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亦棠又做夢了。


    發燒的這一天一夜裏,他總是反反複複地夢到很多場景,支離破碎,無從考究。


    他夢到自己迴到了孤鶩山。


    沿著山路往上走,能看到熟悉的柴門,褚亦棠去推門,入目的是一方小院子,有人坐在桌前擇菜,腰間係著圍裙,正低頭擺弄著手裏的菜葉。


    隔得不遠,可褚亦棠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臉,他隻很木然地在門口,看他摘好菜,又抱著菜籃子進廚房,煙囪裏飄出炊煙,灶台裏有柴火燒的劈裏啪啦的聲音。


    場景被揉皺,褚亦棠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麵容,眼前又呈現出月華山的那棵河邊梨樹,樹上懸著長長的秋千,秋千上坐著個人,秋千被輕輕地蕩起來,竹筏上的男子正用手護著秋千繩,再慢慢地推高。


    兩個人離得很近,在說著話,秋千上的人正在笑,又湊過去在那個男子的唇上吻了下,他們在月色下接吻,交頸纏綿,恍惚間,他好像能看到男子的眼角有什麽頃刻間滑落,落進水裏,轉瞬消失不見。


    肩上一輕,褚亦棠呆滯地去看,肩上是一瓣純白槐花,他仰起頸,雪白槐花落入眼中,滿樹紛白,可凋落的太快,槐花漫天紛飛,落的褚亦棠滿身滿臉都是花香,槐花不再,枝椏枯黃。


    他蹲下身,想去撿那些花瓣,他把那些邊緣泛黃的花瓣一片片疊在手心裏,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凋落的這樣快,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去挽留。


    有風吹來,青石路上的槐花打著旋兒被吹走,褚亦棠去追,腳下的石板卻變成了焦黑的泥土,他茫然,觸碰到的是一方結界,堅不可摧,兩相隔絕。


    他立於群峰之巔,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衣料淬滿了鮮紅的血,烏發在空中揚起,無所歸依,又無比決絕。


    褚亦棠這時才感覺到害怕,他跪在結界外,拚命地想把他留下來,可他進不去,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結界一點點破碎,看著他縱身一躍,身下是萬丈深淵。


    但是他沒有迴頭,甚至連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


    就這樣躍下了圩日淵,神魂俱滅,徹底消散在這世間。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瀾聿,你連迴頭看我一眼都不願意嗎?


    ********


    天光大亮時,無塵殿才從混亂中逐漸沉寂下來,不再有婢女和禦醫進進出出,李公公顫巍巍地從殿內退出,一夜未眠,很是疲憊。


    見到殿外等候的慕善,他小步迎上前去,悄聲解釋道:


    “仙君,您就先迴去吧,陛下身體不適,這幾日恐是無法上朝了。”


    每年的月老簿都是慕善親自送來的,隻因天族姻緣事關重大,都要天君親自過目,往年從未出過差錯,慕善捧著冊子,深深地望了眼無塵殿的殿門,眼神晦暗,片刻後才道:


    “那我便過幾日再來吧,多謝李公公了。”


    “誒誒,勞煩您走這一趟了。”


    慕善沒再多留,捧著冊子出了無塵殿的外花園。


    途徑禦花園玉橋時,他看見了橋上正站著個人,玄藍色刺繡錦袍,身姿修長,正揪弄著樹上垂下的一截柳條,背影看上去很鬱悶。


    “是瀾聿仙君嗎?”


    瀾聿站在樹下,糾結許久,也還是沒有下定決心,直至聽到喚聲,他迴過神,對上慕善的雙眼,瀾聿詫異,指了指自己,又問:


    “你認得我嗎?”


    慕善心中一空,他下意識捏緊了冊子,又扯出一個笑:“嗯,我認得你的。”


    “抱歉,我不太記得了。”


    少年稍抿唇角,露出一個略顯歉意的笑,能瞧見半顆虎牙尖尖,稚氣單純。


    “沒關係,”慕善走上前,替他摘去了肩頭上的一片柳葉,問他,“你是在這等什麽人嗎?”


    提及此,瀾聿肉眼可見的失落,他點了頭,揉弄著手裏那片翠綠的柳葉,語氣低低的。


    “我想去見一個人,可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見我,我怕他不想見我。”


    慕善立於他身側,他望著少年俊美無雙的側容,說心無波瀾是在騙他自己,他狀若無意地問:“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瀾聿斂眉,他不習慣與旁人離的太近,又往旁邊拉開了些許距離,道:


    “我知道一些,不過都是別人告訴我的,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慕善忽而心頭發酸,他別開臉,如鯁在喉,麵上的掙紮神色一逝而過,片晌後他又展顏,側頭看向瀾聿,柔聲道:


    “既然不知道,那就別想這些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好不好?”


    瀾聿略帶遲疑,也沒有立刻拒絕,而是道:“去哪裏啊?”


    “去個你熟悉的地方,願意跟我去嗎?”


    瀾聿鬆開那片葉子,他再次轉頭看去那座遠在花園之內的宮殿,柳葉浮水,暈出環環相扣漣漪。


    “那,我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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