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盤古開天地，發生過數次滅世量劫。
唯獨這一次，將兩個世界涅盤在一起。
曾經的下界和神界都是天圓地方。
如今卻合成一顆巨蛋。
不知是沉澱還是黑洞在發揮作用，巨蛋仍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縮小。
麵積連下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更別說兩個世界之和了。
天地崩碎，清濁不分。
巨蛋表麵是翻滾的岩漿和沸騰的海水。上空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毒氣。
如同一鍋翻滾的濃粥。
薑羽在星空海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無法去輪迴之地。
以他現在的實力，屏息兩三天都不成問題。可是耳朵嗡嗡作響，眼睛也被壓迫的隱隱作痛。
也不知巫族是怎麽存活的。
薑羽怔怔地看著生養之地，腦中一片空白。
“哞！”
星空海沒有聲音。
縹緲的牛叫把薑羽喚醒。
循聲看去，隻見黝黑的星空中有一抹嫩綠閃爍了一下。
薑羽略微遲疑，朝綠光飛去。
看似不遠，這一飛就是億萬裏。
離近才發現，竟然是一棵巨大的茶樹。
枝葉繁茂，撐起嫩綠的光膜。
光膜內部有山有水，還有一處鍾靈毓秀的山穀。
山穀邊緣有一個青年，慵懶地躺在青牛背上。正在朝他招手。
“阿牛？”
薑羽的眼中總算有了一絲光芒。立即飛過去。
穿過光膜時有些許阻礙。
感受到濃鬱的靈氣和新鮮空氣。薑羽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
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珍貴。
“小哥，咱們又見麵了。”
阿牛笑容和煦，宛如相交多年的好友：“先生在等你呢！我幫你帶路。”
薑羽微微蹙眉。
他對先生的身份早有猜測。可末世量劫之後，他對高高在上的聖人心懷芥蒂。
已經失去了曾經的敬畏。
阿牛從青牛背上跳下來。不容分說，拉起薑羽的手就走：“唉，別傻站著了。莫讓先生久等。”
“哞！”
青牛發出一聲響亮地鳴叫。似乎是在迎客。
薑羽滿肚子疑問。
不動聲色地抽迴手，默默地跟在後麵。
阿牛毫不介意。頭也不迴地說道：“你的家人沒事。”
“嗯！”
薑羽滿肚子疑問，卻沒多說一個字。
他有點後悔拒絕天降功德了。
若是成聖，至少不會兩眼一抹黑。
阿牛似是無意地隨口說道：“世界重新孕育。輪迴之地也停止運行了。至於原本的生靈，已經被聖人聯手封存起來。等到適合生命延續，自會放他們出來。”
“犼死了？”
薑羽突兀地問了一句，讓阿牛頓住腳步。
頗為意外地打量起薑羽。
按理說，薑羽最關心的不是家人嗎？怎麽關心起犼的死活了。
薑羽的聲音不含任何感情：“如果沒死，我去把世界毀掉。免得讓聖人們費心算計。”
他語氣平淡，可怨氣都快從臉上溢出來了。
阿牛的嘴角狠狠一抽，搖頭解釋道：“犼已經是建木的一部分了。它不死不滅，源源不斷地為世界提供能量。放心，它再也逃不出來了。”
這是聖人的算計，但也有意外之處。
活該犼貪嘴。吞噬計都的哀苦相和極惡相。
魔氣持續不斷地被紫皮葫蘆吸收，再轉化成五彩靈液澆灌建木。
犼被建木的樹根包裹，體內又開始生根。
活得越久，束縛越強。
不但成為死循環，它還成了一勞永逸的肥料。
阿牛熱情地攬住薑羽肩膀：“量劫無情，無法避免。不管聖人插不插手都會發生。你別覺得我殘忍。多經曆幾次量劫就坦然了。”
薑羽白了他一眼：“我沒心情說這些。”
“哦……”
阿牛拍了拍額頭：“是我孟浪了！快走吧，先生會解答你疑惑的。”
天河村。
薑羽在夢中來過。
走在田間小路上，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雖說頭頂也有太陽。但真正的光源來自茶樹。
溫暖卻不燥熱。
不知哪裏吹來的微風，讓茶樹發出“唦唦”的輕響。
隱隱送來茶籽的幽香。
“好地方！”
這是薑羽來到天河村後，語氣第一次有了感情。
阿牛咧嘴一笑：“你是第一次來，但也不是第一次了。真喜歡這裏，我幫你搭個茅屋。”
“再說吧！”
薑羽拍了拍阿牛的肩膀，表示感謝。
人家把熱臉貼過來，總不能一直用冷屁股擋著吧？
阿牛朝茶樹下的茅屋一努嘴：“先生等著呢。聊完了來我家喝酒。”
薑羽是沒心思喝酒的。隻想解惑滿肚子疑問。
茅屋內不顯昏暗。光線順著窗欞照進去，拉出條條金線。
雖然簡陋，卻讓人自然而然地靜下心來。
一根細香冒著嫋嫋青煙。
歲月靜好。
白須白發的先生端坐在茶幾前。笑容和藹，對薑羽微微點頭。
伸手一指對麵的茶碗。開門見山道：“天命早定。聖人也無法違背世界走勢。最多稍加幹預。”
薑羽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茶是極品仙茶，可他喝不出味道：“我的家人呢？”
他很無禮。
怨氣都快從眼睛裏冒出來了。
先生輕撚胡須，笑著說道：“已逝的人去了輪迴之地。以你的手段不難找到。活人在一個小世界沉睡。等世界涅盤就放出來。你可以借入夢的方式相聚。”
薑羽沉默了。
他知道先生有入夢的能力，豐都那邊也有托夢的手段。但是以這種方式見麵，根本不算相聚：“世界涅盤需要多久？”
先生哈哈一笑：“原本需要十幾萬年的衍化。但是有犼做養料，速度快了十倍。天河村的一天抵得上一年。小友隻需在這裏住三十年就行。”
一天抵一年？
豈不是抵輪迴之地……
薑羽下意識地低頭扒拉手指。
腦子有點不夠用。
先生的眼角明顯抽搐一下。清了清嗓子：“有幾個小世界還存在。你可以去逛逛，結交一些朋友。”
“嗯？”，薑羽迴過神來：“什麽小世界？”
先生撚指提壺，把薑羽麵前的茶碗滿上。神態安詳，語氣和煦：“鯤鵬的北冥海，闡教的白玉京，截教的玄都玉京，西方教的小西天。還有很多……你自己探索吧。”
薑羽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半晌，突然開口道：“我丟了不少寶貝。連個納寶袋都沒有。”
他認命了。
心態一旦放平，天性就占據上風。
聖人啊！
被你們利用完，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
話題的突然跳脫，又讓先生一怔：“你有空間祖符，自己煉製唄。”
“不會！”
薑羽的話中透著幾分無賴：“我的葫蘆丟了。聽說還有個葫蘆他爹。要是拿來用用就好了。”
這種變臉的速度和皮厚程度，即使是先生也歎為觀止。
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還要用來裝丹藥呢！”
說著，伸出食指，朝薑羽隔空一點。
大量煉器的知識湧入薑羽腦海。
“嘶……”，薑羽呆滯了十幾息。先是倒抽一口冷氣，隨即臉色一垮：“啥意思？讓我自己煉呐？”
先生站起身，輕輕撣了一下衣襟：“星空海不缺材料。老夫不煉丹的時候，八卦爐可以借你用。反正你要住一陣子，就當打發時間。”
薑羽覥著臉湊上前，嬉皮笑臉地說道：“先生真是一毛不拔的楷模啊！您剛剛說煉丹？要不送我個十幾二十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就不信摳不出一點東西。
這股不要臉的勁頭，和剛進門時判若兩人。
先生笑容不減：“別覺得誰欠了你。是你自己避開天降功德的。”
說完大袖一揮，把薑羽掃出茅屋。
“吧嗒！”
木門關閉。
阿牛正抻著脖子往裏觀望。見薑羽倒飛出來，連忙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樣，先生跟你說清楚了？”
薑羽從阿牛的懷裏掙脫出來，心裏頗為不悅：“清楚個屁！我的茶還沒喝完呢！”
“走走走，上我家喝去！”，阿牛拉起薑羽：“你可得給我講講所見所聞哈。我都好久沒出村了……”
從這天開始，阿牛家的隔壁搭起一間茅屋。
薑羽有了暫時的落腳之地。
一安頓下來，立即去輪迴之地探望一番。
輪迴之地停止運轉了。
幽魂密密麻麻地擠在豐都。全是沒有神智的模樣。
放眼望去，隻有一些公職人員忙得腳打後腦勺。
豐都擴招了不少員工。
除了薑羽相熟的幾個老友，大多是一些生麵孔。
出乎意料的是被他大輪迴術收走的夜叉。
這些遊魂被魔族改造過，無法轉世。
如今都收編成了豐都的嘍囉。
薑羽的家人和朋友得到特殊關照。單獨安排在一個院落裏。
豐都已經設立規矩。這是陰樂湛為數不多能以權謀私的地方了。
女魃，蚩豈，常玖，弓關……
薑羽看到親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喚醒他們的神智。
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
輪迴之地停止運轉，可時間差還在。
這裏沒有吃喝玩樂。
薑羽不能讓他們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幾百萬年。
知道家人無恙，他徹底放心下來。像個鬧別扭的孩子，沒去探望陰樂湛和孟婆就離開了。
他返迴天河村就開始研究煉器。
煉器和鍛造是完全不同的領域。
薑羽糟蹋了無數材料，終於煉製出一個帶有豁口的破碗。
破碗內有三尺見方的空間。
有了空間法寶，薑羽迫不及待地去討……去各小世界拜訪。
天河村很小，隻有十幾戶人家。
表麵民風淳樸，實際上一點都不浮誇。
隔壁的阿牛一窮二白，倒是他媳婦織得一手好綢。
薑羽對小七眉來眼去，瘋狂暗示。
阿牛生出濃濃的危機感。最終不得不塞給他一塊七彩流雲帕，打發走人。
鄰家的羲伯和媧嬸待人熱情。知道薑羽學習煉器，送了他兩把測量的尺子。
一把叫規，一把叫矩。
有了規矩，煉製出的東西就像樣多了。
村口住著一個名叫太一的黑臉大漢。
深居簡出，惜字如金。
薑羽去了好幾次都沒撈到好處。
見屋簷掛著一個精致的鈴鐺。
手欠，屈指彈了一下。
險些震得魂飛魄散。
誰能想到，一個不起眼的鈴鐺會是東皇太一鍾？
還因此被阿牛嘲笑了好多天。
逛遍村子才發現，有好多茅屋是空的。
阿牛告訴他，聖人的神念化身偶爾會來住上幾天。
薑羽頓時沒了興致。他對高高在上的聖人提不起好感。
他將天河村搜刮了一遍。又從阿牛那裏討來一張星圖，風風火火地跑去探索新世界了。
把古茶樹的茶葉含在舌下，能在身體表麵生出一層光膜。
寒暑不侵，還能自由唿吸。
薑羽最先選擇的是玄都玉京。
在一眾大佬中，他和多寶道人的交情最深。
可惜多寶道人沉睡了。
使用大氣運術的副作用是走黴運。
喝水塞牙，放屁竄稀，走路崴腳，上街丟錢……
多寶道人通常是用睡覺的方式熬過這個階段。
可他自己都沒想到，這次動用大氣運術竟會引來數縷開天氣息。
恐怕得睡個上萬年了……
多寶道人睡了，不過他的師兄弟都對薑羽擺出長輩的姿態。
誰讓薑羽是寒心霜的男人呢？
確實是晚輩。
毗盧仙的眼中透著說不出的欣賞：“你小子可以！上次見麵匆忙，這次給你補上見麵禮。”
說著，塞給薑羽半截黑木頭。
薑羽剛出道時，曾在仙月宗遇到過一個老乞丐。
正是毗盧仙所化。
他當時是跑去見寒心霜的。
烏雲仙用屁股把毗盧仙擠到一邊，一臉鄙夷：“窮酸樣吧！摳搜的！”
隨即又對薑羽堆起笑臉：“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當個代步工具。”
邊說邊在肚皮上揉搓幾下，薅下一朵白雲。
頗為得意地說道：“別看這朵雲彩不起眼。一個筋鬥就能飛出十萬八千裏。闡教那些窮鬼沒一個比它快的。”
薑羽的空間挪移不比這個慢。可白拿的東西，沒理由不要。
他以為白雲很占地方。
沒想到，一放進碗裏就霧化了。不和別的寶貝搶空間。
金靈聖母揉了揉薑羽的長發。
原本拿出一顆金燦燦的珠子。隨手又收迴去。換成一個陶罐：“這是我配的洗發水。柔順補水不打結。你是截教女婿，髒乎乎的可不行。”
薑羽的臉皮早就千錘百煉了。直接把這兒當成娘家。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張口就是阿舅阿公。
一圈下來，不僅把破碗裝得冒尖。還搞到一身華麗的仙衣。
手裏拎著大包小包，脖子上還掛了幾截臘腸。
直到沒人送他東西了，終於騰出嘴來：“你們知道心霜去哪了嗎？她不在豐都，我入夢也沒找到她。”
一眾仙人麵麵相覷。
金靈聖母輕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心霜的前身是火靈聖母。她是天生地養的精靈。雖然不入輪迴，但世界涅盤，她也會變迴最原始的形態。哎，我們退走時想帶上心霜的。她非要留下……”
薑羽臉色大變：“她死了？”
“倒也不算。”，金靈聖母投來安慰的目光：“精靈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不死不滅的。隻要滿足誕生條件就會重生。隻要她最重要的人出現在麵前，就能找迴記憶。”
毗盧仙有些幸災樂禍：“多寶是寵徒狂魔。最大的心結就是沒能喚醒心霜的記憶。哎，他沒遷怒你吧？”
薑羽訕笑著搖了搖頭。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最重要的人才能喚醒前世記憶？
他有自信。
薑羽突然想起嬴勾的媳婦。好像就是喚醒了前世記憶。不由問道：“精靈有很多？”
金靈聖母指了指自己，又用下巴指向烏雲仙：“誕生條件很苛刻。但無數萬年下來，還是有一些的。和你一起的雪女和那個奇醜的小孩也是精靈。”
薑羽很無奈：“慢慢找吧。”
拜別一眾長輩。薑羽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白玉京。
討飯要趁早。
白玉京又被闡教稱為天庭。
是在妖庭的基礎上擴建出來的。
相比於娘家，這裏的仙人全是人族外貌。
就是太高傲了。
自帶優越感。
雖然沒對薑羽冷嘲熱諷，卻也沒有預想中的熱情。
事出有因。
人教沒有自己的小世界。
被闡教救出後就留在白玉京。
一群筆杆子，寄人籬下還擺出為人師表的姿態。自然不受待見。
連帶著薑羽也被鄙視了。
薑羽原本是來討要好處的。對上鼻孔朝天的仙人，頓時打消了念頭。
但也沒白跑一趟。
先生的八卦爐就放在白玉京。
索性把破碗重新煉製一番。
看守八卦爐的童子已經得到了先生的授意。不僅沒有為難薑羽，還幫忙開爐催火，講解使用方法。
“先生呢？”
薑羽摸了摸童子的衝天辮。
兩個童子的長相一模一樣。
衝天辮的叫金靈童子，羊角辮的是銀靈童子。
容易分辨，名字也好記。
金靈童子用力甩開薑羽的手。聲音如銅鈴般清脆：“先生在星空海采藥。”
銀靈童子在一旁補充道：“聽說要煉一爐輔助世界衍化的丹藥。”
“喔……”
薑羽肅然起敬。
還以為先生是不想送他寶物才躲起來的。
開爐煉器。
兩個童子用橐龠拚命往八卦爐裏吹氣。
風雷滾滾。
可薑羽既看不到火光也感覺不到熱浪。隻有體內的火之祖符略微波動。
不由問道：“這是三昧真火？”
“識貨！”，金靈童子頗為得意：“先生收盡天地火種才融出三昧真火。據說爐中還誕生過火靈呢。”
“嘶……”
薑羽倒抽一口冷氣，喃喃自語道：“莫非心霜……先生豈不是我的老丈人？那是一家人啊！他的東西不就是我的？”
銀靈童子揉了揉鼻子：“你嘀咕啥呢？爐溫已經夠了。要煉什麽就快點，很累人的！”
薑羽把手指掰得“嘎嘣”作響。自信一笑：“看好了！”
隨手一丟，破碗飛入八卦爐。
手訣翻飛，快到出現幻影。
破碗在八卦爐內旋轉孕胚。祭煉塑形，打入符文。
整整煉製一個時辰。
終於將鏽跡斑斑的破碗煉成了煙熏火燎的破碗。
“噗……”
金靈童子和銀靈童子掩嘴偷笑。
薑羽白了兩個童子一眼。單手托碗，學著先生的語氣說道：“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你倆著相了！”
兩個童子一聽，頓時收斂笑容。鄭重地向薑羽行了一禮：“謝先生指教！”
薑羽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稱為先生的一天。
當即擺出長者風範。給兩個童子各留下一截臘腸，飄然而去。
煉器嘛，不就是在成長中反複失敗嗎？
再說他又不算完全失敗。
手中的破碗就從三尺空間成功拓展到了三尺半。
薑羽對小西天不感興趣，直接跑到北冥海討酒喝去了。
他和鯤鵬是有交情的。
鯤鵬脾氣壞，嘴還臭。但是性子直爽。和薑羽很投脾氣。
它把河圖洛書送給薑羽了，還開放北冥海的海鮮。
隨便吃！
安逸的日子過了兩年。薑羽開始感到無聊了。
把能煉的東西都煉了一遍。連青牛脖子上的鈴鐺都沒放過。
這段時間總和鯤鵬胡吃海喝，體重也增長了不少。
在星空海探索個幾年，也就沒了新鮮感。
實在無趣。
幹脆把神識一封，學著多寶道人陷入沉睡。
唯獨這一次，將兩個世界涅盤在一起。
曾經的下界和神界都是天圓地方。
如今卻合成一顆巨蛋。
不知是沉澱還是黑洞在發揮作用，巨蛋仍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縮小。
麵積連下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更別說兩個世界之和了。
天地崩碎，清濁不分。
巨蛋表麵是翻滾的岩漿和沸騰的海水。上空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毒氣。
如同一鍋翻滾的濃粥。
薑羽在星空海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無法去輪迴之地。
以他現在的實力，屏息兩三天都不成問題。可是耳朵嗡嗡作響，眼睛也被壓迫的隱隱作痛。
也不知巫族是怎麽存活的。
薑羽怔怔地看著生養之地，腦中一片空白。
“哞！”
星空海沒有聲音。
縹緲的牛叫把薑羽喚醒。
循聲看去，隻見黝黑的星空中有一抹嫩綠閃爍了一下。
薑羽略微遲疑，朝綠光飛去。
看似不遠，這一飛就是億萬裏。
離近才發現，竟然是一棵巨大的茶樹。
枝葉繁茂，撐起嫩綠的光膜。
光膜內部有山有水，還有一處鍾靈毓秀的山穀。
山穀邊緣有一個青年，慵懶地躺在青牛背上。正在朝他招手。
“阿牛？”
薑羽的眼中總算有了一絲光芒。立即飛過去。
穿過光膜時有些許阻礙。
感受到濃鬱的靈氣和新鮮空氣。薑羽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
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珍貴。
“小哥，咱們又見麵了。”
阿牛笑容和煦，宛如相交多年的好友：“先生在等你呢！我幫你帶路。”
薑羽微微蹙眉。
他對先生的身份早有猜測。可末世量劫之後，他對高高在上的聖人心懷芥蒂。
已經失去了曾經的敬畏。
阿牛從青牛背上跳下來。不容分說，拉起薑羽的手就走：“唉，別傻站著了。莫讓先生久等。”
“哞！”
青牛發出一聲響亮地鳴叫。似乎是在迎客。
薑羽滿肚子疑問。
不動聲色地抽迴手，默默地跟在後麵。
阿牛毫不介意。頭也不迴地說道：“你的家人沒事。”
“嗯！”
薑羽滿肚子疑問，卻沒多說一個字。
他有點後悔拒絕天降功德了。
若是成聖，至少不會兩眼一抹黑。
阿牛似是無意地隨口說道：“世界重新孕育。輪迴之地也停止運行了。至於原本的生靈，已經被聖人聯手封存起來。等到適合生命延續，自會放他們出來。”
“犼死了？”
薑羽突兀地問了一句，讓阿牛頓住腳步。
頗為意外地打量起薑羽。
按理說，薑羽最關心的不是家人嗎？怎麽關心起犼的死活了。
薑羽的聲音不含任何感情：“如果沒死，我去把世界毀掉。免得讓聖人們費心算計。”
他語氣平淡，可怨氣都快從臉上溢出來了。
阿牛的嘴角狠狠一抽，搖頭解釋道：“犼已經是建木的一部分了。它不死不滅，源源不斷地為世界提供能量。放心，它再也逃不出來了。”
這是聖人的算計，但也有意外之處。
活該犼貪嘴。吞噬計都的哀苦相和極惡相。
魔氣持續不斷地被紫皮葫蘆吸收，再轉化成五彩靈液澆灌建木。
犼被建木的樹根包裹，體內又開始生根。
活得越久，束縛越強。
不但成為死循環，它還成了一勞永逸的肥料。
阿牛熱情地攬住薑羽肩膀：“量劫無情，無法避免。不管聖人插不插手都會發生。你別覺得我殘忍。多經曆幾次量劫就坦然了。”
薑羽白了他一眼：“我沒心情說這些。”
“哦……”
阿牛拍了拍額頭：“是我孟浪了！快走吧，先生會解答你疑惑的。”
天河村。
薑羽在夢中來過。
走在田間小路上，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雖說頭頂也有太陽。但真正的光源來自茶樹。
溫暖卻不燥熱。
不知哪裏吹來的微風，讓茶樹發出“唦唦”的輕響。
隱隱送來茶籽的幽香。
“好地方！”
這是薑羽來到天河村後，語氣第一次有了感情。
阿牛咧嘴一笑：“你是第一次來，但也不是第一次了。真喜歡這裏，我幫你搭個茅屋。”
“再說吧！”
薑羽拍了拍阿牛的肩膀，表示感謝。
人家把熱臉貼過來，總不能一直用冷屁股擋著吧？
阿牛朝茶樹下的茅屋一努嘴：“先生等著呢。聊完了來我家喝酒。”
薑羽是沒心思喝酒的。隻想解惑滿肚子疑問。
茅屋內不顯昏暗。光線順著窗欞照進去，拉出條條金線。
雖然簡陋，卻讓人自然而然地靜下心來。
一根細香冒著嫋嫋青煙。
歲月靜好。
白須白發的先生端坐在茶幾前。笑容和藹，對薑羽微微點頭。
伸手一指對麵的茶碗。開門見山道：“天命早定。聖人也無法違背世界走勢。最多稍加幹預。”
薑羽在蒲團上盤膝坐下。
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茶是極品仙茶，可他喝不出味道：“我的家人呢？”
他很無禮。
怨氣都快從眼睛裏冒出來了。
先生輕撚胡須，笑著說道：“已逝的人去了輪迴之地。以你的手段不難找到。活人在一個小世界沉睡。等世界涅盤就放出來。你可以借入夢的方式相聚。”
薑羽沉默了。
他知道先生有入夢的能力，豐都那邊也有托夢的手段。但是以這種方式見麵，根本不算相聚：“世界涅盤需要多久？”
先生哈哈一笑：“原本需要十幾萬年的衍化。但是有犼做養料，速度快了十倍。天河村的一天抵得上一年。小友隻需在這裏住三十年就行。”
一天抵一年？
豈不是抵輪迴之地……
薑羽下意識地低頭扒拉手指。
腦子有點不夠用。
先生的眼角明顯抽搐一下。清了清嗓子：“有幾個小世界還存在。你可以去逛逛，結交一些朋友。”
“嗯？”，薑羽迴過神來：“什麽小世界？”
先生撚指提壺，把薑羽麵前的茶碗滿上。神態安詳，語氣和煦：“鯤鵬的北冥海，闡教的白玉京，截教的玄都玉京，西方教的小西天。還有很多……你自己探索吧。”
薑羽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半晌，突然開口道：“我丟了不少寶貝。連個納寶袋都沒有。”
他認命了。
心態一旦放平，天性就占據上風。
聖人啊！
被你們利用完，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
話題的突然跳脫，又讓先生一怔：“你有空間祖符，自己煉製唄。”
“不會！”
薑羽的話中透著幾分無賴：“我的葫蘆丟了。聽說還有個葫蘆他爹。要是拿來用用就好了。”
這種變臉的速度和皮厚程度，即使是先生也歎為觀止。
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我還要用來裝丹藥呢！”
說著，伸出食指，朝薑羽隔空一點。
大量煉器的知識湧入薑羽腦海。
“嘶……”，薑羽呆滯了十幾息。先是倒抽一口冷氣，隨即臉色一垮：“啥意思？讓我自己煉呐？”
先生站起身，輕輕撣了一下衣襟：“星空海不缺材料。老夫不煉丹的時候，八卦爐可以借你用。反正你要住一陣子，就當打發時間。”
薑羽覥著臉湊上前，嬉皮笑臉地說道：“先生真是一毛不拔的楷模啊！您剛剛說煉丹？要不送我個十幾二十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就不信摳不出一點東西。
這股不要臉的勁頭，和剛進門時判若兩人。
先生笑容不減：“別覺得誰欠了你。是你自己避開天降功德的。”
說完大袖一揮，把薑羽掃出茅屋。
“吧嗒！”
木門關閉。
阿牛正抻著脖子往裏觀望。見薑羽倒飛出來，連忙伸手接住。迫不及待地問道：“怎麽樣，先生跟你說清楚了？”
薑羽從阿牛的懷裏掙脫出來，心裏頗為不悅：“清楚個屁！我的茶還沒喝完呢！”
“走走走，上我家喝去！”，阿牛拉起薑羽：“你可得給我講講所見所聞哈。我都好久沒出村了……”
從這天開始，阿牛家的隔壁搭起一間茅屋。
薑羽有了暫時的落腳之地。
一安頓下來，立即去輪迴之地探望一番。
輪迴之地停止運轉了。
幽魂密密麻麻地擠在豐都。全是沒有神智的模樣。
放眼望去，隻有一些公職人員忙得腳打後腦勺。
豐都擴招了不少員工。
除了薑羽相熟的幾個老友，大多是一些生麵孔。
出乎意料的是被他大輪迴術收走的夜叉。
這些遊魂被魔族改造過，無法轉世。
如今都收編成了豐都的嘍囉。
薑羽的家人和朋友得到特殊關照。單獨安排在一個院落裏。
豐都已經設立規矩。這是陰樂湛為數不多能以權謀私的地方了。
女魃，蚩豈，常玖，弓關……
薑羽看到親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喚醒他們的神智。
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
輪迴之地停止運轉，可時間差還在。
這裏沒有吃喝玩樂。
薑羽不能讓他們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幾百萬年。
知道家人無恙，他徹底放心下來。像個鬧別扭的孩子，沒去探望陰樂湛和孟婆就離開了。
他返迴天河村就開始研究煉器。
煉器和鍛造是完全不同的領域。
薑羽糟蹋了無數材料，終於煉製出一個帶有豁口的破碗。
破碗內有三尺見方的空間。
有了空間法寶，薑羽迫不及待地去討……去各小世界拜訪。
天河村很小，隻有十幾戶人家。
表麵民風淳樸，實際上一點都不浮誇。
隔壁的阿牛一窮二白，倒是他媳婦織得一手好綢。
薑羽對小七眉來眼去，瘋狂暗示。
阿牛生出濃濃的危機感。最終不得不塞給他一塊七彩流雲帕，打發走人。
鄰家的羲伯和媧嬸待人熱情。知道薑羽學習煉器，送了他兩把測量的尺子。
一把叫規，一把叫矩。
有了規矩，煉製出的東西就像樣多了。
村口住著一個名叫太一的黑臉大漢。
深居簡出，惜字如金。
薑羽去了好幾次都沒撈到好處。
見屋簷掛著一個精致的鈴鐺。
手欠，屈指彈了一下。
險些震得魂飛魄散。
誰能想到，一個不起眼的鈴鐺會是東皇太一鍾？
還因此被阿牛嘲笑了好多天。
逛遍村子才發現，有好多茅屋是空的。
阿牛告訴他，聖人的神念化身偶爾會來住上幾天。
薑羽頓時沒了興致。他對高高在上的聖人提不起好感。
他將天河村搜刮了一遍。又從阿牛那裏討來一張星圖，風風火火地跑去探索新世界了。
把古茶樹的茶葉含在舌下，能在身體表麵生出一層光膜。
寒暑不侵，還能自由唿吸。
薑羽最先選擇的是玄都玉京。
在一眾大佬中，他和多寶道人的交情最深。
可惜多寶道人沉睡了。
使用大氣運術的副作用是走黴運。
喝水塞牙，放屁竄稀，走路崴腳，上街丟錢……
多寶道人通常是用睡覺的方式熬過這個階段。
可他自己都沒想到，這次動用大氣運術竟會引來數縷開天氣息。
恐怕得睡個上萬年了……
多寶道人睡了，不過他的師兄弟都對薑羽擺出長輩的姿態。
誰讓薑羽是寒心霜的男人呢？
確實是晚輩。
毗盧仙的眼中透著說不出的欣賞：“你小子可以！上次見麵匆忙，這次給你補上見麵禮。”
說著，塞給薑羽半截黑木頭。
薑羽剛出道時，曾在仙月宗遇到過一個老乞丐。
正是毗盧仙所化。
他當時是跑去見寒心霜的。
烏雲仙用屁股把毗盧仙擠到一邊，一臉鄙夷：“窮酸樣吧！摳搜的！”
隨即又對薑羽堆起笑臉：“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去當個代步工具。”
邊說邊在肚皮上揉搓幾下，薅下一朵白雲。
頗為得意地說道：“別看這朵雲彩不起眼。一個筋鬥就能飛出十萬八千裏。闡教那些窮鬼沒一個比它快的。”
薑羽的空間挪移不比這個慢。可白拿的東西，沒理由不要。
他以為白雲很占地方。
沒想到，一放進碗裏就霧化了。不和別的寶貝搶空間。
金靈聖母揉了揉薑羽的長發。
原本拿出一顆金燦燦的珠子。隨手又收迴去。換成一個陶罐：“這是我配的洗發水。柔順補水不打結。你是截教女婿，髒乎乎的可不行。”
薑羽的臉皮早就千錘百煉了。直接把這兒當成娘家。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張口就是阿舅阿公。
一圈下來，不僅把破碗裝得冒尖。還搞到一身華麗的仙衣。
手裏拎著大包小包，脖子上還掛了幾截臘腸。
直到沒人送他東西了，終於騰出嘴來：“你們知道心霜去哪了嗎？她不在豐都，我入夢也沒找到她。”
一眾仙人麵麵相覷。
金靈聖母輕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心霜的前身是火靈聖母。她是天生地養的精靈。雖然不入輪迴，但世界涅盤，她也會變迴最原始的形態。哎，我們退走時想帶上心霜的。她非要留下……”
薑羽臉色大變：“她死了？”
“倒也不算。”，金靈聖母投來安慰的目光：“精靈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不死不滅的。隻要滿足誕生條件就會重生。隻要她最重要的人出現在麵前，就能找迴記憶。”
毗盧仙有些幸災樂禍：“多寶是寵徒狂魔。最大的心結就是沒能喚醒心霜的記憶。哎，他沒遷怒你吧？”
薑羽訕笑著搖了搖頭。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最重要的人才能喚醒前世記憶？
他有自信。
薑羽突然想起嬴勾的媳婦。好像就是喚醒了前世記憶。不由問道：“精靈有很多？”
金靈聖母指了指自己，又用下巴指向烏雲仙：“誕生條件很苛刻。但無數萬年下來，還是有一些的。和你一起的雪女和那個奇醜的小孩也是精靈。”
薑羽很無奈：“慢慢找吧。”
拜別一眾長輩。薑羽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白玉京。
討飯要趁早。
白玉京又被闡教稱為天庭。
是在妖庭的基礎上擴建出來的。
相比於娘家，這裏的仙人全是人族外貌。
就是太高傲了。
自帶優越感。
雖然沒對薑羽冷嘲熱諷，卻也沒有預想中的熱情。
事出有因。
人教沒有自己的小世界。
被闡教救出後就留在白玉京。
一群筆杆子，寄人籬下還擺出為人師表的姿態。自然不受待見。
連帶著薑羽也被鄙視了。
薑羽原本是來討要好處的。對上鼻孔朝天的仙人，頓時打消了念頭。
但也沒白跑一趟。
先生的八卦爐就放在白玉京。
索性把破碗重新煉製一番。
看守八卦爐的童子已經得到了先生的授意。不僅沒有為難薑羽，還幫忙開爐催火，講解使用方法。
“先生呢？”
薑羽摸了摸童子的衝天辮。
兩個童子的長相一模一樣。
衝天辮的叫金靈童子，羊角辮的是銀靈童子。
容易分辨，名字也好記。
金靈童子用力甩開薑羽的手。聲音如銅鈴般清脆：“先生在星空海采藥。”
銀靈童子在一旁補充道：“聽說要煉一爐輔助世界衍化的丹藥。”
“喔……”
薑羽肅然起敬。
還以為先生是不想送他寶物才躲起來的。
開爐煉器。
兩個童子用橐龠拚命往八卦爐裏吹氣。
風雷滾滾。
可薑羽既看不到火光也感覺不到熱浪。隻有體內的火之祖符略微波動。
不由問道：“這是三昧真火？”
“識貨！”，金靈童子頗為得意：“先生收盡天地火種才融出三昧真火。據說爐中還誕生過火靈呢。”
“嘶……”
薑羽倒抽一口冷氣，喃喃自語道：“莫非心霜……先生豈不是我的老丈人？那是一家人啊！他的東西不就是我的？”
銀靈童子揉了揉鼻子：“你嘀咕啥呢？爐溫已經夠了。要煉什麽就快點，很累人的！”
薑羽把手指掰得“嘎嘣”作響。自信一笑：“看好了！”
隨手一丟，破碗飛入八卦爐。
手訣翻飛，快到出現幻影。
破碗在八卦爐內旋轉孕胚。祭煉塑形，打入符文。
整整煉製一個時辰。
終於將鏽跡斑斑的破碗煉成了煙熏火燎的破碗。
“噗……”
金靈童子和銀靈童子掩嘴偷笑。
薑羽白了兩個童子一眼。單手托碗，學著先生的語氣說道：“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你倆著相了！”
兩個童子一聽，頓時收斂笑容。鄭重地向薑羽行了一禮：“謝先生指教！”
薑羽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稱為先生的一天。
當即擺出長者風範。給兩個童子各留下一截臘腸，飄然而去。
煉器嘛，不就是在成長中反複失敗嗎？
再說他又不算完全失敗。
手中的破碗就從三尺空間成功拓展到了三尺半。
薑羽對小西天不感興趣，直接跑到北冥海討酒喝去了。
他和鯤鵬是有交情的。
鯤鵬脾氣壞，嘴還臭。但是性子直爽。和薑羽很投脾氣。
它把河圖洛書送給薑羽了，還開放北冥海的海鮮。
隨便吃！
安逸的日子過了兩年。薑羽開始感到無聊了。
把能煉的東西都煉了一遍。連青牛脖子上的鈴鐺都沒放過。
這段時間總和鯤鵬胡吃海喝，體重也增長了不少。
在星空海探索個幾年，也就沒了新鮮感。
實在無趣。
幹脆把神識一封，學著多寶道人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