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象洋鎮汽車站。


    一輛剛進站的長途汽車上,還有最後一位男子沒下車。


    這位男子看其他人都下車了,他才伸出一隻手去行李架上取自己的行李。


    “下車了,下車了!”司機大聲催。


    男子也不說話,默默地走向車門,再一步跨到地麵上,站在炙熱的陽光下。


    身後的汽車關上車門,噴著尾氣,開往汽車站的停車場。


    這男子與曹學謙一般高,寬額頭,大眼睛。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行李袋就是一個藍色格子蛇皮袋。


    出了汽車站,男子看了看周圍,然後走向一個路人,向那個路人問路。


    路人朝左邊指了指,於是這男子就向左前方走去。


    天氣悶熱,男子滿臉都是汗,他就任汗水在臉上流著。汗水流進眼睛裏,眼睛又辣又糊,他才會把行李袋從肩膀上放下來,用剛才抓行李袋的手去擦擦汗。


    為什麽要那麽麻煩?為什麽不用另一隻手去擦汗?


    因為他不能,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天氣這麽熱,人們都是怎麽樣涼快怎麽樣穿。男人都穿短袖或者背心,女人都穿裙子或者其他清涼裝。


    但這位男子,他卻是穿著一件與眾不同的長袖,捂得他身上的汗像流水一樣淌。而且,特別讓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袖管是空空蕩蕩的。


    怪不得,原來他隻有一隻手臂。


    他是誰?


    他,就是林樹深。


    葉蘆有向葉蓮提到過,說林樹深要出來。今天,林樹深真的出來了。


    林樹深是下了很大決心出來的。


    從他出事到現在,已經兩年時間了。


    這兩年裏,他經曆過痛不欲生,經曆過萬念俱灰和彷徨絕望。是親人們的愛與鼓勵,讓他慢慢地從痛苦和陰霾中走出來。


    他永遠記得,當他迴到農村老家,隻帶著一隻手臂站在蒼老的父母麵前時,那滿是皺紋的眼睛裏流露出的震驚和悲痛。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兒子不孝呀,竟弄丟了一隻手臂!


    他也永遠記得,當他麵對嗷嗷待哺的女兒時,心中那股巨大的悲傷。


    我的寶貝女兒呀,我拿什麽來把你養大?我現在都不能好好地抱你一下,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爸爸。


    每天,他把自己關在家裏,唉聲歎氣,心灰意冷,得過且過。


    他覺得自己沒用了,是廢人一個了。


    年邁的父母背地裏也是長籲短歎,不知道如何開導兒子,更不知道兒子以後能如何生存下去。


    一年後,女兒已一歲多一點。雖然爸爸很少抱她,但她也在一天天地長大,而且非常地可愛。


    那天,女兒在他身邊玩耍,蹣跚地走到他的身邊,嘴裏吐出兩個讓他又驚喜又幸福的兩個字:“爸爸。”


    “爸爸”,“爸爸”……


    那奶聲奶氣的叫聲似天籟,如春鼓,就那麽又暖又柔地撞擊著他的心房。


    女兒會叫我爸爸了!女兒會叫我爸爸了!


    他看著女兒,就像看到春天裏的一顆新芽,嫩綠嫩綠,活力萌動。他又激動又興奮,他的心,就那麽地活了。


    他很是自責地檢討自己:“女兒這麽可愛,她在一天天地長大,她都能叫我爸爸了,可我什麽都沒為女兒做,我哪裏配當一個爸爸?”


    就在那一刻,那種對女兒的愛,對女兒的愧疚,像一道靈光,喚起了他心中的鬥誌:


    你,林樹深!你是失去了一隻手臂,但你還有另一隻手臂,你還有兩隻腿和一個健全的腦袋,你應該振作起來,去承擔一個男子漢,一個兒子,一個爸爸,一個丈夫所應該承擔的責任!


    林樹深又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們已是年邁體弱,卻每天還要忙碌農活,還要照顧他,寬慰他。作為兒子,他於心何忍!


    他又想起葉蘆,多好的一個女人,一個妻子!


    他遭遇如此不測,喪失勞動能力,她一直是不離不棄。


    她一個人打工養家,無怨無悔。


    她說隻要她有一口粥吃,絕不會讓他林樹深餓著。每次一發工資,基本上就把全部的錢寄迴到家裏來。


    我才是家裏的頂梁柱啊,怎可以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獨自一人承擔這一切,我真為自己羞愧啊!


    林樹深就這樣想著,不斷地責問自己,然後又鼓勵鞭策自己:


    天無絕人之路,我不能放棄!我要站起來!去尋找另一條出路!


    於是,林樹深不再把自己關在家裏怨天尤人。


    他每天跟著父母出門,尋找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隻有一隻手,他就用腳、用腿、用嘴或者用那隻殘肢來配合著幫忙。


    但盡管他想盡辦法,能獨立勝任的農活,還是少之又少。


    所以他就想出來,想到大城市裏來。大城市裏機會多,看能不能尋找到一條出路來。


    當然,他也擔心來到大城市之後仍然找不到自己能幹的活,但總要試一試,不試一試,他不甘心。


    臨走時,他放了張女兒的照片在袋子裏,親了親女兒粉嫩的臉頰,萬分不舍地與女兒揮手。


    女兒已兩歲多,已能說很多話。她不知道爸爸要去多遠的地方去,隻天真地在爺爺的臂彎裏舉手向爸爸揮舞……


    林樹深第一次來沿城,沒有落腳的地方。葉蘆又是住工廠宿舍,所以他就想著投奔姐姐姐夫。


    *


    他已經坐了一天一夜的車了,身上是又粘又熱。


    到了一個路口,他又截住一個路人問路。雖然也在城市裏呆過,但他還是第一次來沿城。


    “請問去大福商場怎麽走?”他很有禮貌的問。


    下車前林樹深就給葉蓮打過電話,葉蓮讓他先找到大福商場,到了大福商場,熙雅園就好找了。


    “直走,到下一個路口右拐,再往前一點就可以看到大福商場了。”那個路人看了看林樹深左邊空蕩蕩的袖管,好心地給他指路。


    林樹深謝過,繼續往前走。他的眼睛四處張望,打量著這座陌生的城市。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車輛來來往往;街邊高樓林立,店鋪各色各樣。


    沿城,我來了,我能在這裏立腳嗎?


    ……


    林樹深到沿程來了,命運吻他以痛,而他,卻要在這痛吻裏呐喊!


    可,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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