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表現不同的是夏約和係統的交流。


    [就一次多可惜啊!]


    [多來點!]


    係統:......


    [你不害怕?]


    係統察覺到夏約微妙的轉變,要是以往,肯定嚇得連連後縮,一臉慌亂地向他求助。


    [還好吧,又不會怎樣,配合他演演啦。]


    夏約一邊被抱著向熟悉的家走去,一邊和係統聊天。


    他自己也發現了自己心態上的轉變,似乎對碎片多了一點信任,順著這些碎片的確不會有事,最多被++,不過自己也有爽到,就算扯平了。


    就像其他所有事一樣,隻要稍微順著對方就好,如果無法擺脫,不如想辦法找到另一種快樂。


    夏約很擅長這種事,直接躺平,隨便事情會怎麽發展。


    察覺到夏約的心聲,係統突然嚴肅道:


    [不,我和你遇見的其他人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還是很過分,強迫我一定做些什麽什麽。]


    夏約眼睛一彎,知道係統和那些碎片本質上是一個人之後他就打算秋後算賬。


    [過去的幾個世界我還沒忘呢。]


    [......]


    [你之前說,是為了完成一個承諾,是我當初向你許願的嗎?]


    [是。]


    夏約點頭,貼著傅戎的胸膛,那裏沒有心跳。


    這個世界像一條充斥弱水的河流,人隻會隨波逐流地下墜,淹沒真正的自我,直至死亡。


    如果世上有神,那他隻會冷眼旁觀,戲謔地投出一根脆弱的蛛絲。


    或許自己當初錯將蛛絲當作救贖,握住了它,然後墜入深淵。


    他的確忘記那個願望,因為在過去,他許過很多願,係統為哪一個而來?夏約不知道。


    在弱水河流中沉淪,被裹挾著離最初的自己越來越遠,所以記憶被遺忘、扭曲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夏約想,自己當初肯定沒許什麽靠譜願望,不然怎麽會這樣。


    [不,你許了一個很好的願望。]


    係統聲音陡然柔和。


    很好的願望,那會是什麽?


    夏約已經不知道什麽算是好的願望了。


    [你小時候很可愛。]


    係統聲音染上笑意,似乎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情。


    夏約嘴角一抽,他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什麽樣子了,隻知道現在的自己是怎樣的人。


    信奉利益,玩弄人心,厭世頹廢,處在慢慢下墜的深淵裏。


    世上滿是泥濘,沒有人的衣角不會被泥汙。


    來到熟悉的門前,傅戎將夏約放了下來,夏約敲門的手陡然猶豫,他轉過身。


    傅戎站在身後,眼睛看著他準備敲門的手,宛如凝成實質的催促。


    夏約敲了敲門,“媽,是我。”


    裏麵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從貓眼處能感受到打量的視線。


    哢嚓一聲,房門打開,提著菜刀的婦人看見夏約的臉,一臉驚喜地上前抱住他,菜刀不經意間揮到傅戎眼前。


    傅戎默默後退一步。


    夏約看著母親的臉,喉頭微微滾動。


    是他原本母親那張臉。


    隻是多了生活勞累帶來的滄桑痕跡。


    母親將夏約拉進客廳,傅戎也跟著進來。


    一家人聚在一起抱頭痛哭,夏約眼中也不受控製地流下淚來。


    熟悉的臉,來自父母的擔心。


    真奇怪,他還以為自己完全不在意了。


    母親拉著夏約坐在沙發上,一臉擔憂地查看夏約的身體。


    夏約任由她動作。


    過去好久,父母才將視線移到傅戎身上,“這是...”


    夏約看向傅戎,發現他也看著自己。


    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呢?


    依附者和保護者?


    要對父母說自己傍男人了嗎?


    夏約沒說話,傅戎也沒說,他就這麽靜靜看著夏約,等待夏約的迴答。


    尷尬的氣氛逐漸蔓延,夏約瞪了一眼傅戎,對父母和弟妹說,“這是...我對象。”


    傅戎臉上瞬間綻放笑意,嘴角勾起之後就下不來了。


    父母一臉驚愕,他們的思維還很保守,一家人麵麵相覷,不敢相信兒子出去之後就找了個同性對象,之前也沒發現有這苗頭啊。


    某種猜測浮上心頭。


    但傅戎人高馬大,身上還滿是傷疤,看著不好惹的模樣,大家還是咽下了自己的質疑。


    傅戎將眾人的神色收之眼中,勾起的嘴角慢慢放平。


    仿佛一切都很好,久別重逢的家人相聚在危險的末世,放下了過往的恩怨。


    傅戎卻倚著門框,淡淡地說起往事,“兩位父母,應該對夏約道歉。”


    “道什麽歉。”說起這件事,父親像是被戳中什麽,猛地提高聲音,“本來就是他不對。”


    “在學校不好好學習,連累家裏人差點被辭退。”


    “還敢離家出走!”


    “我把他養這麽大,還有錯了?”


    傅戎饒有興致地點頭,看向年幼的弟妹,“你們也這樣覺得?”


    弟弟妹妹看了眼父母,沉默著低下頭。


    強權脅迫著每一個弱於他的人。


    傅戎走過來,坐在夏約身邊,直視夏父夏母,“你們很清楚到底誰有錯,但你們無力責怪上司,不願責備自己,隻能指控你們的兒子。”


    現在這種情況,社會秩序徹底崩塌,承認是上司的錯,是自己的錯也沒什麽大礙,可他們依舊堅稱是夏約不懂事。


    想將夏約打磨成‘懂事’的模樣,忘卻自我。


    挑破和平的表象後,傅戎看向夏約,“你呢。”


    夏約神色複雜地看了傅戎一眼,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係統在腦海裏柔聲勸慰。


    [沒關係,夏約,你可以做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


    [這不是你的世界。]


    夏約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媽,我還是覺得自己沒錯。”


    他還是覺得自己沒錯,沒有滿足別人的期待不是錯,沒有變成世界想要的樣子不是錯,被裹挾著磨滅自我,不是錯。


    放縱、荒唐、聲名狼藉不是錯。


    “說這些,都過了。”夏母岔開話題。


    夏約站起身,父母的臉熟悉而陌生,在帶入感裏有種剝離。


    夏約看了一眼陌生的家,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在門口放下一大堆物資。


    傅戎跟在身後。


    樓道裏很昏暗,狹小,夏約走在前麵下樓的台階上,突然說,“我把一切變得很糟糕。”


    其實隻要承認就好,所有人還能帶上虛假的麵具生活,他依舊能遊刃有餘。


    無論是這個世界,還是真實的世界。


    “是本來就很糟糕,跟你沒關係。”傅戎跟著,“就像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地獄,而非我將其變成這個樣子。”


    “在你心口劃下傷痕的人,始終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夏約沉默不語。


    他知道別人怎麽看待自己,仗著父母寵愛胡作非為的公子哥,憑借一張好臉在社交場上玩弄人心,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


    所有人都指責他。


    可事實並不完全如此。


    這是被塑造的。


    他本來是什麽樣子的呢?


    夏約走出樓棟,迴頭看了一眼家的方向,問:“我們去哪?”


    他突然意識到,無論哪一個世界,自己都是漂泊者。


    “想去哪都行。”傅戎打開車門,示意夏約上車。


    汽車在無人的荒誕城市飛馳。


    夏約看著窗外的風景,突然質問係統。


    [我怎麽感覺你在pua我?]


    [嗯?]


    [你讓我離開自己的世界,讓我身邊隻有你。]


    剝離他與世界的鏈接,孤獨一人。


    [你還有你自己,無論在哪。]


    人是自己的錨,可夏約已經在原本的世界脫離了錨點,他帶夏約離開,是為了讓他重新進入一條澄澈的河流。


    夏約不置可否,突然問:


    [你遇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麽樣子的。]


    [你五歲的時候,那時候你的腦迴路就很清奇。]


    係統輕笑一聲,夏約聽得惱怒。


    [你憑什麽這麽說!]


    [憑事實。]


    夏約腦子一暈,一段記憶猛然湧上心頭,以第三人的視角看見了年幼的自己。


    年幼的小夏約被保姆牽著站在老舊的四合院裏,院子裏的梨花落下花瓣,青石地板白花花一片。


    穿著黑色的小西裝,打著紅色領結的夏約站在飄落的花瓣裏像個藕做的神仙孩子。


    夏家將先祖的牌位供奉在寺廟,每年定期來上香。


    這是常見的操作,能讓祖先沐浴寺廟的功德,保佑後人前途順暢,為此每年都要花一大筆錢捐給寺廟。


    小夏約第一次來,年齡小隻能站在殿外等,站久了之後腳酸,可想著要聽媽媽的話保持風範,還是強忍著交替輪換受力的腳。


    他看著牽著自己的保姆,“姆媽,我爸爸媽媽他們在幹什麽。”


    “上香。”


    “上香是為了什麽?”夏約看向殿內,以往嚴肅的父親和哥哥跪在軟墊子上,對著桌子彎腰。


    保姆不清楚那是夏家的先祖,以為是主家在拜佛,便依照經驗隨口說了句,“為了讓佛祖實現願望。”


    人拜佛,無非是拜自己的欲望。


    倘若神能聽見人的心神,一定會被人間香火裏數不清的欲望淹沒。


    小夏約哦了一聲,紅潤的小嘴張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愛極了。


    他有些不認同,如果要實現願望,應該拜錢才對。


    錢能買來好多好多想要的東西,買來玩具和零食,買來姆媽的時間,就連媽媽在逛街的時候,想要包包也要請錢來達成願望。


    爸爸和哥哥也是,賺錢之後,心情就會變好,對他也會變好。


    雖然夏約還很小,但已經知道了這些。


    錢能買來物品、時間、心願。


    幼兒園裏,媽媽叫自己和別的小朋友打好關係,說這樣能讓家裏更有錢。


    這麽想想,他自己也在滿足媽媽的願望欸?


    可是他不需要錢就願意滿足媽媽。


    小夏約摸了摸褲兜,那裏有之前買玩具剩下的一塊錢。


    爸爸媽媽是笨蛋,拜一個木牌子怎麽可能會實現願望啦?


    夏家一行人準備離開的時,夏約借口上廁所,跑到大殿裏,搬來板凳,把祖先的牌位推了下去。


    一片叮咚聲中,夏約虔誠地將自己放在相框裏的一塊錢放在供桌上,然後學著哥哥和爸爸的樣子,跪在軟墊上,彎腰許願。


    模樣比他們更真誠,小小的團子縮成更小的一團。


    “錢,請你實現我的願望,我想媽媽不要再逼我和李斯玩了,他是壞孩子。”


    綠色的一塊錢,被煙火熏陶,靜靜注視著麵前的孩子。


    一塊錢受了一年的香火,滿足了夏約的願望,那個叫李斯的孩子轉學離開,再次提起他時,媽媽臉上浮現了厭惡,反口讓夏約不要和他玩。


    夏約眼睛亮亮的,覺得拜錢果然有用。


    可惜第二年,夏家人再次來到這裏,看見祖先的牌位被推到地上,香火供奉了一年的是一塊錢時,勃然大怒。


    夏約驚恐地被夏父提起來,揍了一頓。


    然而他並沒有反省自己,隻覺得是一塊錢用錯了。


    或許應該燒掉?讓神或者別的什麽能夠拿到錢。


    夏約蹲在梨花樹下,臉上帶著淚痕,點燃了打火機。


    “你在幹什麽。”


    聽見聲音的夏約抬起頭,黑發裏夾雜的白色梨花瓣簌簌落下,他看向正在注視著自己的人,說,“我在許願。”


    夏約隔著時空和過去的自己對視,恍惚了一瞬。


    這是...係統的視角?


    神的視角。


    在自己供奉那一塊錢時...


    [怎麽樣,是不是很可愛。]


    係統輕笑,帶著淡淡的調侃。


    [也很清奇。]


    夏約心虛地偏過眼神,他小時候是這樣的嗎?


    [誰小時候沒點黑曆史了。]


    [我還有很多事實證據。]


    夏約:......


    [刪掉!]


    係統笑意擴大,反問道:


    [怎麽刪,這都是我的記憶,也是你成長的經曆。]


    [你閑得沒事看著我幹什麽?!]


    [嗯,看你可愛。]


    夏約默默握緊了拳頭,誰能和他一樣,成長中所有的黑曆史都被一一記錄,而且還能以這種方式迴憶。


    有些記憶忘掉果然是件好事。


    淦啊!


    夏約捶了下車窗,不知道還有多少東西被記著。


    還有,這群碎片果然是?一個人,榮鳴之前也監控!


    聽見夏約捶打車窗,傅戎被驚得偏過頭。


    見夏約一臉悲憤,腦子不受控製地開始迴憶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怎麽他了。


    他做錯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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