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四就要起程迴青城了。全家人依依不舍,但卻無法把人留下。


    青山奶眼裏含著淚,拉著老四的手舍不得放開:“老四啊,娘給你準備的春秋的衣服在你的箱子裏,別忘了拿出來穿,還有棉襖,天冷了記得穿,別凍著。”


    “哎呀你這老婆子,這車軲轆話你說了一百遍了,也不嫌叨叨啊,他這麽大的人了,還不知道冷了添衣熱了減啊!”


    “要你管啊,兒行千裏母擔憂,你不知道啊?再說了,我又不是說給你聽,你在後邊添什麽亂啊!”


    敬仁看著拌嘴的二老,忍不住笑,說:“娘,你放心吧,兒子都知道,等有時間了我就迴來看你們。”


    敬仁說著在二老麵前跪下,眼裏有淚光在閃,“爹娘,兒子不孝,不能在二老麵前盡孝,請爹娘一定要保重身體,兒子跪別了!”說完,三個響頭磕在地上,起身,全家人都是淚流滿麵。青山奶更是泣不成聲。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爹娘的牽掛是兒女心中永遠放不下的風景。


    二哥駕著牛車送他到鎮上。穀穗兒也要跟著,橫豎她也沒什麽事兒,青山奶就讓她跟著去了。


    四叔跟住在客棧裏的兩個跟班會合。他把身上的長衫換成了一身藍灰色軍裝,大沿帽,腰間插著一支駁殼槍。整個人一下子變了氣質,更顯英俊挺拔了。


    “哇哦,四叔,你好帥啊!”穀穗兒看著一身戎裝的四叔,眼裏直冒小星星。圍著四叔轉了好幾個圈。


    “那咱小穀穗兒快點長大,將來嫁個比四叔還帥的夫婿。”四叔摸著穀穗兒的頭跟她開著玩笑。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在二哥和穀穗兒長久的目送中,老四敬仁一步三迴頭的走了。


    過完六歲生日,用娘的話說就是大姑娘了,要裹腳了。再不裹腳那就長成大腳妞了,長大了是嫁不出去的。


    對於裹腳在真正實施之前穀穗兒是沒有什麽太深的感覺的。隻是好奇奶和娘她們的腳怎麽跟自己的不一樣。


    當奶脫下她尖尖的鞋子時,她總是好奇的看她的腳。她的腳除了大拇趾,其它四個腳趾是彎曲著壓在腳底。它的腳背成了腳底,上麵結滿了厚厚的繭,並且論長度還不如自己腳大呢。


    奶天天晚上要用剪刀剪那些繭子,穀穗兒摸著奶的腳問:“奶,你的腳怎麽跟我的不一樣啊?” “奶,怎麽你的腳會長成這樣呢?”


    “這是裹的小腳,不是天生長這樣的。”


    “為什麽要裹腳呀?”“因為大家都這樣做。”


    “大家都做我們就要做嗎?疼不疼?”“現在不疼了。”


    “每個人都要裹腳嗎?”“每個女人都要裹腳的,要是長了雙大腳會嫁不出去的。”


    穀穗兒不明白腳跟嫁不嫁得出去有什麽關係,反正自己離嫁出去還早著呢,也就沒去管那麽多了。但現在好像不管不行了,奶和娘決定這幾天就給自己裹腳了。


    對於奶和娘她們踮著小腳扭扭捏捏走路的樣子習以為常,也不覺得有什麽不應該的。但真正到了自己麵臨著這件事兒的時候,她才知道這有多可怕。


    那天晚上娘打來一盆熱水讓自己燙腳。奶拿出一卷白布等著。等腳燙得差不多了,奶把他的腳拇趾外的其他四個腳趾向腳底彎曲,緊貼腳底,還在她的四個腳趾間塗上明礬,然後就用那卷白布纏裹。


    穀穗兒疼得直哼哼。求著奶不裹行不行。奶好聲好氣的哄著:“就疼這一會兒,習慣了就好了,乖,忍忍啊。”奶纏了三層之後就用針死死的縫緊了。然後再纏,纏完了又縫。


    穀穗兒覺得自己的腳底好像有炭火在燒。她大哭著:“爺爺,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快來救我呀!穗兒活不了了!”


    青山爺聽到穗兒的哭聲跑過來,“這是幹什麽?”


    “這是做為女子必須受的罪。哪個女孩不是這樣過來的。沒聽人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啊。”青山奶也心疼,但卻沒辦法。


    “咱不裹了,咱不受這個罪!”青山爺說著就想去撕那纏腳的布。


    “不能撕啊,撕了這罪就白受了。你總不想咱孫女被人嘲笑,嫁不出去吧!”


    “是啊爹,哪個女孩子不得走這一步呀。”劉桂蘭也這樣勸著自己的公公。幾個哥哥站在門外,看穀穗兒受這樣的罪心疼得不行,但卻不敢上前去說什麽。


    米粒兒和禾苗兒眼淚汪汪的看著疼得直哼哼的大姐,用小手給大姐揉著捆得像粽子一樣的小腳,嘴裏還“不疼了不疼了”的安慰著姐姐。


    正鬧得不可開交呢,大門響了一聲,然後學賢和誌和跑了進來。原來學賢看爺爺勸不住,就跑到河陽村找誌和了。


    誌和一聽穀穗兒哭得不像樣子,且受罪呢,急得啥也不顧就跟著學賢跑來了。


    “穗兒,穗兒,咱不哭,咱不纏足了,大腳怕什麽,嫁不出去怕什麽,有誌和哥哥呢!”誌和一邊給穀穗兒拆著裹在腳上的白布,一邊安慰著這小姑娘。


    “誌和哥哥,我好疼啊!”看到誌和來,穀穗兒哭得更大聲了。


    “爺奶,嬸兒,咱家穀穗兒不用裹腳,我不怕她腳大,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的待穗兒的,你們放心。”


    纏腳布放開了,腳已經沒有那麽疼,穀穗兒的哭聲小了很多,但還是在抽泣著。


    誌和在老丁家就是穀穗兒的小女婿,是早就定下的姑爺。姑爺都說了不嫌大腳,自己家人還計較什麽呢?裹腳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了。


    因為四叔迴來,再加上裹腳,穀穗兒好多天沒怎麽跟村裏的小夥伴們玩了。她挎了個筐子,想叫上蘭妮她們去挖野菜。


    剛出門,就看到蘭妮和大牛一塊往她家這邊走。“穀穗兒,我們正想找你一塊去挖野菜呢!”蘭妮兒邊說著邊往她這邊跑。大牛也噠噠噠的跟著跑,鋥亮的黃鼻涕一如既往的在鼻子裏出出進進。


    “怎麽沒看到柱子呢?”


    “柱子在家看妹妹呢,他妹妹隻有一口氣了,說不定今天就死了。”大牛一臉的憤憤。


    “怎麽會這樣呢?”


    “還不是他那個奶奶,有點兒什麽好吃的就拿走了,他娘在月子裏一直吃不上什麽正經飯,餓得沒奶,又沒有什麽能吃的喂,可不就快餓死了嘛。”


    “你這是聽誰說的,怎麽跟個老娘們兒似的,還學會?舌頭了。”穀穗兒瞪了大牛一眼。


    “我沒胡說,也不是聽誰說的,是我親眼看到的。”大牛委屈的說,“就上次你給柱子那兩條魚,不但柱子沒吃一口,他娘也沒撈著吃幾口,全讓他奶端走了。”


    “他奶怎麽這樣呢?”“你不知道,他奶做得壞事兒可多了呢。他爹又一心向著他奶,柱子和他弟他娘他妹,差不多都快餓死了。”


    “走,看看去。”穀穗兒也不顧得去挖野菜了,領著大牛他們向孫柱子家走去。


    還沒走到孫柱子家呢,老遠就聽到從他家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們緊跑幾步,看到孫柱子家院子裏已經站了不少村裏人。他奶奶也站院子裏撇著嘴冷笑著說:“不就是個賠錢貨,死了就死了,有什麽好嚎喪的,晦氣!老大,你還不快去後山扔了,還放在家裏幹什麽!”


    柱子紅著眼睛,攥著拳頭,怒視著他奶奶:“都怪你,都是你這個老巫婆害的,要不是你把我們家能吃的東西都拿走了,我娘也不會餓得沒奶,我小妹也就不會餓死了!”


    “你這個小畜生,怎麽跟你奶奶說話呢,是你娘沒能耐養活自己的孩子,這關我什麽事兒!”


    “我姥姥給幾個雞蛋你都拿去吃了,我好不容易拿兩條魚迴來你把一鍋魚湯都端走了,你還奶奶呢,你就是老巫婆,我沒有你這樣的奶奶!”


    “柱子,那是你奶奶!”柱子他爹紅著眼睛吼柱子,到現在他還沒覺得他娘有什麽錯兒。


    “她是你娘,不是我奶奶,從此以後你去跟你娘過吧,我小妹已經餓死了,以後我和我娘我弟餓死也與你無關!我們跟你分家!”


    “你聽聽,大家都聽聽啊,這還是人說的話嗎? 我們老孫家就養出這麽個不孝的白眼狼啊!”孫老太跺著小腳咬著牙罵著。“這都是那個賤人教的啊,你快把那個賤人給我休了去!”她一邊罵一邊推著柱子他爹。


    “不用他休,今天柱子說了,我們死活從今以後與他無關,我們分家。”柱子娘抱著個小繈褓從屋裏走出來,那是她還不滿月的小女兒,就這麽硬生生的餓死了。她本來是個軟性子的女人,以為自己退一步,這個家就能過下去,沒想到自己的退讓得到的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和永無止境的剝削和虐待。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賤人,你這個賤人!”孫老太上去就要打柱子娘,被看熱鬧的鄰裏們攔下了。“柱子娘這還沒出月子呢,孩子又死了,你就積點德吧!”


    “哪裏有這麽狠毒的人啊,兒媳婦做個月子你不管也就算了,人家娘給幾個雞蛋你也能拿去吃了,怎麽下得去那個口啊。”


    “孩子摸兩條魚你能把魚湯全端走,也是厲害了!還做人家奶呢,就算是仇人也沒這麽做的。”旁邊一個媳婦沒好氣的數落著。


    柱子娘抱著自己早已經涼透了的小女兒,哭得眼睛紅腫的像個桃子,有幾個媳婦安慰著她,孩子已經沒了,再把自己哭出個毛病來,就得不償失了,還得顧著活著的不是。


    穀穗兒悄悄的往前擠過去,用手把了一下小女娃露在破被子外麵的小手,脈已經沒有了,就算穀穗兒學過一點醫術,卻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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