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往樓上跑”,“快點”,“快點”,“媽媽,已經是6樓了。”我哭著轉身對媽媽說。一眨眼,剛才還是隻到5樓的洪水,一下子就到了我們腳邊,然後小腿,大腿……媽媽、爸爸、弟弟,我們抱在一起,都在哭,全世界汪洋漆黑一片,水慢慢地到脖子,口,鼻子……不會遊泳的我手突然鬆開,撲騰掙紮起來,窒息,難受,拚命手腳揮舞……


    “啊……”猛地一下我醒了,摸了摸臉,擦去眼淚,慢慢睜開眼四處環望。是晚上,外麵有點燈光。做噩夢了,我摸了摸,是自己的床上。我輕輕地打開床頭的小燈,坐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籠罩著小房間,我看了看牆麵那1米多的米黃色痕跡,再抬頭看到牆上的日曆,已經翻到9月了。


    9月了,我畢業2個月了,洪水也退去1個多月了,除了牆上留下的洪水的痕跡,似乎也沒留下什麽。


    1998年6月以來,江西的雨就下個沒停。畢業的時候,江西就已經有不少地方出現了洪災。同學們更加地作鳥獸散,校園馬上就空蕩蕩了。因為有單位接收,跟幾個好友揮別後,我輕鬆地拖著箱子迴到了南昌的家裏。


    南昌不是我的老家,全家1994年隨著單位搬遷來到了南昌。所以大學時同學總是叫我“xx鬼子”。剛開始我很不開心,我就叫他們“xx蛤蟆頭”。哈哈,出氣很多。後來叫多了,習慣了,也平和了。就像小時候人家給我取外號“老鷹”一樣,我聽到就追著打。但是三年前的某一天,有個同事攀著我的肩,跳著叫我“老鷹”,“老鷹”時,我愣了,我轉頭看她,眼前浮現出三十多年那些吵吵鬧鬧,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們,突然覺得那時真好。


    雖然南昌是個省會,但是我不喜歡她。空氣不好,在我印象中很多時候都是灰蒙蒙地,冬天冷,風賊大,夏天又熱死人。我們家在昌北,隔著八一橋,每次去市內,都要經過那長長的八一大橋。車少,人多,經常上不去,就隻能走路過橋再坐車去想去的地方。夏天還好,冬天那個風唿唿地吹,如果下雨下雪,傘也撐不住,那更是受罪。搬家後的那幾年,我無時無刻不想念著我的老家。


    我的老家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宜春。那是一個山清水秀,非常美麗的地方。韓愈曾經題詩:“莫以宜春遠,江山多勝遊。”之前還是挺默默無聞地,突然在2009因為宜春旅遊局的一句宣傳語:“宜春,一座叫春的城市”聞名了。我在那裏出生讀書。尤其是在高中,我收獲了幾個摯友。


    遺憾地是我不會說宜春話。因為小學讀的是單位子弟學校,加上單位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因此大家都用普通話交流。我從小在單位長大,所以也說普通話,沒有去學宜春土話。好在爸爸媽媽都是宜春人,在家說宜春話,我至少能聽懂。


    每次在外碰到陌生人,一交談,哇,宜春人,老鄉呀。可是別人轉成宜春話交談時,我隻能用普通話迴答。好多人都覺得非常奇怪,有些人還會用普通話或宜春話繼續和我聊,有些人懷疑我是騙子或是有目的的,就不再願意交談了。


    其實我在南昌算來也沒呆多久,大學後就離家,1998年來了深圳,以後也就偶爾假期迴去看看爸爸媽媽,南昌話也是能聽懂不能說。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搬家後很少迴宜春,對宜春也越來越不了解,反而對南昌還能說上點東西,慢慢地別人問我是哪裏人,我就說南昌了。


    畢業迴到南昌後,雨還總是下。昌北過去就是九江,到處都是魚塘,遠一點有幾個大壩。那時全家都每天準時收看的新聞聯播,就是關心洪水的情況。爸爸也每天下班後騎自行車去大壩看水位。


    7月中的時候,雨還在下,新聞裏麵每天都說鄱陽湖水位突破曆史最高,但是爸爸說我們隔壁的幾個大壩水位還不高呢。媽媽說會不會馬上就漲過大壩,爸爸還拍著胸脯說不可能,超過了喝掉那些水的大話。盡管爸爸已過世多年,但是當時爸爸說這些話的神情姿態猶在眼前。


    有天傍晚,是每天做晚飯的時間。單位喇叭中突然傳出焦急得聲音:“大家注意了,洪水馬上來了,各家各戶請趕緊收拾東西,全部撤離!”


    喇叭循環播放著,還有人敲著鑼扯著嗓子到處喊。沒多久,帶著各色行李的人們陸陸續續從單位各樓房裏湧出。而我們家,還在討論。因為我們家在南昌沒有親戚,無處可去。而爸爸始終不相信樓房會被淹,心存僥幸想留下。我家是二樓,一樓是樓上各戶的柴火房,二樓離地麵有2米的樣子。想想洪水不至於那麽猛,但是他們都忽視了我們單位地勢極低,比外麵的昌北大道低了快3,4米。


    但是他們當時沒想到這個問題,加上經濟的原因,不管是留在南昌找地方住下來還是迴宜春老家投奔親戚,都是一筆非常大的支出。最後爸爸媽媽一討論,打算衝一衝,留下來不走了。


    隨著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外麵慢慢地安靜下來。我們家還是和往常一樣看完電視後睡覺了。


    突然,外麵有人大叫“洪水來了!”把剛入睡的我們驚醒了。爸爸媽媽衝出門口,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水已經漫過了一樓柴火房的一半了,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漲。爸爸媽媽後悔極了,這時候出去,水會到人的上半身,甚至脖子。加上停電了晚上也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其他地方什麽情況。想著樓房畢竟有6樓,還是可以守一守。當務之急先轉移家裏那些不能泡水的東西。於是我們4個人就來迴不停地搬運著這些東西到6樓的樓梯道上。


    還沒搬完,水就漲到了家門口了。等搬得差不多時,又漲了50多厘米,到大腿了。家裏不能呆了,趕緊關門走上更高的樓層過道上。記得那時是淩晨,外麵還在下著雨,水還在漲,但是速度慢了下來。


    到處黑漆漆地,媽媽抽泣地對爸爸說:“怎麽辦咯,我們都活了這麽大了也就算了,對不起這兩個孩子呀!”爸爸著急地拍著媽媽說“別哭別哭,肯定有辦法的,6層樓呢,大不了我等下遊出去找人”。我和弟弟倒是傻乎乎地拿著蠟燭到處張望。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在我們茫然無措地時候聽到有人扯著嗓子在叫:“還有人在房子裏麵嗎?還有人嗎?”爸爸媽媽急忙迴應:“這裏這裏!”很快,我們看到一個幾個汽油桶紮成的小筏子過來了,原來是單位保衛科的人來了。


    陸陸續續,最後和我們一樣沒有走的幾家人就這麽撤離了單位樓房,被安置到兄弟單位的招待所裏。後麵聽說是為了緩解上遊大壩的壓力,人工炸開了我們附近的大壩,決口選擇在了昌北大道的居民區這邊,而馬路另一側的工業區保住了。所以水才會漲的如此之快,而且沒有沒過馬路。


    雨終於停了,太陽出來了。但是洪水卻沒有退,隻能等待。我們全家擠在一個招待所房間裏,每天除了去食堂打飯,就是在小小的房間裏睡覺和看電視。南昌是四大火爐之一,熱起來熱死人。每天煩躁地要命,從不長痱子的我,那時長滿了痱子。


    爸爸時常迴單位看看水退了沒有,外界各種傳聞九江大壩快要扛不住了。過了十天左右吧,爸爸迴來說水退到一樓一半的位置了,單位旁邊有個還沒裝修的樓盤可以住人,有些人已經住在那邊了。和媽媽商量住到那裏去,節約開支還能開始打掃下家裏。這樣我們迴到了昌北,在那個樓房的4樓打掃了一個房間,撐著筏子從家裏拿了點東西住了下來。


    其它樓層早有了幾戶家庭,後麵慢慢地又有幾戶住了進來。有個家裏還帶著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我挺喜歡她,沒事就幫人帶帶,還經常捏著她的小鼻子叫她“小災民”,剛出生就和我一樣成了“災民”真是挺可憐的。


    鄱陽湖全麵告急的那幾天,大家每天都在憂心忡忡地討論是不是九江大壩守不住了。有天碰巧在馬路井蓋邊撈魚玩的我,看到大路上好多交警和警察開道,很多中巴和小車往九江的方向飛馳而去。大家又都對形勢樂觀起來。果然沒多久,九江大壩保住了。


    在這個水泥樓裏又熬了一個多星期,水終於退去了。然後就是迴到家裏各種做衛生,洗刷刷,慢慢地隻剩下牆上那段米黃色泡過水的痕跡還無聲地證明著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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