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褚亦棠永遠都隻用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消解他的怒氣。


    就像現在,他摟著他,向他示弱,瀾聿的防線就徹底崩潰了,就心甘情願地向他繳械。


    瀾聿無力地鬆開手,懊悔剛剛手腳太重,也不知道磕疼他哪裏沒有。


    手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瀾聿能感覺到紗布已經快裹不住滾滾而出的鮮血了。


    他的發在指間遊離走,褚亦棠想去抓,房間的門卻已被人大力撞開,來人捏著一紙文書,興奮不已地大喊:“大人!拿到供詞了,您看是——”


    剩下的半截話戛然而止,他看清了屋內的光景,瀾聿與一名青衣男子離得極近,男子容貌出塵,膚白鴉發,身上罩著一件梨花白的狐皮大氅,細看正是瀾聿今天穿過的那一件。


    他隻來得及看到這麽多,瀾聿已揚袖將人收入了懷中,眉間陰沉,迴身怒斥:“滾出去!“


    來人看愣了神,被瀾聿一吼,惶恐至極,慌不擇路地關上門,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褚亦棠防不勝防被他按住,久違的鳶尾花香沁入鼻息,瀾聿倦怠的聲線自上方傳來:“我今晚有很多事宜要處理,可能會很晚。”


    “沒關係,我可以在玉霖宮等你。”


    褚亦棠仰頭,額發淩亂,嘴唇因為淋了雨顯得很蒼白,鼻尖被蹭紅,像雪地裏的雪兔:“我可以等你的,你盡量迴來,好不好?”


    瀾聿拒絕不了,褚亦棠的要求他從來都拒絕不了,無論從前還是以後。


    他係好了褚亦棠的係帶,悶聲道:“我讓人送你迴去,我忙完就迴來。”


    “好,我等你。”


    最後送褚亦棠迴去的是尚堯,在路上,褚亦棠問撐傘的尚堯:“你家大人沒讓你和我說他去哪兒了,對嗎?”


    尚堯沉默。


    褚亦棠看得分明,他輕聲道:“謝謝。”


    可尚堯不是圖他這句感謝,他自知僭越是大罪,被瀾聿知道也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還是沒憋住,從旁若能提醒一兩句興許就不是這樣的僵局了。


    “大人不善言辭,有些事情他情願埋在心底一輩子都不會說的,我知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我也做不了什麽。”


    “也求您體諒,大人對您,這輩子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褚亦棠腳下有一潭淺淺的積水,他踩進去,鞋頭的流蘇頓時濕了大半。


    流蘇上的珠子是瀾聿親手綴上去的,他在燭光下對著一盒東海明珠挑了大半夜,才挑出兩顆成色最好的。


    那晚的心痛還曆曆在目,如曦津所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這輩子,他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瀾聿迴宮已是深夜,他手上的傷口才處理不久,還是從刑司出來,刑司的掌刑在月下瞧見他滿袖的血漬,深藍的衣料喝飽了血,呈出觸目驚心的暗色。


    褚亦棠端坐在桌前,墨發長垂,燭火映影重重,他無分毫睡意,一心等瀾聿迴家。


    瀾聿沐浴過後,進屋第一眼見到的就是褚亦棠,他竟真的沒睡,在等他迴來。


    褚亦棠去接他,瀾聿的臉浮在昏光裏,明暗有致,鼻梁高挺,眉弓深邃,玉琢一般的精細動人。


    “外麵冷不冷啊?”


    聽褚亦棠問他,瀾聿抿了抿唇,答道:“還好,不算很冷。”


    今晚他沒有和打算和褚亦棠一起睡,就連他說的談一談瀾聿都沒想好要怎麽應對。


    他側開頭,又想跑路:“我等會兒去廂房睡,你今天先住在這,我明天送你迴孤鶩山。”


    褚亦棠怎麽可能依他,他掐著瀾聿的衣衫下擺,問他:


    “那明天呢,你會和我一起迴去嗎?還是說你想把我送迴去之後就再也不見我,是這樣嗎?”


    瀾聿心中所想被摸透,他答不上來,扯謊又不擅長,他最擅長的是裝縮頭烏龜,譬如此時。


    褚亦棠急了,他手勁大,朝前一壓,瀾聿毫無招架之力地被他扣在了牆上,褚亦棠手越收越緊,是從沒有過的委屈:“你到底為什麽在生氣,可以告訴我嗎?”


    他急昏了頭,舉措也粗魯,手臂上的傷口被他撞上,瀾聿皺眉,悶哼出聲。


    褚亦棠摸觸到他的臂腕,卻和平日不同,不是骨肉線條的觸感。


    他慌了神,掀開去看,瀾聿臂上赫然纏著一層層的紗布,被他那麽一推,蔓延出隱綽的緋紅色調。


    “你受傷了怎麽不說?!”


    瀾聿沒準備和褚亦棠說這個事情,是想瞞過去的,受傷是家常便飯,沒必要大驚小怪的,何況現在他也沒有資格去和褚亦棠撒嬌賣乖,倒還不如自己忍著。


    他痛得厲害,用另隻手舉著手腕,還在裝若無其事:“過幾天就好了,不是什麽大事。”


    “那什麽是大事?瀾聿你眼裏是不是除了自己別的什麽都是大事!”


    褚亦棠脾氣暴,迄今為止沒有人敢忤逆他,他最不能容忍瀾聿不把自己當迴事。


    換做以前做菜被油星濺著都能在他這磨嘰半天,現如今卻這樣不冷不熱。


    他扯住瀾聿的左手把他往床上帶,給他傾注靈力用以緩痛,瀾聿此去南荒,剿滅餘孽時大多都是親自動手,引得詛印發作,皮肉綻裂。


    瀾聿在生悶氣這方麵的功力褚亦棠可謂是望塵莫及,跑馬也趕不上了,褚亦棠不說話瀾聿就也不說話,強得很。


    今天晚上沒把瀾聿哄好鐵定是沒得睡的,褚亦棠切斷靈流,彈指熄了燭火,摸黑上床,順帶著放下帷幔。


    褚亦棠沉身,搔搔瀾聿的臉蛋,道:“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瀾聿:“…………”


    褚亦棠又說:“你是因為我做錯了事生氣的嗎?”


    瀾聿照舊裝死。


    唉,小獅子今天的毛的確不太好順。


    褚亦棠哄瀾聿還是很有一套的,他抽住瀾聿腰間的衣帶,把人帶起來。


    少年腰腹有力,再接一個人的重量也輕而易舉,褚亦棠俯身與他胸膛相接,微抬下巴,唇瓣淩駕於瀾聿鼻梁之上,若即若離的距離:“那是我說錯了話,你才生氣的嗎?”


    “…………”


    久久過後,褚亦棠才聽到大少爺擠出來的一個“嗯”。


    “我不管說什麽,如果讓你傷心那就肯定不是真的,我就不是存心的。”


    瀾聿瞪眼:“那你還說幹嘛??”


    褚亦棠語塞,摸摸鼻子,另找說辭為自己脫責:“我說的時候不知道啊,你下次和我說我就知道了。”


    他又想到些別的,怒而補充:“瀾聿!多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一生氣就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我去哪裏找你啊?”


    “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褚亦棠挑挑眉,唇瓣蹭過他的眼皮,輾轉到鬢邊,問道:“瀾聿仙君的廟在哪兒啊?”


    瀾聿不出意外地臉紅,他鼓著臉,冷哼。


    褚亦棠沒瀾聿那麽放不開,他又道:“不是有句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嗎,你也舍得老和我生氣?”


    瀾聿快被他這句話臊死了,受不了去捂他的嘴,齒間擠出幾個字:“……別說話了你。”


    褚亦棠臉皮厚的出奇,他掰開瀾聿的手,繼續說:“那你今天和我一起睡嗎?”


    “幹嘛非要一起睡?”


    褚亦棠理所當然道:“沒你我睡不著,我已經好多天沒睡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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