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沉重的殿門被推出一道狹窄的縫隙,一小太監貓著腰小跑進來,無聲無息地跪在禦案下方,稟報道:“皇上,皇後娘娘門外求見。”


    趙沛批閱奏折的手一頓,筆尖滴落下一滴渾圓水墨,堪堪將奏折上的“謝風華”三個字完全蓋住。他靜靜地凝視了好一會兒,不耐煩道:“請皇後進來。”


    那小太監連忙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杜平飛便緩緩走了進來。那裙擺上用金色絲線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長長地拖曳在地上,隨著那輕移的蓮步,一朵朵像是蜿蜒出了一片花海,越發襯得她雍容華貴,氣派端莊。


    眨眼間,她已經走到禦案前,盈盈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皇後怎麽過來了?”趙沛隻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收迴了視線。


    杜平飛見狀,眼裏劃過一絲黯然,臉上的笑容卻溫柔嫻雅,指著宮婢捧著的東西道:“迴皇上,夏日炎熱,臣妾剛熬了一碗蓮子羹,特意送來為皇上消暑解乏。”


    說著,便將宮婢手中的蓮子羹端了過去。


    “皇後有心了。”趙沛一手接過,卻放到了禦案一旁,扶額歎道,“若是其他人能像皇後這般替朕解憂,朝廷內外何愁不國泰民安?”


    杜平飛眸光一亮,斟酌了下,試探著問道:“皇上可是在為謝府一案煩心著?”


    “皇後真是神通廣大啊!”趙沛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裏似是包含著萬千情緒,雲遮霧繞,沉沉浮浮,直教人看不清楚。


    杜平飛心頭一緊,卻還是迎上那審視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笑了起來,“皇上說笑了。臣妾也是聽母親偶然間提起到此事。不過,這事兒很棘手嗎?”


    這聲詢問溫柔似水,按理說,不管誰聽了,心中的火氣也要消了一大半的。


    誰想到,趙沛卻似乎更氣憤了些,將一本折子丟到了她手裏,“你看看吧!看看這些人都做了什麽,居然對死去之人都要這般不遺餘力地窮追猛打?”


    杜平飛早就知曉了此事,可沒料到的是,他居然會是這樣的態度!


    就因為與那個人有關麽?


    她眼瞼微垂,唇角微勾似笑似嘲,拿起那折子看了一眼,在看到被墨漬掩蓋的字兒時,眸光閃了閃,捏著折子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過了片刻,她才合起折子,笑得端莊大方,“其實,皇上若不想處理此案,大可交給其他人。定遠侯才華橫溢卓爾不群,自然應當為皇上排憂解難。不過嘛……”


    “不過什麽?”趙沛問道。


    杜平飛眉梢微揚,臉上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不疾不徐道:“臣妾聽聞,刑部審理案子時,往往遵循誰言誰舉證的原則。原告已經舉出了人證物證,那麽作為被告的謝府自然也應該有舉證的機會。論起人選,臣妾以為,沒人會比謝家二小姐更合適。隻是,如今謝府眾人皆被關在天牢裏,恐怕……”


    趙沛深深地凝視著她,眸光深邃黑沉,似是潛藏著什麽,她來不及分辨清楚,卻見他已經移開了視線,語氣沉沉地道:“皇後會這麽想,令朕十分意外。你可知道,就在不久前,定遠侯還特意跟朕請了旨意,為的就是將謝二小姐提出天牢協助處理此案。”


    杜平飛驚訝地看著他,而後臉上浮起一抹羞澀,無比謙虛道:“皇上真是折煞臣妾了。定遠侯可是朝廷棟梁,臣妾豈敢與之相提並論?”


    她盈盈一笑,態度謙遜,氣度嫻雅,端的好風華好氣派。


    可趙沛瞥了一眼,不知怎的,腦海裏卻浮現出另一張臉。


    這些年,看了太多低眉順眼畢恭畢敬的人,忽然很想念那桀驁不馴的姿態。


    一霎時,重重疲倦襲上心頭,他衝杜平飛擺了擺手,沉聲道:“皇後若是沒其他事,就先迴去吧。”


    杜平飛微微垂眸,遮住眼底淡淡的落寞,恭敬道:“臣妾告退。”


    她悠悠轉身,才走幾步,身後卻傳來那人波瀾不驚的聲音,“皇後乃一國之母,當做後宮表率。沒事就少聽宮外的小道消息,以免擾了心性。”


    杜平飛腳步一頓,一瞬間,心情自欣喜跌落至苦澀。


    她咬了咬唇,低聲應了句:“臣妾謹遵皇上教誨。”


    ……


    沉重的殿門自身後緩緩關上。


    杜平飛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在宮人的簇擁下,姿態優雅地迴到了鳳儀宮。


    此刻,偌大的宮殿中,風荷跪在了地上。她剛挨完板子,身上酸痛不已,一手扶著腰,一手撐在地麵上,說不出的狼狽。


    杜平飛坐在上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慢悠悠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風荷連忙磕頭認錯,“奴婢不該亂嚼舌根,差點釀下大禍!娘娘,奴婢知錯了!”


    “這是給你的教訓。”杜平飛眉梢一挑,那臉上便現出幾分冷厲來,“以後千萬要記住,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若是被人抓了把柄,別怪本宮不留情麵。”


    “奴婢遵命。”月荷和風荷齊齊跪下,異口同聲道。


    杜平飛看著她二人,臉上露出一抹凝重。


    從小,她就被教著要謹言慎行,尤其是入主中宮之後,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她,更不敢行差步錯。今日之事,若是被有心之人拿來做文章,也足夠讓她心煩了。


    正這麽想著,忽聽月荷從旁說道:“娘娘,奴婢打聽清楚了,今夜皇上歇在了勤政殿。據說,李貴人還想要去打聽消息,卻連皇上的麵兒都沒見著。”


    杜平飛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道:“皇上哪天不歇在勤政殿,本宮倒是要感到驚訝了。明明是他的後宮,如今卻跟洪水猛獸般避之不及,還真是難為他了。”


    這話聽來大逆不道,而月荷和風荷眼觀鼻鼻觀心,並不作聲。


    片刻後,杜平飛已將那些落寞的心思收了起來。她抬頭看向月荷,吩咐道:“你去給母親遞個信,讓她沒什麽事就不要往宮裏遞消息了。”


    月荷驚道:“娘娘,之前皇上不是還允許您與娘家人相見嗎?”


    “此一時彼一時。”杜平飛眸光深深,語意沉沉,“聖意難測啊!”


    月荷連忙應下。


    將她倆揮退後,杜平飛走到鏡子前,看了看鏡中的自己,眉眼明豔,眸光冷然,唇角還銜著一抹淡淡的譏誚。


    不管怎樣,活著總比死了的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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