到懲罰。


    在返迴南昌的火車上,我有點不舍的留下了眼淚,我為我畢業後逝去的那一年時光感到憂傷,但是又能迴到父母身邊工作的希望讓我又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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